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僚了这么久,老学政对刘采这人的脾性也有些清楚,这人养气功夫一流,每次有大动作之前面色都会出奇的平静,当下这人说话就是四平八稳,没有一点颤音,老学政心里有些发毛,也是生怕自己一下这就惹怒上官。
“嗯。”刘采敲打着桌子“今年咱山东的科举场上可有何新鲜事儿?”
“今年咱山东的科举较之去年”
“成了。”刘采忽然一拍桌子“别说那些官样文章!”
“老学政啊,你说这学子的卷子如果被贴出了,如何还能榜上有名?”
老学政方才还战战兢兢的,一听巡抚大人如此说道心里也就知道了一个大概,刘大人这人找自己兴师问罪来了。
可自己也是有苦难言啊!老学政叹息一口。
“若想榜上有名,只能苦学再等来年。”
接着巡抚大人的话儿,老学政说道。
“那又为何这个李狗剩能试卷被贴出以后这还得以参加录科?”刘采大怒“你身为提学官已然不少时日,难不成不知道被贴出的卷子成绩这就作废!?”
公然营私舞弊!如此破绽百出的事情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治下?刘采勃然大怒。
“知晓,老夫当然知晓!”
“哼。”刘采一拂袖子“自然知晓,为何你竟明目张胆的这就包庇那李狗剩?”
“本官查过了,此人科试卷子已然被你贴出,这竟然又能得以参加录科!如此明目张胆,你真当这山东是你的山东了?”
刘采道“你身为学政,朝廷如此信任你,将这山东一省的学子命运系在你的手上,你为何如此这般?莫不成是收了那李狗剩的好处不成?”
“唉”很让刘采意外,提学官闻听此言以后并未首先为自己开脱。
刘采心中更是发气了,你这是逼着老夫办你啊!
“来人啊!”刘采大怒,这就要扣押学政,公然营私舞弊,此风不可涨!
“大人请听我说。”
“哼,此事已经明明白白了,你还有何话说?”刘采怒道。
“老夫自然知晓这科举章程,可是”
“可是什么?”刘采咄咄逼人,步步进逼。
“让这个李狗剩参加录科,乃为圣谕。”
“圣谕!?”刘采也是吃了一惊,当官儿的没谁敢用这圣谕作为幌子,瞅着老学政面色如常,不似作假,难不成是真的?
圣上亲自开了金口要李狗剩去参加录科?这怎么可能?
“是,老夫身为学政,当然不敢明目张胆的舞弊!那李狗剩当初科试的答卷答的颇有见地,可是却违反祖制,下官这也依照规矩将这人的卷子贴出,可谁人知道圣上竟派人下来传了圣谕,准许这李狗剩破格参加录科考试!”
“而且”
“而且什么?”
“传圣上口谕的,还并非宫中的太监。”
“奥?”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巡抚也觉得有些好笑,既然是圣谕,自是由宫中太监传达的,为何学政这又如此说道。
“来传圣上口谕的,是当时就要前赴浙江大人按察御史的胡宗宪胡大人!”
胡宗宪?
刘采倒是知晓这个胡宗宪,此人当下颇得圣眷,被陛下委以重任前去浙江荡平倭寇,可他怎领了这么个差事?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刘采感觉自己脑袋疼。
“况且凡是圣上亲自下的口谕,自然都有信物为证,老夫查看了一下事情属实,这就依照圣谕准许李狗剩录科。”
刘采揉了揉脑袋。
“你说的可是当真?”
“下官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圣上的话来说事儿!”老学政连忙表忠心。
这一点刘采倒是相信,圣上虽然常年居于宫中,可为人精明,底下的万千臣子,谁人敢去触碰圣上的禁地?
“罢了。”既然是圣谕,那自己倒也再说不出什么了,刘采有些烦躁,好端端的,圣上怎么管起这事儿了?
“况且李狗剩的文章文采斐然,写的东西也是颇有些见地,其实参加录科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说实话,将此人的卷子贴出,下官当时也是颇为心痛,如此正好,借着圣谕,准许李狗剩继续参加录科。”
老学政说道。
“嗯。”刘采道“此事倒是不假。”
刘采身为山东巡抚,知兵事,李狗剩所言的抗倭和抵抗蒙古的主张看来都是颇有些可行之处的,不论是从大的层面,还是从战斗的层面来讲,都是颇有些可取之处的。
虽说若是真正实践不知道能否可行,可作为时务策的文章来讲,着实是精彩!
“来人。”
刘采如此寻思着心里这也有了见地。
“大人。”一直守在门外的左右这才进来。
“去查查,那李狗剩如今可是身在济南?”
“不在,此人乡试考完第二天这就回家了。”方才大人下令去查探一下这个李狗剩,这些人早就将李狗剩的大体行踪摸了一个清楚。
“嗯”刘采说道“张贴布告,鹿鸣宴推迟数日,何时开宴,另行通知!”
啊?
左右长大了嘴巴,这,这样好吗?
本来照例巡抚大人都会在放榜的第二天在自己的衙门里举行鹿鸣宴,如今为了改了主意?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个李狗剩不成?
“老学政,届时鹿鸣宴的时候,你也来吧。”
刘采道,说完一个挥手,这就示意二人可以离开了。
因为帮官府捞上沉水多年的水牛而得左布政使大人赏赐的紫衣,又当众在兖州府救了兖州知府的性命!如今这个李狗剩这又跑到济南城来跳脱了!竟还稀里糊涂的得了圣眷!
刘采一笑,这人真是有趣,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鸡飞狗跳的!
不过就是这个名字,李狗剩,李狗剩
你说这人要是有朝一日高中进士,难不成也叫个李狗剩的名字?
刘采一个皱眉,这学子看来也是颇不讲究,出来科举就不知道改一下名字?
给这人蒙学的那些个恩师就没跟他说过这事儿?
既然如此,那得罪人的事儿,就让我刘采来做!
“来人啊。”刘采这又唤起了下人。
不知为何原因,今年乡试放榜似乎是出了什么纰漏的,放榜的举人榜单里改了一个名字,好多学子有些吃惊,先前这解元不是这个李卫国啊,难不成这又临时换了人?
也不对。
按理说若是解元被查出考场舞弊或是上报情况作假等事,会被剥了举人名号,可若是如此的话,榜单上只要名次前推就好,亚元变解元,以此类推就成,为何这解元的位置上稀里糊涂的这就换了个人?
“你听说了没?今年的鹿鸣宴推迟了!”
“是啊,按照往年惯例,鹿鸣宴都会在放榜次日举行,今年为何如此怪异?”
这学子也是想不通,榜单上的案首稀里糊涂的改了,鹿鸣宴也无缘无故的推迟了,今年的乡试为何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
“难不成是巡抚大人生病或者遇刺?”这学子忽然想到什么,怵然一惊。
“慎言,慎言。”一学子提醒道,瞅了瞅左右看到没人望向这边这才心稍稍安定,你个呆子,这些话你好乱说?巡抚大人可是封建大吏!
“反正你我这都中了举人,管这些作甚?巡抚大人说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呗。”
这人倒是好说话,颇有些得过且过的意思。
报子们驱马疾驰,飞奔在济南府的大街上。
照例,乡试放榜的时候报子要去考生家里报喜,如今成绩已然出来,这些人自然是不敢怠慢,只要是中了举人的,这些人都要前去报喜,这是定制。
每次报子们从济南驱马离开的时候老百姓们总会啧啧称奇,一脸的艳羡,谁人不希望自己家的孩子能高中举人、进士?
“二娃,瞅瞅,你得好好念书,以后啊,咱家也要报子临门!”
家长们看到报子们出门总要揪着自己儿子的耳朵耳提面命几句,说的大概也就是这些东西。
为人父母的,谁人不希望自己儿子能榜上有名?
而济南府百姓不知道的是,这报子中有一人,不是去报喜的,而是去请人的!
这人不同于其他的报子,身背信筒,他身上只是背了一个包袱,此人找到要找之人之后,不予告知名次,只是将这人请来济南城就好。
这他娘的可是乡试的稀奇事!明朝科举百年,什么时候发生过这等事儿?。
第一百六十九章 报子来了()
“狗剩,可有报子临门?”
有句话唤作皇帝不急太监急,如今用在这李大用身上颇有些合适。
这人约摸也是看自己中举无望吧,一门心思的就指望自己这得意门生能高中举人,这不,一大早的这就来了狗剩家,喝着茶水,时不时的站起来踱几步,忐忑的一塌糊涂。
“没有,只是门板在吱呦吱呦的响。”李狗剩恭敬道,瞅着老师对自己的科举成绩如此重视,李狗剩也是心里一暖。
“哼,就他那怂样,还能中举了?”
欣儿不屑,爹爹如此博学才只是个秀才,你李狗剩长得又丑,学识也差,要是你这样的都能中举,那明年我也能去参加科举了!
“欣儿,不得无礼!”
李大用黑着脸。
“嘿嘿,不打紧,不打紧。”李父嘿嘿傻笑道,这人对先生颇为敬重,李大用来了,这人死活都不肯坐着,如今听着李大用训斥自己女儿,这也赶忙出来帮腔“俺那街坊童生也说阳谷没有十四岁中举的,俺狗剩哪里会有那么幸运?”
咱家世世代代都是扒拉土块的,能出狗剩这么个秀才公已经是祖宗保佑了,李石头从没想过会有什么报子临门。
王氏既紧张又期待,不敢想,可却也忍不住偷偷寻思一下,若是儿子真能中举了,那夫家这边是何等的颜面有光?
“唉”
估摸着日子就该是在这一两天了啊!李大用心里有些焦急,若是今日报子还不来,估摸着也没戏了!你说狗剩你也是,辛辛苦苦的去了济南呆了那么久,就不能等放榜,参加完鹿鸣宴这再回来?
这下可好,全家人都跟着你七上八下的!
“等等”
李大用忽然想到了什么,怵然一惊,连带着说话也有些急切,本来还忙着欺负李狗剩的欣儿这也不由停下手里的动作,惊乍乍的望着爹爹。
“咋了,先生?”狗剩闲来无聊,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言吓了一跳。
“你那科举试卷上可是写的李狗剩的名字?”
“对啊。”李大用和张宏济都跟自己说过改名字的事儿,可李狗剩觉得名字是父母赐给自己的,叫着顺口了也觉得没必要改,后世的狗剩是孤儿,凡是父母给的,都是好的。
“你!”李大用叹息一口“为何你当初就不愿听为师的话?”
李狗剩不置可否,名字呗,一个代号而已,况且是父母给的,狗剩这名儿多好,叫长了也喜性。
“改个名字怪麻烦的。”明朝也有户籍系统,而且一步步的程序走下来比后世要繁琐的多,李狗剩没时间,也懒得去走这过场。
“那日张宏济也给我说过,你娃为何就不听劝?”李大用大怒。
前几场下来听着狗剩复述自己的科举文章,李大用都不由拍着大腿叫好,绝逼的好文采啊!得案首什么的都是实至名归,可那些毕竟只是县试、府试这类的小门面,乡试是大场面,榜单上岂能出现一个唤作李狗剩的名字?
李狗剩耸了耸眉毛,不再说话。
“你以后就唤作李仲举,这事,由不得你!”李大用怒道。
狗剩聪明,日后怕是高中进士都不在话下,不过中举是李大用一声的心愿,由此其实他早就替狗剩想好了名字,只是李狗剩老是不上道儿。
“好好,听先生的,狗剩以后就叫李仲举!”
得,这下李父也是一锤定音了。
王氏一听李大用如此说也是心里颇为懊恼,唉,都怪自己和夫家没文化,随便给狗剩起了这么个名儿,这才误了狗剩一生啊!
心里如此想到,王氏也是一脸的愿意“听先生,狗剩以后大名就叫李仲举!”
“唉”估摸着就算文章文采斐然考官也不会让狗剩上榜了,也是方才脑袋一闪,李大用这才有了这个念头。
永乐年间的时候一次科举,本来群臣拟定的头一名状元是唤作孙日恭的,可永乐皇帝这人舞文弄墨的不太擅长,这竟一下念成了“孙暴”,心中颇有不悦,都说人如其名,这学子名字如此暴躁,岂能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身旁官员想笑又不敢笑,婉转提示一下朱棣这才释然,可是“梁子”已经结下,况且朱棣是天子,玉言已然出了金口,还能收回不成?
读到第二个名字的时候朱棣大喜,“邢宽”,道“好,这名字好,刑正宽和!”
由此这邢宽稀里糊涂的就成了当年的状元,而那孙日恭就冤枉的与状元失之交臂了。
李大用说了这个故事以后众人更是深以为然,尤其是李家父母,简直对先生说的深表赞同!李狗剩这名字在家里唤一下也就算了,还能拿出去给当官儿的,甚至给皇帝看?
“对,先生说得对,就依先生的,狗剩以后就叫李仲举!”
本来李父就对李大用言听计从,李大用讲了这个故事以后李父更是大加赞赏,这就说道。
“哼,我也早说过。”欣儿这也出来邀功,狗剩,狗剩,这名字本来就不好听的嘛!还是叫李仲举好,一来好听,二来中举也是爹爹毕生的心愿,由此连欣儿这会儿再看李狗剩都不觉得那般不顺眼了!
“好了,走了。”
李大用说着这就起身,看来狗剩的名字也不会再今年的乡试榜单上出现了,有些失望,不过毕竟狗剩年岁机会还多得很嘛。
欣儿倒是有些不情愿,今天来光顾着忙活正事了,都没缠着李狗剩讲故事,有些落寞,可也无可奈何,爹爹都说要走了,自己还能紧着赖在狗剩家里不成?
“先生慢走慢走。”
李父恭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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