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安这些日子,从早摸黑都和姐夫王满银在自己建的这个新砖厂进行“技术辅导”。少安发现,这个村里的人,脑子一点也不木,那么个出砖的大家伙被几个小伙子三两下就琢磨通了,有时,他们甚至张狂到用锥子把制砖机拆开,一睹里面的风采,大饱眼福后。然后在拼回去,嘻嘻哈哈的继续谝着。唉,这些个瓜怂脑子倒还真是灵的不得了。相反,陈建山作为村支书显得要笨拙多了,听几个人小声议论到,他昨天还不小心把刚刚豁好的稀泥给投了进去,结果飞出来一阵子脏兮兮的乱泥巴,溅的满身都是,就像个斑点牛羊,惹得大家一对哄笑。
孙少安每天都是如此,他就是想看看人们能不能全身心的投入到得以创造财富的劳动中去。既然建了这个砖厂,就不能白建。他也从心底里希望罐子村能在满银的带领下,把这个烂包的光景变一变,真的不能在这么穷下去了。
秀莲对丈夫的这种想法感到欣慰,但她同样也对他天天往人家村里钻而不满。反正满银是那个砖厂的老板,他一天跑去跟着掺和啥,自己村还有个大砖厂等着他去经营哩。而这几日,除了这件事以外,实际上,秀莲还在酝酿着另外一件事情。起先,她还心想,这件事少安无论如何都会答应的,可就现在看来,到时候她和少安提起时,他还指不定能不能同意呢?唉,这家伙,总是为了其他人家的好日子,就把自己家的“幸福”给恓愰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
这天下午,孙少安和往常一样,从罐子村砖厂回到了双水村,他先去村小学把秀莲和虎子接上,然后带着妻子和儿子去自个儿砖厂逛了一圈。其实,尽管少安整个这段时间里人都“烂”在罐子村了,不过他的砖厂却依旧操持着黑烟滚滚的画面。村民们大概已经找到了生活的位点,整天在这里上工劳动着,而孙玉亭这个代理的“老板”干活也相当卖力,大家已经渐渐融洽到了一起,再也没有什么顾虑与苦闷。当然,这同样也是少安所希望看到的,就目前而言,生活的一切貌似都已经回到了各自的正轨上了。每个人都是在一天的劳动与充实中所度过的。所以,他才肯放心的到罐子村去帮着姐夫搞那个新砖厂。
双水村的落日还是那般壮美,在天际边沿的那道水平线上,它摇摇欲坠,仿佛在为暮色的到来而蓄势。他们一家三口在沿着黄昏下的小道向着家的方向行径着,不过调皮的虎子倒是跑在他们前面。
秀莲望着丈夫沧桑的面孔,心里不禁隐隐的产生一种苦涩的滋味。当初,都是她和他共同经营和操持着砖厂沉重的劳动,丈夫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她还可以多少为他分担一点。可是如今呢?自己病已经好了,但是他坚决不在同意自己上砖厂去干活,无论她怎么说,都是无济于事。本生,现在生意已经好起来了,丈夫完全可以闲下来,只管催促指挥着村民干活即可,可是秀莲在了解他不过了,以他的性格,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给自个村儿的人摆出一副老板的姿态。那么这就意味着一切的负担与劳累都要由少安一个人来承担。唉,可怜的少安,从十三岁开始,就没有一天轻松过,整整二十年了,无论家里的光景好与坏,他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先是为弟弟妹妹和这个家而挣命,后来他又为村里的人谋得财富。在外人看来,他也许是个名震四方的大老板,可谁又能明白,少安从早到晚肉体上经历着怎样的痛苦呢?也许只有精神里的那一抹信念支撑着他……
大后天就是中秋节了,往年,都是她和少安待在双水村里度过的。然而过的就跟没过一样,少安整天钻在砖厂里不出来,晚上回到家吃过饭以后,便上炕扯呼去了。压根就没有一点团圆的感觉,今年,秀莲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带到柳林,让丈夫和自己回娘家好好闲上几天。总比呆在双水村看着他没日没夜的吃苦要强许多吧。
秀莲到现在都还没想好怎么和丈夫提这个事,马上就是中秋了,她必须要在这之前劝服他,跟自己上柳林一趟……
约莫天黑,她才和少安到了家。秀莲一进屋,就直接准备晚饭去了。忙了一天,他们的肚子大概也饿的没边了。秀莲煮了一大锅白面,拌好以后,便端到了炕上的小桌子上。
孙少安不用说,拿起碗就唏哩呼噜的扒了起来,秀莲拄着腮帮子就一直看着他。
“你慢点吃,不够了锅里还有。”秀莲对少安说。
“哎呀,中午那阵子嚼了几口馍馍,我跟你说,满银给的那个白馍太干了,吃的我那个难受呀。还是你煮的面好。”
秀莲听后,冲着他笑出了声来。
“你笑个甚?你也吃啊,别光看着我。”
“嗯”秀莲也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张口对他说,“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今年就别在双水村过了。行吗?少安”
“甚?不在这过,上大街过?”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你看,我嫁给你这么些年,你也没咋带我回柳林去看看我爸。起先,因为咱光景不好,我也就不说啥了,可现在光景好过了,你总歹和我回趟子柳林,看看我爸。到时候,咱把虎子和欣儿一起带上,在上原西买点月饼,好好过个节。”
秀莲紧接着又问一旁的儿子,“虎子,你想不想跟妈看姥爷去?”
虎子不用说,肯定连声应到。这个孩子张这么大,一直呆在双水村,还没出去过哩。现在,听到大人要带他去柳林看姥爷,高兴的都说不出话了。
少安听后,放下了手里的碗,对妻子说,“现在罐子村那边砖厂刚修好,我担心满银一个人忙不过来,还要去帮着他照看一下。哪有空跟你回柳林。要不,你让爸来我们这也行啊。”
“满银姐夫也跟着你在砖厂干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放心他?少安,你别唬我,你压根就不想回柳林。”秀莲有点生气的对他说。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啥叫我不愿意去?早给你说了,实在是这太忙,抽不开时间,你别乱想,秀莲。”
“你怎能让我不乱想?少安,我还不了解你?你就是舍不得你在罐子村的那个砖厂。你已经帮陈建山盖好了,现在还要帮人家经营。少安?你不觉得你管的太多了?”
孙少安尽量压住情绪,他不想对妻子发火。
“秀莲,你听我说,罐子村那个砖厂我是真的不放心。你说那些人万一把砖烧出问题了,人家村就更穷了。你看这样行不,明年这个时候我一定去看爸。”
秀莲听后,冷笑了一声,“年年都是这样,少安,你答应村民的事从来不拖欠,答应我的你几次办到了?”
“唉,你是我婆姨,我才敢这样。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往心里放的。”
“我还是不是为了你着想?原先咱家光景烂包的时候,你就不停的吃苦,啥事都自己去做,现在咱日子过好了,你还要把村里人的负担在一个人在背上?你到底要背到什么时候?”秀莲说着,竟克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顺着脸畔留了下来。
懂事的虎子看见母亲哭了,用手抹去她脸上的泪。
“爸,你就带我和妈妈去看看姥爷吧,我也想姥爷了。”虎子对父亲说道。
老实说,少安此刻的心情是十分纠结的。他也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带妻子回山西去看老丈人,中秋节也应当是个团圆的节日。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这个时候带秀莲回山西,罐子村里的人能不能制出来上好的砖呢?万一自己一撒腿到了山西,他们把砖烧坏了,那这个砖厂岂不是白盖了?就像自己当年一样,被人家追着沟子要债……唉,要怪就怪今年的中秋节来的太早了……
是啊,今天已经是十五号了,在过三天就是团圆的日子,这片黄土地上的每个人不都希望能和家人好好在中秋佳节吃上一顿饭,在像过去文人骚客一样,赏赏月,变得优雅一点。孙少安同样也想,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
秀莲仍然看着他,这让少安心里更是难受。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过,他灵机一动,一头栽倒在了炕头的枕头上,假装扯起了呼噜声。
丈夫这般像孩子一样的举动,让她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来。她冲着他说,“你这样也没用。今天你不愿意听,那我天天和你说这个,直到把你说烦,答应陪我去看我爸为止。”秀莲说罢,就出去到院子里喂鸡了。
过了一会儿,少安竟然真的睡着了,他睡得很沉很沉,这段时间以来的劳累,今天晚上终于得以释放。他衣服也没脱,秀莲回来后,把被子给他盖上,然后把灯熄灭,就和虎子也入睡了。
唉,今天这一家三口睡得真是不知比平时要早多少。不过,秀莲今晚给少安所说的也不是没有起一点用途,毕竟,她让丈夫好好休息了一晚……
————
寄语:中秋理当团聚,好好坐下来陪亲人过一次节日。不要让他们抱有什么遗憾。
(本章完)
第69章()
中秋节不知不觉的就要到来了。虽说这个节日不及春节,但人们同样很重视这个团圆的日子。一般到了距节日还有一周的时候,大家就开始张罗着上街买月饼,揽亲戚去了。孩子们也情不自禁的搞起了“团圆”,他们三五成群的在田埂里跑着,嬉闹着,追逐着。别提有多美气了。
原西县城更是热闹的不得了,大街小巷里全是卖月饼的小贩子,小贩子们推着车,吆喝着周围的人来自己这把他们兜子里的钱票交出来,然后在取走自己的月饼。我们惊讶的发现,田福堂居然也是这些小贩子中的其中一员,他主要是成天闲在家,秋收又结束了,实在是没事干,就让妻子在家给他做了点月饼,自己在拿上街去卖,借此来打发打发时间。过去来讲,我们的田福堂在政治上,从来是闲不下来,现在政治稳定下来了,他的思想也转变的很快,他开始为生活而忙碌了起来。对于他来说,当然不会在乎卖月饼挣下的那几个钱,开玩笑呢,人家弟弟可是省里的大官,还缺这几个钱?他无非就是想图个自在,人一老,心却越发的闲不下来了。这几天,金俊武还上街时不时的去转上一转。他当然看到了卖月饼的田福堂,起先,他还嘲笑他,这个双水村昔日的“政治家”如今居然加入了卖月饼的小贩子的行列中去,惹得他笑了好久。不过,后来,他又仔细一想,这不正说明,田福堂在改变着,至少比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政治家”要强的许多。
生活就是这样的不可思议。当一切都回到正轨的时候,人们也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的转变着。这是一种无形的自我更新,我们惊叹于它所散发的魅力,因此,才会毫不犹豫的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田福堂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那么,孙少安又在忙些啥呢?不用想,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去罐子村指导着人家烧砖,一天也不闲不下来。今年,他又会在哪过这个一年里难得的中秋节呢?秀莲几天前劝自己和她回柳林,少安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他好不容易的把罐子村这边的理由自我排斥掉,但是又有了新的苦恼。是啊,自己要是和妻子去山西,那不是把父亲和母亲一个人撇在家不管了?他怎能让他们老俩口在中秋节里孤独的度过呢?姐姐八成要和大舅子在砖厂里操持事情,弟弟一年四季都在矿上,因为不好请假,也不咋找家,而妹妹却有着更重要的事,她要考研,估计这阵子都忙着复习功课哩,大老远的在赶回来也不现实。因此,也只有他能陪着他们老俩好好过个节日了……
少安不得不再次放弃和妻子前往山西看老丈人的决定。是的,他必须要留下来陪父亲母亲。让他把他们老俩口撇下,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
十六号晚上,孙少安从罐子村回来,去接秀莲,发现她今天好像自个儿一个人先回了。他便独自一个人向家里走去。然而,让他惊讶的是,妻子并没有在家,虎子也不在。奇怪,按照往常,这个时候,她大概就在厨灶上切着菜做饭,怎么今天都这个时候还没到家?
过了片刻,少安就猜到了秀莲在哪。没错,她肯定是去父亲家了,如果不是为了单纯的去看女儿,那八成就是去找父亲说这去山西的事了。是的,果真如少安所想的那样,妻子不会那么容易的放弃带自己回她娘家的想法的,她劝不动自己,才去找父亲说的……
少安立刻向父亲家走去。天哪,以父亲的性格,听到秀莲这么一说,到时候,他无论如何都会让自己陪妻子回柳林的,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直接撵过去,那到时候,他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又要陷入两难的抉择中去……
没错,贺秀莲此刻确实就在老公公家。只不过,她还没和他提起去山西的事。她进了屋,肯定先做饭,等饭好了,在说也不迟。
不过玉厚老汉看到儿媳带着孙子来了,而儿子又没来,他就猜到八成是又和儿子闹矛盾了,来找自己告状的。每次,老汉都会毫不犹豫的站在秀莲这边的,因为他明白,儿子的脑子天生就有种倔劲,那倔起来,有时甚至连他这个当爹的都不认。
老汉问,“秀莲,你来找爸有啥事?说就行了。”
她万万没想到,公公居然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己来的目的。
“爸,我…”秀莲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你和爸见啥外,不管你说啥,爸都支持你。”
于是,秀莲才小声说,“唉,爸,我想求您件事。今年能不能让我和少安回柳林过个中秋,我们把虎子和欣儿领上?到时候,你也跟我们一起去。行吗?”
“嗨,我当是啥事呢,你说的对着嘞,少安这个娃娃这么些年确实不像话,也没和你回山西去看看你爸。是应该走一趟了。”
“爸,我其实也不单单是为了把少安喊上和我回山西走亲戚的,我主要也是看他成天太操劳了,在双水村里从来不关心自个儿,所以,就想把他带到柳林好好闲上几天再回来。”她对老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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