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高课的人说,渡边贤二最近租了一处小院,好像专门等待孙惠宗,但不知道具体位置,也不能确定真正的用处。难道孙惠宗还不信沃勒尔?非得自己出面交易?”
“孙惠宗这个杂碎可不傻,他那会单独指望沃勒尔这棵歪脖树。”黄宝笑着解释道,“沃勒尔习惯黑吃黑,在情报圈子了名声特臭,孙惠宗岂能不防备?他目前根本没交出情报,只是放出风声,等肯出大钱的主儿上钩。没准你的消息是真的,帮我留意。我感觉孙惠宗不会等太长时间,绝对不能让他把情报出手。”
说到后来,声严色厉目露凶光,把沈春丽吓一跳。看起来为了灭掉孙惠宗,上级没少给他施加压力。大概意识到自己失态,黄宝赶紧缓缓脸色,轻声道:
“提及渡边贤二,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他好像盯上我了。他一直在暗中追查长春的案子,最近好像有所发现。”
被渡边贤二盯上?那可是长春宪兵队队长,老牌的反谍报专家,比警犬的鼻子还灵,猎物只要留下一点点蛛丝马迹,便再也无法脱身。难怪郭清会出现在楼下暗处,毛病原来出在这里!沈春丽顿时慌神,一下子探过脑袋问:
“你确定?”
第七十五章 挺身而出()
??见她如此紧张,赤裸裸地表达关心,黄宝没感觉到幸福,却极为难堪。脑海中一下子闪过古人谈诗论文的画面。东晋顾恺之到殷仲堪家中做客,桓温的儿子桓玄也在,三人决定玩文字游戏,先抽到说了语,用一句话表示事情做得彻底。顾恺之说道:火烧平原无遗燎,以烧光为了。桓玄说:白布缠棺竖旒旐,以人死为了。殷仲堪说:投鱼深渊放飞鸟,以一去不复还为了。
后来,他们又抽到说危语,用一句话表示非常危险的情况。桓玄说:矛头淅米剑头炊,意思是把枪矛和利剑的尖头当米煮饭吃。殷仲堪说:百岁老翁攀枯枝。意思是说年过百岁的老头悬挂在干枯的树枝上。顾恺之说:井上辘轳卧婴儿。井上辘轳容易滚动,婴儿躺在上面非常危险。
正当大家谈论得兴高采烈时,旁边殷仲堪的参军说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瞎了眼睛的人,骑着一匹瞎马,深更半夜,走到深水池塘边,这当然是最危险的事情了。由于当时在场的殷仲堪正好是瞎了一只眼睛的,听了此话自觉难堪,但又不便当众发怒,只好一语双关地解嘲:
“咄咄逼人!
沈春丽的反问,正是咄咄逼人。
久经战阵,早已领教过对小鬼子的毒辣,黄宝明知自己已如身临不测之渊,但重任在身躲又不能躲,逃也无处逃,加上面对沈春丽不想装孬认怂,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假装毫不在乎道:
“他派人收买我和沃勒尔在长春的德国房东,了解我当时的行踪。德国房东告诉我的,好在有沃勒尔挡着,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活脱脱是个二百五!”任何人被渡边贤二盯上,哪怕化成一只能遁地的老鼠也甭想逃脱,他到此时居然还敢心怀侥幸!沈春丽被气得脸色通红,像老家撒泼的村姑,带着海蛎子味的家乡脏话脱口而出,两眼瞪得溜圆,紧抿着嘴唇道,“还做春秋大梦哪!七十六号的郭清已经开始监视这里了,起初我听到消息还有些纳闷,猜不透他的目的。没病不死人,现在你该知道厉害了吧。”
情急之下沈春丽不管不顾,赤眉白眼地抢白,到最后险些痛骂。刚来上海时她便警告过。只要佐佐木石根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放弃追踪东亚饭店的刺客,要黄宝永远不要在老狐狸面前露面。后来目睹王哲牺牲,她再次警告。
结果,还是被盯上了!既然知道身处险境,就该赶紧想法子撤退,却还在这里打恋恋,怀着侥幸心理指望渡边贤二犯傻,岂不是寿星佬上吊——活得不耐烦啦?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她恨不得赏黄宝一巴掌。
郭清?租界以前的包打听?巡捕房的小喽啰?事情已然至此黄宝不得不往好处想,虽然这样的想法被沈春丽蔑视,但总比自己吓唬自己好。他琢磨依仗自己在青红帮的崇高地位完全可以震慑!见沈春丽动了真怒,实在气愤难耐,赶紧起身换杯咖啡,苦笑着解释:
“为了干掉孙惠宗,我暂时不能离开!”
以冷静、精干、聪明著称的沈春丽,此时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她仿佛已经看见刑讯室里的黄宝被打得血肉模糊,仿佛已经看见黄宝横尸街头,仿佛已经看见黄宝五花大绑被押赴刑场。情急之下也顾不了许多,气势汹汹地把咖啡杯往桌子上一顿,声音都高了八度,连蒋介石都扫了进去,连珠炮似的骂道:
“军统的人都变成缩头乌龟了?中统的人都死绝啦?没你这颗鸡蛋蒋介石就不吃槽子糕啦?”
如在往日,面对如此赤裸裸的关心,黄宝保证看在眼里乐在心上,心花怒放之余还得打趣几句,搞不好还会腆脸讨个拥抱啥的。但现在形势不是一般危险,牺牲与否没所谓,关键是牺牲之前要完成任务。可狡猾的孙惠宗仿佛消失了一般,迟迟不露面。令重压之下的他,狗咬刺猬无从下手。所以他今天一直无精打采的:
“我的大小姐,你先别急着骂人。孙惠宗掌握着国家的经济命脉,他的的事能随便说吗?传出去岂不打击士气?再说,他在上层经营多年,到处都有眼线,怎么敢派军统中统执行?我独来独往,可靠!”
语气相当恳切,完全不是以往的痞子风格。至此沈春丽才稍微冷静,想起黄宝以前曾提及,他隶属最高层,在上海既没有同事也没有上级,确实是暗杀孙惠宗的最佳人选。
黄宝嘘口气,再次恳切地道:
“暂时我应该没事,果真到了万一的时候,实话告诉你,逃到香港的杜月笙也得拿出最后的力量保护我。关键是,怎样完成任务?孙惠宗不露面我就没法子下手!”
既然可以调动千百年来黑社会第一人杜月笙!为什么不发动整个青红帮挖地三尺找人?还是怕泄密!看起来黄宝接到的命令是:让孙惠宗无声无息消失!这可太难办啦,冷静下来的沈春丽马上开动脑筋,判断现在的形势:
估计黄宝还有一点时间,叫他放弃任务逃跑,基本不可能。再说深通经济的沈春丽也明白,孙惠宗的危害实在太大,哪怕搭上黄宝和她的性命、甚至更大的代价杀掉这个混蛋也值得!国家民族面前,个人不值一提,唯一的办法是挺身而出,帮助黄宝尽快完成任务,然后他便可以撤退。
反过来说,孙惠宗太有诱惑力,小鬼子已经惦记多时,能否从中找到破绽?七十六号绝不会放过捞一笔的机会,拿获孙惠宗本人也好、拿获情报也好,都可以向邀功请赏,甚至还可以与军统中统暗中贸易,换取好处。并且七十六号有先天优势,熟悉上海、熟悉国民党,但能与七十六号搭上关系的是吉永贞子和渡边贤二,里面还掺杂着极度危险的张志平,沈春丽不敢打主意。
特高课廖云菲也一直虎视眈眈,、飞扬跋扈的松井义雄也没闲着、宪兵司令部更不会袖手旁观,不够至少目前看,各方好像都没收获,只是渡边贤二看守的那个小院可疑,马上设法去看看。会不会还有其他途径?小鬼子加上黄宝,如此庞大的力量,即使把一只有记号老鼠放地沟里,用不了一时三刻也能活捉。
怎么会没发现孙惠宗!他能藏哪?
“孙惠宗是怎么逃出来的?又会利用什么方式逃往国外?”干着急屁用没有,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沈春丽做了几次深呼吸,决定从源头下手,慢慢捋出头绪,因此喝口咖啡定定神,悄悄问黄宝,“他在上海可以依靠谁?难道你们以前一点也不知道?”
这下子轮到黄宝大摇其头,气忿忿地骂道:
“上层有帮杂碎发国难财,利用孙惠宗的渠道,一直在上海炒黄金外汇和股票。他们怎么舍得孙惠宗死?所以,孙惠宗可以依赖的人有的是,而且个个不好惹。要不然这个倒霉的差使也落不到我头上。”
沈春丽并没有被难住,冷静地问:
“孙惠宗在重庆时,通过什么渠道控制上海的账户?一定有代理人!而且这个人必须有地位,能自由进出重庆随时汇报;有身家,否则他就有可能卷走资金;黄金证券跟海外关系密切,还必须懂得金融规则。具备这些条件的人不多,会是谁?”
黄宝抓抓头皮,一脸茫然地道:
“我哪里知道?”
沈春丽略一沉思,果断地道:
“我设法去探探渡边贤二暗中守候的小院,这里已经不安全,你留下一个紧急情况下可以马上找到你的地址。”
把自己最后的藏身地交出来,意味着交出了生死!任何一个潜伏特工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话一出口沈春丽就意识到自己有点冒失,不料黄宝毫不犹豫地伸手拔下领带别针,附耳道:
“你第一次找我时去的凯旋门夜总会,无论是否关门都有人在门口守着,你直接把别针扔给他,什么都别说。”
别针相当精致,样式也很奇特,上面还隐隐约约刻了一行字,沈春丽懒得看,直接揣包里道:
“你马上联系上司,查查近半年航空乘客资料,尤其是包机乘客,我要一份跟金融界有瓜葛的人员名单,尤其是多次进出重庆的。”
另辟蹊径!孙惠宗叛逃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月时光,为什么要半年的?道理很简单,出走是为了荣华富贵,孙惠宗岂能不经过精心准备?尤其要得到代理人协助。而孙惠宗的代理人,绝对不可能坐汽车一路颠簸、在路上花费几十天,不但吃不了那份苦,时间也不允许。
所以,乘飞机是唯一的选择。
沈春丽相信,只要拿到名单就不难发现代理人。拿这样一份名单对于普通特工来说,无疑比登天还难,黄宝却大喜过望,但马上又极为忧虑地道:
“你只帮忙查查渡边贤二吧,其他的事不要插手。记住,无论我怎样,你都得坚持下去,因为你太重要了。这不是我说的,而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只是竖起手指往上指指,意思是上面。沈春丽刚才急了,连蒋介石都骂,他当然不好意思提及自己的领导。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沈春丽卷入太深,更不希望沈春丽发生意外。
“另外,”沈春丽已经开始做了最坏打算,压根没理会他。悄悄把窗帘拉道缝,指指站在汽车旁吸烟的小林正树,森然道,“在紧急联络处埋伏枪手,如果我不得不去找你,记住,一定要干掉他!”
语气异常冰冷!
第七十六章 冲动是魔鬼()
??关键时刻不惜杀掉贴身护卫!近乎疯狂的决定意味着不惜一切一切代价保证黄宝安全。在狡诈的佐佐木石根心中,一切忠诚都是天方夜谭,唯有有效的控制才足以依赖,即便沈春丽被他倚为左右手,也同样逃脱不了监视。
与往昔不同,以前在长春,在小鬼子铁蹄下,沈春丽在他眼皮底下,出入任何场所、会见任何人他都不难查到。因此只派两个可靠的小兵蛋子——三木正芳、横野一郎摆摆样子,显示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而已。后来三木正芳被黄宝扭断了脖子,死在大森林里,佐佐木石根居然接受松井义雄建议,指定松井义雄的跟班海江田太郎接替,目的也是摆样子。
当沈春丽莫名其妙遭遇伏击、海江田太郎与横野一郎双双丧命时,佐佐木石根压根没在意,随口指定吉永贞子两名女手下出任护卫。谁也料不到危机不期然来临,意识到自己将被迫离开上海、失去对海军政经研究所的控制时,老狐狸马上开始重新布局。
小林正树是跟随鸠山寿行多年的心腹,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的出现,等于佐佐木石根在上海留下一只眼睛、在沈春丽身上贴上一贴狗皮膏药,在暗中运转的一台精致的人肉雷达。毫不夸张地讲,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沈春丽就没机会逃脱小林正树的监视,一刻也没有。
聪明的沈春丽岂能不明白?对于佐佐木石根来说,小林正树太重要了!所以她从未试图避开小林正树的视线,从未尝试摆脱小林正树单独外出,也从未打算设计小林正树。任何针对小林正树的行动,都将引来严重后果。第一时间瞄准沈春丽的,不仅是佐佐木石根怀疑的目光、还会有黑洞洞的枪口!
如今沈春丽不惜以身犯险!实在逼不得已。来上海后与黄宝的合作巧妙、默契、有效,在狡诈的佐佐木石根眼皮底下,不但成功营救了被张志平出卖的地下党组织、营救了司马俊和刘平平、透露了小鬼子的战略企图,而且还摧毁了小鬼子的伪钞贩卖网络。
只要沈春丽乐意,任何时候都可以光明正大来烟雨楼餐厅,因为得到了佐佐木石根的允许。但现在黄宝有可能暴露,烟雨楼已经被郭清监视。一旦有了孙惠宗的消息、或者发现了渡边贤二针对黄宝的阴谋,就不得不去新的接头地点。此举势必引起小林正树的怀疑,而他马上会转告鸠山寿行和佐佐木石根。
那时一切岂能瞒得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蝮蛇蜇手壮士断腕,没法子的事。真到了关键时刻,只有采取霹雳手段,干净利索杀掉小林正树以拖延时间,也许能在佐佐木石根回上海之前,想出摆脱危机的办法。但沈春丽非常清楚,即使侥幸逃过一劫,自己不死也得脱n层皮。
作为当事人,黄宝心里却是另外一种感受。
关键时刻杀掉贴身护卫!虽然可以成功甩掉尾巴,但小鬼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佐佐木石根这只老狐狸更不会轻易上当!他当然心知肚明,在紧急接头地点暗杀小林正树容易,即使现在下去悄悄摸到身后,黄宝自信,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扭断小鬼子的脖子。然而,由此导致严重后果太可怕,杀人容易,保沈春丽太平则难上加难,保沈春丽继续有效潜伏则难于上青天!
望着俏丽的女老乡,黄宝心里热浪滚滚。为什么要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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