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敢保证,只要我活着,鸠山大佐就不会有事。”
话音未落,房门无声自开,小泉次郎在门口一个立正,然后闪过一边弯腰伸手,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郑元龙赫然出现!他铁青着脸,大踏步迈进会议室,对沈春丽和鸠山寿行看也不看,径直走到佐佐木石根对面,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佐佐木石根的残废之躯,冷笑两声后两眼几乎能喷出怒火:
“阁下,请别忘记我不是军人,而是一名自由的商人。合作可以,但做您的鹰犬我没兴趣,而且坦率地讲,您也没资格。”
口气比枪药还呛人,带着十足的轻蔑,而且放肆地端详一个残废,不仅是冒犯而是挑衅,稍微有点自尊心的人肯定无法忍受。何况威名显赫的佐佐木石根?鸠山寿行赶紧走过去,不声不响拉开椅子。沈春丽奇怪地瞪大眼睛,佐佐木石根一点没动气,冲那把破烂手枪努努嘴,笑容可掬地道:
“郑先生,我承认我的手段有些过分,但非常时期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心里实在难过,可以现在给老夫一枪,以弥补您受到的伤害。但计划已定,不可能更改。拜托您把鸠山君和春丽小姐带入重庆,再带出来。等你们凯旋,我将以此残躯亲自登门,向尊夫人负荆请罪。”
难道高桥洋子被佐佐木石根挟持?
第二十四章 ,跟魔鬼叫板()
近期令上海人闻风丧胆的七十六号,怎么可以与此地相比!
深宅大院戒备森严,沈春丽暗中得知,过去西村佳彦在位时,司马俊曾被关押在院子左侧的小楼里,那里是刑讯室和牢房。吉永贞子曾不无得意地介绍,被抓进来的人十有*会后悔做人,临死之前肯定祈祷投胎做畜生。
如同恶魔降临人间,最近佐佐木石根在上海的名声已渐渐响起,这座宅院被圈内人戏称高俅的白虎节堂。深更半夜,不知内情的郑元龙昂然而入、不管不顾、口气霸凌,一举一动无疑比被骗入白虎节堂的林冲更危险。
起初,旁观的沈春丽几乎怀疑副官会拔枪,尤其郑元龙刻意打量佐佐木石根时,一副英雄好汉讥笑武大郎的模样,实在应该被一枪爆头。佐佐木石根绝不是可随意挖苦的,尤其在手下面前。
在这个地方,他咳嗽一声就可以取人性命,而且手段残忍无比,正常人根本想象不到。
然而,沈春丽担心完全多余!
面对郑云龙的嚣张,佐佐木石根却摆出一副无赖嘴脸,想解恨就现在开枪!态度虽好却不意味着让步,笑容满面口气却杠杠的,不允许别人有半点质疑。
不难理解,老狐狸反正已经把主动权抓在手,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也无所谓。一番对话虽短,但沈春丽基本已经确定,为了保证鸠山寿行的安全,郑元龙莫名其妙被下三滥手段逼迫,不得不就范。估计佐佐木石根针对的就是高桥洋子。
伉俪情深,郑元龙的暴脾气岂能不发作?
一点不奇怪,高调倡议此举的松井义雄尚且被蒙在鼓里,得意洋洋带人去宜宾长江码埋伏,他哪里知道那绝对是苦差事,在狭小的船上餐风饮露不说,宜宾是国民党阻击日寇进攻西南的要塞,重兵把守盘查极严,即使一只鸟也不易躲藏。
向来狂妄的松井义雄稍微不慎,区区二十几个人的便衣队,还不够正规军一个营塞牙缝的,撒泡尿工夫就得玩完。或许,佐佐木石根派他前去,本身就怀着个借刀杀人之计,但这事没法子印证,即使鸠山寿行也不会知晓。
怎么挟持高桥洋子?沈春丽猜不到,但此举也证明郑元龙并没有卖身投靠,推理出这么个结果令她心里好过许多,毕竟,她对这对夫妻的观感不错,实在不想破坏他们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在旅顺,鸠山寿行强行邀请郑元龙去宪兵队,结果郑元龙宣布自己不接受威胁,悍然把自己的座驾炸了,差点把鸠山寿行吓尿裤子。才过没多久,佐佐木石根重新把游戏玩一遍,结果郑元龙乖乖俯首,看起来鸠山寿行还得学着点。
颇不甘心的郑元龙急剧喘息,沉默地与佐佐木石根对峙,沈春丽甚至担心他的目光把佐佐木石根烧烤成木乃伊。鸠山寿行及时倒杯茶水,双手端着站到郑元龙面前。远在走廊里的小泉次郎也疾步进来,深鞠一躬道:
“高桥先生,对不起,我以天皇的名义起誓,绝对保证您夫人和您岳父不受半点委屈。”
原来高桥洋子和高桥康成一起被佐佐木石根控制!
郑元龙哭笑不得地看看小泉次郎,他们毕竟是满铁的老相识,再说傻子都明白,小泉次郎不过是个执行者,没资格做决定。
“小泉君,我没有责怪你。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吃软不吃硬的郑元龙不忍心,居然还了小泉次郎一躬,但说话时腮帮子上的肌肉条条绽起,足见他的愤怒几乎不可遏制!
小泉次郎再次鞠躬,默默退后。鸠山寿行则再次上前,双手奉茶。
场面极其滑稽。
扬手不打笑脸人,一个是研究所的未来之星,堂堂的大佐鸠山寿行!一个是满铁老相识,从来谨小慎微的小泉次郎!轮番上阵认打认罚,态度谦恭地叫人无法发脾气,软刀子杀人不带血!
对面的佐佐木石根依旧笑眯眯的,郑元龙舔舔干裂的嘴唇,烦躁地推开举着茶杯的鸠山寿行,万分无奈叹息一声,气呼呼拉过椅子,沉重地坐下后恨恨道:
“阁下希望我怎样配合?请讲。”
虽然还称阁下,但毫不客气!
处于劣势的人基本等同地沟里的老鼠,外人看来不值得怜悯!要想上位就得舍弃尊严、不择手段,时刻向世界展示撞到不周山的霸气,不达目誓不罢休!从社会最底层一步步爬起来的佐佐木石根,永远奉行这样的信条!
此刻,见郑元龙不得不坐下,老辣的他颇为自己的诡计得逞而自傲,笑嘻嘻地示意鸠山寿行和小泉次郎落座,然后慢条斯理地道:
“郑先生,海军扣押了高桥康成先生走私来的棉花和钢铁,我已经下令放行,作为你送给重庆方面的礼物。只要保证鸠山君顺利抵达,平安返回即可,期间他在重庆发生任何危险,与你无关。”
用棉花和钢铁买通进重庆的路,老狐狸真豁上了血本!已经加入日本国籍,并且在东北赫赫有名的郑元龙居然可以自由出入重庆,听起来荒诞其实一点不奇怪。
熟知情报史的沈春丽清楚,战争永远不是二元论,绝对不会是非黑即白,中外古今无论哪场战争,都有灰色地带,一部分人可以借用特殊身份、特殊渠道,在双方之间穿梭,贩卖情报、游说利益集团、甚至为停战传递价码。
高桥洋子在旅顺是曾说,郑元龙在日本与大量中国留学生有来往,而国民党的文官武将,不少都有留日背景,甚至有一些比向日葵还亲日,即使现在战事正酣,也不影响他们的倾向。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郑元龙只要利用过去的渊源,与高层来往一点不困难。但他敢不忌讳日本鬼子,公开帮忙进口战略物质,还是令沈春丽吃惊,不由得想起稚气未脱的高桥洋子。她爸爸高桥康成居然在这个时候向中国输入棉花和钢铁?等于提着脑袋得罪日寇,这一家子到底什么来头?
棉花钢铁都属战略物质,而且中日现在无不急需!高桥康成被日军扣押,绝对可以枪毙,佐佐木石根以此为条件要挟,切中要害。然而郑元龙冷漠地坐着,一声不吭,仿佛没听见。佐佐木石根也不动怒,继续娓娓道来:
“进重庆容易,有大批棉花和钢铁作为礼物,加上你的英美朋友不但财大气粗,而且有飞机,享受免检待遇,我一点不担心。但出重庆难,我为鸠山君选择了陆路,经汉中走西安,令弟郑元虎是负责西北防务的战区副参谋长,所以请郑先生帮忙!”
郑氏家族早已公开与郑元龙决裂,并且宣布人人可诛杀这个不孝子孙,郑元龙还敢去找亲弟弟?岂不等于送上门?没有人敢提疑问,佐佐木石根既然抛出计划,自然有他的理由。
等了半天不见佐佐木石根继续,郑元龙站起来,虎视眈眈扫视了大家一眼,目光最后落在佐佐木石根脸上,切金断玉般嘶声道:
“阁下,也请您记住我的条件!鸠山君平安到达重庆后,我岳父必须乘坐美国游轮艾薇号离开上海,他自有秘密方式通知我。鸠山君到达西安后,我夫人必须恢复自由,她也有秘密方式知会我。”
与魔鬼打交道,居然针锋相对绝不肯屈居下风,这不叫尊严简直叫疯狂,听见郑元龙的条件沈春丽差点失声惊呼。岳父犯下大罪被海军扣押,妻子也受连累,可以说他此刻是佐佐木石根砧板上的鱼肉,本该任由宰割,还敢叫板?
佐佐木石根刚想张嘴,郑元龙冷冷地道:
“飞机今天中午起飞,经贵阳去重庆。阁下,明人不做暗事!如果你满足不了我的条件,我劝你最好把鸠山君留在家里。”
一字一顿,毫不含糊!仿佛在生意场上一般,完全不在乎此地逼人的杀机。佐佐木石根和鸠山寿行对望一眼,还没等准备好说辞,郑元龙已经昂首挺胸,大踏步离去!留下一个逐渐缩小但挺拔如劲松的背影,小泉次郎赶紧小步追上去。
趁热打铁,沈春丽决定试探一下郑元龙的实力,小声道:
“先生,真按照他的条件,先释放高桥康成?”
一番斗智斗勇已经耗尽了佐佐木石根的体力,他疲倦地后仰身体,沉默了一会儿才苦笑一声:
“我耍手段威胁他,他当然也可以威胁我。此人是个君子,言出必践,最好还是听他的。否则你们进得了重庆,但绝对出不来。能得到这样的结果,我们应该庆幸!”
能使敌人敬佩的人才是旷世大英雄,难道郑元龙真的有此能耐?沈春丽不大敢相信,一脸神往地望着门口,心里发狠,总有机会好好鉴别一下此人。
“春丽,我累了,拜托你与鸠山君,马上研究重庆之行的细节,临行之前交给我。记住,不能忽略一丝一毫。”
去重庆已经是板子上钉钉的事,再无更改的可能。好在佐佐木石根倾尽心血安排,不会太凶险。沈春丽一点也不轻松,马上又开始琢磨文韵,负责国民党三军战略规划的高官,果真随他们顺利抵达上海,后果不堪设想!
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朝最坏的方面发展,丝毫没有办法。如果能通知黄宝就好了,让他上报高层,一切都迎刃而解,遗憾的是,现在她已经不可能离开,佐佐木石根的老规矩,凡行动,知道方案的人必须等行动结束才可以自由。通知黄宝,听起来都觉得可笑。
更令她揪心的是,如果党组织开始营救司马俊和被监视的上海地下党怎么办?作为内应到时候她远在重庆,一点忙也帮不上!正苦恼,吉永贞子慌慌张张进来,响亮地报告:
“将军,刘平平住处附近有陌生人异常活动!”
是黄宝的人?还是党组织的人?营救行动开始啦?沈春丽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第二十五章 箭在弦上()
应该不会是党组织派来的人!通过黄宝发出的消息,并没有饱含刘平平,上级即使想营救她也不知道地址。除非司马俊还准备了第二渠道。最大的可能是黄宝的人,沈春丽紧张地判断。
因为疲倦,已经昏昏入睡的佐佐木石根豁然在轮椅上坐直,动作剧烈把盖在身上的毯子都弄掉了,目光比刀锋还冷厉,声音低沉:
“能确定来人的身份吗?”
作为老上海,吉永贞子号称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巷子,熟悉人们是所有风俗习惯,传说她曾经为了工作,还在百乐门大舞台当了好长一段时间舞女。
研究所毕竟打着学术幌子,里面公开上班的人无论来自哪国,都有高深的教育背景,即使从外表也能看出。但来上海后风貌为之一变,上上下下对这个风尘女军官充满了好奇,其中不乏登徒子似的调侃,也不乏伪君子的鄙夷,当然也有人垂涎三尺。
沈春丽却深深感到,这个女人居然能在西村佳彦去东北时代理其职务,后来被佐佐木石根调去长春后直接负责张志平,可见不一般。表面上看她为人低眉顺眼,实质上像蛇一般能忍,恐怕与佐佐木石根是同类,吃人不吐骨头,从司马俊被摧残的身体就可以推断。
“报告将军,陌生人有两类,其一好像白俄黑帮,因为贩毒,他们跟黑龙会有利益冲突,近期好像愈演愈烈。其二是中国人,但来历暂时无法判断,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都非本地人。”
“严密监视!告诉黑龙会,眼下不得与白俄有冲突。”佐佐木石根不假思索地下令,末了又笑了笑,关心起叛徒张志平来,“张志平的精神状态怎样?与特派员街头的日子已到,还没有见到信号吗?”
吉永贞子先回答一声是,然后才评价张志平:
“消沉了一些日子,现在好些,不过他提出想见见刘平平。”
“哦,”佐佐木石根长长地嘘口气,看起来张志平的心理变化没有超出他想象,因此不免得意,嘴角挂着笑容漫不经心地道,“满足他的要求,去安排吧。”
天已经大亮!
与鸠山寿行商量完行动方案后,佐佐木石根还要暗授机宜,尤其是交代重庆的联络人以及危急时刻的脱身方案。这属于高度机密,沈春丽当然无缘参与,她获准上楼稍微休息。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过不用猜也知道,为了保证行动成功,佐佐木石根一定会动用长期潜伏在国民党内部的庞大谍报系统。沈春丽研究情报时长长叹息,中国为什么不堪一击?抛开其他方面不说,仅就情报而言,战争没开始,中国已经连裤衩都输掉啦。
毫不夸张地说,在世界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国家像日本这样,建立过包罗万象、朝野齐心投入的情报系统;也没有一个民族像大和民族这样,情报观念几乎根深蒂固于全体成员的血脉。
战争这种异常的体验就好像显微镜,它把日本人的精神生活、文化和传统等放大,并清楚地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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