成奉之顿时冷汗淋漓,自己还是来晚一步,楚名棠居然已经得知详情,强自镇定道:“依下官看主要还是为平原城一事,苍乐山只是顺带提及。”
楚名棠凝视着成奉之,似直看到他心底一般,成奉之遍体生寒,不敢与之对视,低下头来,只听楚名棠缓缓说道:“成大人,本相用你乃是重你之才,并非仅因铮儿之故,你可要好自为之了。”
成奉之吃不准楚名棠是何意,只好连声应是。
“本相尚有事待办,成大人”
“是,太尉大人,下官告退。”
成奉之离去后,楚名棠冷笑道:“嗯,苍乐山,看来其中定有隐情,铮儿、轩儿,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
成奉之茫然地跟在楚府家人身后,不停地在想楚名棠方才究竟是何意,自己到朝中为官那么多年,竭力掩盖出身,一般人等大都已经淡忘。都是那李令吏居然将此事又揭露出来,成奉之恨恨想道,日后定饶不了他。
忽听那楚府家人说道:“这不小翠姐嘛,上哪儿去啊。”
成奉之一看,只见苏巧彤的丫鬟小月跟在一个少女身后,手中捧着些衣物,那少女说道:“这是成大人家的丫头小月,上次苏姑娘在此住了些时日,还有些衣物尚未取走,小月今日特地来取,在此等候成大人一同回府。”
小月躬身向成奉之说道:“小月参见老爷。”
成奉之点点头道:“嗯,走吧。”
上了马车,小月轻声道:“老爷,少夫人说在府中与老爷相见不便,请老爷去万花楼密室相见。”
成奉之微微颔首,他已是吏部尚书,在朝中是数人之下,千人之上,楚铮若在府中他去见下倒也无妨,可他不在,以尚书大人之尊去见一个楚府妾室,确是惹人生疑。
柳轻如看着屋外的碧竹,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嬉闹声,不为人知地轻叹一声,原本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踏入青楼半步,没想到今日又来到这等污秽之地。不过想到楚铮,柳轻如心头不由感到一阵暖意,夫君对自己的厚爱此生无以回报,莫说来这万花楼,就算是刀山火海,那又如何。
“夫人,成大人来了。”侍卫杨昆禀报道,他和陆鸣、张歧同拜在吴安然门下,是楚铮最信任的几个侍卫之一,楚铮去了南线,便把他留在京城接替欧阳枝敏的职务。
成奉之从暗道中走出,柳轻如裣衽一礼,道:“妾身拜见成大人。”
成奉之客客气气地还礼道:“少夫人免礼。”
两人坐下,成奉之无心扯那些场面话,道:“少夫人,今日吏部来了一人,据说是平原城楚大公子门人,前来探听朝廷官员中何人出自苍乐山。”
柳轻如轻轻啊了一声,问道:“此人可曾抓到?”
成奉之暗想,自己找这位少夫人还真找对了。一年多前楚铮娶这妾室大邀宾客,他也知道一些,曾推测这女子能得楚铮如此看重,绝非是放在家里的摆设,成奉之这才决定与她商议,若她方才不知苍乐山是何含义,自己也就长话短说,只要她能将此事报知楚铮便可。
“此人身手不错,吏部侍卫并未抓到,被他逃了,”成奉之道,“所以本官前来与少夫人商议。”
柳轻如沉声道:“杨昆,速去禁卫十一营,请邓副将调兵包围富义街蒋家大院和秦家巷南北商货铺,不可放过其中一人。”
成奉之又惊又喜,道:“少夫人,这两家莫非便是大公子在京城的据点?”
柳轻如点点头,道:“事情紧急,也顾不得大公子情面了,妾身想公子若在京城,定也会如此做。杨昆,另命黄义、钱涛等京城泼皮头头,彻底清查近日从南方来的商客,特别是来自平原郡的,一律暗中监视。”
成奉之忙道:“杨侍卫,你可派人到吏部找李令吏,向他索要几张逃脱之人画像。”
杨昆领命匆匆而去。
成奉之稍松了口气,道:“四周城门已被封锁,那人若还在京中,定能将他找出。”
柳轻如却不敢掉以轻心,道:“即便抓到那人,大公子那边只会更加起疑,还是尽快将此事禀报公子为好。”
成奉之苦笑道:“少夫人,烦请禀报公子,太尉大人也似乎已对本官起了疑心。”
柳轻如惊道:“怎么会这样?”
成奉之将刚刚见楚名棠的情形说了一遍,柳轻如叹道:“如此看来,他老人家确实是有些怀疑了。似老爷这般人物,你们想要瞒过他,定要做得天衣无缝方有可能,可如今”柳轻如不禁摇头,看了看成奉之,暗想夫君这险也冒得太大了,这样做值得吗?
柳轻如不知此事其实也怨不得楚铮,他请楚洛水剿灭苍乐山中人之时尚不知苏巧彤身份,是存心想将她和成奉之往死里整的,待知道苏巧彤原来是与自己来自同一时代时,已难以收回成命了,所以才会留这几个破绽。
柳轻如沉吟良久,道:“唯今之计,成大人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竭力再将此事隐瞒下去,但妾身觉得成算不大,老爷若真想查清此事,成大人再怎么掩盖也是徒劳。二是成大人不妨走一着险棋,向老爷负荆请罪,主动承认此事,成大人既与西秦彻底决裂,在剿灭追捕西秦刺客一事上也立功不小,老爷看在公子的面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成奉之想来想去,仍是犹豫不决,道:“少夫人,还是先将此事禀报五公子,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柳轻如道:“妾身只是一提议,当然需公子来定夺。如此看来,大公子那名属下能否抓到已是次要之事,若老爷不计较成大人的往事,大公子就算得知此消息也是无用。”
成奉之急道:“少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如今五公子与大公子争夺楚家家主之位已到了紧要关头,太尉大人是欲立五公子,但大公子亦不可小视,若他知道了本官乃西秦人,且又是五公子为本官遮掩,即便太尉大人不追究,大公子见争位无望,说不定会将此事大肆张扬,到时不仅五公子和老夫,恐怕连楚家都危险了。”
柳轻如蓦然警觉,道:“成大人说的是,妾身想法确实有欠考虑。公子在太平府之事若顺利的话,现在大概已经起程了,妾身回府后,以三骑给公子送信。”
成奉之回到府内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已看开了,算起来自己也是个福大命大之人,当年秦国派往赵国这批细作共五十余人,就自己和妻子二人活了下来,还当了二十来年的官,秦国也将自己视为珍宝,轻易不敢动用,平时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当自己西秦的身份为楚铮所知时,他真的绝望了,早就准备一死,没想到峰回路转,不但没丢性命,反倒当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吏部尚书。这般劫难都过来了,眼前还未到绝望之境,急什么,何况还有楚铮这贵人相助。
似是上天真在保佑他一般,天色刚近黄昏,杨昆快步走进成府,禀报道:“成大人,那人已经抓到了。”
成奉之大喜,问道:“怎么抓到的?”
杨昆笑道:“那人就躲在富义街蒋家大院中,据别人招供,此人原本是想马上出城的,但城门上已经贴上了他的画像,所以只能留了下来。成大人可否要审问此人?”
成奉之断然道:“不必,立刻将此人杀了,就说他拒捕而亡。”楚轩定是还不知详情,否则也不会派人到吏部查询了,那人既然没逃出去,留之无用。
杨昆应了声是,正准备离去,成奉之又叫住他,道:“杨侍卫,老夫与你一同去。”他忽然觉得此事太过顺利了,一定要亲眼看着那人死去才安心。
成奉之坐着马车随杨昆赶到富义街的蒋家大院。几个禁卫军将领见吏部尚书亲自前来,纷纷上前拜见,成奉之知道这些都是楚铮的心腹,也不故作矜持,笑着拱手还礼。
杨昆在一旁问道:“方才抓到的那人呢,成大人要见他。”
几名禁卫军将领面面相觑,成奉之陡然觉得不安,笑意顿时僵在脸上。只听一人答道:“方才楚府来人,持太尉大人手喻,将那案犯提走了。”
成奉之如若雷殛,涩然道:“你确认是楚府之人?”
那将领答道:“末将认得他,确是楚府的管事,名叫张得利。”
成奉之呆了半天,才强笑道:“既然如此,各位辛苦了,本官就告辞了。”唉,这官还不知能当多久呢。
成奉之登上马车,愣愣地坐在那里,现在该如何是好。逃?怎么逃,成家满门上下这么多人,最多逃出城十里肯定就被抓回来了,孤身一人倒还有些希望,但抛妻弃子之事成奉之自问做不出来,何况就算逃了出去,自己已经背叛了秦国,天下之大哪还有自己容身之处?
成奉之突然揭开车帘,对车夫道:“去楚府。”是祸躲不过,还是依五公子那妾室之言,任凭楚名棠发落吧。
成奉之坦然跟在先前那楚府下人身后,走进楚名棠书房之中,等那下人进去禀报。
“成大人,老爷请大人到内府详谈。”那下人脸色颇为怪异,老爷请人到内府去是前所未有之事,这成大人真是深得老爷信任啊。
成奉之见了楚名棠,也不言语,屈身跪下,取下头上尚书官帽置于身前,忽听旁边有人说道:“你这孩子,叫为娘怎么说你呢?”
第92章 坦承相告()
成奉之斜睨看去,只见柳轻如也跪在楚夫人身前,低头不语。
成奉之低伏于地,只听楚名棠淡淡说道:“成大人当断则断,来得竟是这般快,本相派去监视你的人大概才刚刚动身吧。”
“据闻苍乐山四十余户人家全是西秦细作,成大人既是出身于此,想必也是秦人了。”楚名棠站了起来,走到成奉之身前,“来我大赵几年了?”
“已有二十五年整。”
“二十五年?”楚名棠想了想道,“那应是当今皇上初登基那年吧。”
“正是。”
楚名棠叹了一声,道:“成奉之,你确是个人才,仅二十五年就从一个平民成为吏部尚书,若不是几个尚书之位历来为三大世家把持,以你之才早几年前就该当上了。可惜呀,你是个秦人。”
成奉之以头点地:“成某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你自己真这么想么?”楚名棠冷笑道,“不错,在本相眼中你确是罪该万死。可你是秦人自当为西秦效力,这又何错之有了?反而应当自傲才是。换位处之,本相还未必能及得上你。”
成奉之沉声道:“太尉大人乃成某平生最为敬佩之人。成某得知那人被太尉大人提走,便知此事定瞒不过太尉大人,原本想自尽了事,但成某乃吏部尚书,贸然一死必将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岂不愧对太尉大人和五公子的知遇之恩?因此成某前来请罪,听候太尉大人发落。”
楚名棠点点头,成奉之此言不错,朝中方经大乱,储君新丧,皇上卧病不起,前任吏部尚书唐孝康被刺,成奉之这新任尚书再离奇自尽,朝中非大乱不可。可这人怎么处置还真是棘手,自己刚刚保举他当了吏部尚书,没个合适的理由总不能说撤就撤吧,成奉之是秦人之事绝不可张扬出去,否则定会大损自己的声誉。可成奉之素来颇有清廉之名,为人又小心谨慎,想给他安个什么罪还真是件难事。
楚名棠问道:“铮儿何时知你是秦人的?”
成奉之答道:“约一月之前。”
“那你就将铮儿如何识破你秦人身份,这一月的详细情形一一道来,不可有半点遗漏。”
成奉之应了声是,从楚铮巧遇苏巧彤说起,到他如何收服自己,利用礼部令吏余世同联络魔门,在大猎之时一网打尽之事全都说了,甚至他原本欲刺杀楚名棠之事也毫不隐瞒。至于楚铮和魔门勾结成奉之并不知道,自然无从说起。
一旁楚夫人赞道:“铮儿确是能干,这么大一个风波被他消于无形,我等却尚不知晓。否则这些刺客来刺杀老爷,老爷猝不及防下难免会有危险。”
楚名棠没好气地看了夫人一眼,自己将鹰堂交于楚铮就是让他负责此事的,若让刺客来刺杀自己了他还不知情,那只能怨自己瞎了眼了,居然看重于他。
成奉之忙道:“五公子天纵奇才,步步为营,成某几无反抗之力,败在他手中心服口服。此子虽还略不及太尉大人,但成某认为世上能与其争锋者寥若晨星。”成奉之吹捧楚铮,是因他知道自己是这少年提携起来的,楚名棠若不降罪楚铮,他才有可能保命。
世间父母无不爱听他人夸奖自己孩儿的,不仅楚夫人笑意盈盈,连楚名棠的脸色也好看了些。
楚夫人问道:“成大人,那巧彤姑娘也是秦人了?”
柳轻如忙道:“苏姑娘并非秦人,乃平原城人氏。”
楚名棠夫妇大奇,楚夫人道:“巧彤姑娘怎会是平原城人氏?”
柳轻如将那日楚铮所说的离奇故事禀报于楚名棠夫妇。楚名棠夫妇依稀记得楚铮儿时练武功时颇不安分,确实时常偷偷溜出府去玩耍,楚夫人叹道:“巧彤原来是这般苦命之人,还好上天有眼,最后仍遇上了我家铮儿。”
成奉之听得一头雾水,苏巧彤何时成了赵人了,不过这也好,苏巧彤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侄女,她若无恙,自己也平安有望。
楚名棠却是半信半疑,他对这个儿子很了解,越是死无对证之事越是可疑。他翻了翻那楚轩家人的口供,忽道:“楚洛水接到铮儿密函出兵苍乐山乃是半月以前之事,轩儿也是在楚洛水凯旋之后才偶尔得知此事,小五若真想包庇成大人和苏姑娘,这出兵纯粹是多此一举,徒留偌大个破绽,完全可暂时不理,日后再想他法。”
楚夫人说道:“刚刚轻如不是说了嘛,铮儿是过一段时日后才认出巧彤的,京城到南线大营快马加鞭也要七八天,剿灭苍乐山之令应在铮儿和巧彤相认前发出的。”
楚名棠默然不语,也只能以此理来解释了,不过他仍有些不信楚铮会为一女子神魂颠倒,不由看了眼成奉之,暗想可能铮儿也看中了他的才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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