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狗剩家忙里忙活的就像是过年,王氏连夜又给狗剩做了顶小帽,袍子洗了这又在火上烤干,掸了又掸,生怕沾上一点灰尘辱了圣人之言;大锅刷了无数次之后这就填上水烧水,滚烫的热水浇进木桶,这再浇上凉水试试水温
梦中香甜的李狗剩天还不亮这就被喊了起来,管你情愿还是不情愿呢,直接丢进大木桶里,破学乃是人生大事,可不能沾了些许灰尘
忙活了半天,天竟大亮,骑上大黄,李父这又带着李狗剩来了桃花坡,今儿,便是读书人眼里最为神圣的日子——破学。
闻听李相公这竟要不收束脩为狗剩蒙学,四邻八乡的百姓这都赶来凑热闹,这么个新鲜景儿,在此地可不多见,李家父子丢丢当当来的时候这桃花坡上人山人海,从未有过如此热闹!
李大用仍旧是一身一尘不染的青袍,不过为显庄重,今日的折扇并未抓在手里,一脸的正色。
抱着儿子下了大黄,拦在一边,李父扯着狗剩的小手这就来了这桃花屋前。
此时的桃花屋前已然人山人海,瞅着李狗剩或是指指点点或是啧啧称奇,许多学童这也无心背书,小脑袋探出窗户提溜着眼睛往这边探。
“二位莫急,今日这破学之礼,尚且缺一贵宾见证。”
李父是个急性子,瞅着他没头没脑的这又要摁着李狗剩下跪,李大用洒然一笑,制止住李父这就道。
这贵宾似乎有些姗姗来迟,过了有两刻钟,仍旧未到,围观的老百姓有些不耐烦了,这就开始叽叽喳喳,东一句西一句的,你说这贵客会是谁?
谁会来见证这狗剩蒙学呢?
这时。
一顶官轿从山下缓缓上来,招牌高举:丁寅举人;阳谷县主簿。
第十六章 蒙学()
一众农户的视线都被这顶小轿吸引了去,坡路有些难走,好容易一干轿夫这才抬着小轿上了坡,一开轿帘,正是黄主簿。
县里的黄主簿咋来了?难不成要见证狗剩蒙学的正是这位县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儿?
天啊,咱这阳谷县可从未听说过黄主簿亲自出面做这种事情呢,怕是县太爷的公子哥蒙学也不见得有此等待遇吧!?
庄户人家最怕见世面,一瞅着黄主簿一个个全都呆愣在那里,李大用上前,恭敬施了一礼,看得出,他对黄主簿还是打心眼里敬重的。
对着李大用只是略一点头,黄主簿这便走来狗剩身边:“你这小子颇为有趣,听说自那日抢山头之后,县里诸多农户这都学着你引来那过山龙的地埋管,省去了许多提水、翻车之功,着实是一桩美事,后生可畏。”
黄主簿摸着狗剩的脑袋笑吟吟的如是说道。
身边的一众农户却像是被惊雷击了脑袋,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儿子,却才黄主簿那是同你说话?”
破学之礼业已启动,李父这才后知后觉的问道李狗剩,刚才黄主簿在自己身边那会儿自己激动的不行,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身为见证的黄主簿不需要做啥,一切程式、礼仪自有李大用忙活。
唤来狗剩,在众人齐刷刷的注视中,李狗剩掸了掸袍子,正了正自己的衣冠。
古人云,先正衣冠,后明事理,由是这破学一事,弟子为表心诚,要先正身,正衣冠。
“李狗剩,你可是自愿来我这桃花屋蒙学?”
说自愿那是骗鬼,李狗剩一脸的无奈,读了书就算进了乖乖笼了,什么天真烂漫、散散漫漫全他娘的都得见鬼。
“自愿。”瞅着老父刀子一样的眼神,虽说有些不情愿,李狗剩还是只能乖乖就范。
“我这桃花屋每月朔望考试,每岁腊月望日总考。学业颇有些负担。汝能持否?”
“能持。”李狗剩道。
“我这桃花屋每月只有谒圣这天可回家玩耍,其他时日不论风雨都要来学堂读书,汝能持否?”
“能持。”
礼仪繁杂冗长,正完衣冠,听这先生拷问,这再行礼,身边一小童拿着单子唱喏,先拜老夫子,拜九拜。
再拜先生,朝面前的李大用拜上三拜。
李大用拿出一具砚台相送,狗剩斜眼一瞥,这砚台石质细腻,纹理如丝,看着有些年月,相信是老师心爱之物。
“君子不夺人所爱。”不管怎么着,眼前这李大用不要自己束脩,这还相赠一明显价值不菲的砚台,纵使狗剩眼皮厚到如此,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长者赐,不可不收,你收下便是了。”一旁的黄主簿捋着胡子笑道。
李狗剩一笑,这便收下砚台。
一旁观礼的众人颇为艳羡,往日破学之礼先生绝少有如此贵重的礼物相送呢,这李狗剩当真是走了****运呢!
“啧啧,那砚台可是李大用心爱之物呢!不成想这竟就送给了李狗剩这娃。”一个知根知底的学子道。
此人一言众人更是为之吃惊,这李大用竟如此看重这狗剩!?
行礼之后净手净心,这再朱砂开智,李大用取来朱砂摁在李狗剩脑袋上,破学之礼这才算是拉下帷幕。
“嗯,适龄学童得以蒙学,想来也是一美事,老夫心中也是颇为敞亮,狗剩啊,黄爷爷没什么好送你,这宣纸乃是老夫一好友相送,不论是写字还是画画使着都颇为顺手,送你一刀了。”
黄主簿一个眼神,一个刀笔这就颠颠儿的送上一刀宣纸。
“谢谢黄爷爷。”狗剩灿烂一笑。
好一个李狗剩,一个破学礼竟得先生上好砚台和黄主簿一刀心爱的生宣!
要知道,文人手里的笔墨纸砚那可都是宝儿,从不轻易舍与他人!
一众观礼的群众现如今瞅着李狗剩的眼睛简直都要冒出火来,这他娘的都是莫大的荣耀啊!
破学之礼后,李狗剩这便成了这桃花屋的学童,日后便在这私塾蒙学了。
观礼的一众百姓这都散了去,探头探脑的私塾学童们这也都缩回脑袋,李狗剩跟着李大用进来桃花屋。
狗剩的私塾蒙学之路,这就算开始了。
念书苦,这第一苦,便是背诵。
中国古代的私塾教育可以说其根本,就是背诵。
刚刚蒙学的孩童大多不大,也不明白什么事理、没什么文墨,先生做的,便是让这群孩子牙牙学语般的去背诵、去朗读。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先生读一句,学生也跟着读一句,不需要你去理解,也不用你明白什么意思,屁儿大点小破孩儿,大道理反正讲了也不懂,你就去背诵就成了。
由是,李狗剩也成了这群摇头晃脑背书的小屁孩儿中的一员。
私塾之中不分年级,大家都在一个大屋子里,先生也学那孔子有教无类,使的是因材施教的法子,你若把这三百千背熟了,先生这就再教你难一些的,就像这个时代大行其道的增广贤文、幼学琼林。
读熟了这些,自然先生还会再教你别的。
跟后世一样,先生一走,这私塾里学生这便炸开了锅,小孩子们离开座位,打打闹闹,嬉笑怒骂,欢快的不行。
私塾里从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都有,差不多每个年龄段的人都会有自己的圈子,偌大的桃花屋围成那么几圈,孩童们在一起或是打闹,或是聊天,欢乐的一塌糊涂。
“你就是那黄主簿都颇为看重的李狗剩?”
一个公鸭嗓子适时响起。
狗剩一看,一个带着小高帽的少年正在同自己说话。
李狗剩灵魂是后世的成年人,自然同这些个小孩子们不甚有话说,所以其他的孩童们大多三三两两的成堆在那聊天,不过这货无聊,刚要打算出去找大黄玩呢,这竟有人跑来招呼自己了。
“是,这位小哥儿又如何称呼?”
狗剩随意的应承着,不过刚一抬头这便惊呆了,这少年竟然打着耳眼、穿着细茶叶棍儿呢!难不成这私塾还有雌鸟?
“管得着嘛你!”
这公子傲娇的一撇头,道。
第十七章 我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李狗剩跑出私塾,丢丢当当的来到半山腰,这里有闷头吃草的大黄。
瞥见主人下来,大黄哞哞叫了两声,这又低头专心吃草,拔开大黄的橛子,瞅着这片草地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狗剩这又给大黄牵到河边,换了一水草更为丰美的地方。
“大黄,吃吧吃吧,吃的饱饱的。”
大黄不会说话,反倒成了李狗剩最亲近的朋友,李狗剩说着这就从怀里掏出狼毫,坐在河边的大青石上练起毛笔字。
天热,揪着柳树条子做成草帘扣在头上,李狗剩一边啃着点心,一边这就蘸起竹筒里的水,开始挥毫。
清水随着狼毫这被蘸在青石板上,线条或粗或细,笔走龙蛇,钩拿提顿,这一个个字这便留在青石板上,这青石吸水,虽说在太阳底下,可这水迹仍旧可以存好久,简直就是一练笔写字绝佳的地方。
狗剩脑袋忽然蹦出后世一句诗,借着水劲,这便写到石板上,恰好明志。
俗话说下棋靠天分,写字靠勤奋,这几日狗剩闲来无事便会拿出这狼毫挥舞几下,虽说未能成书,可是字迹着实比以前好处不少,先生教过的写字法门不能琢磨透彻,不过下笔之前胸中也多了些想法,手腕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虚浮。
“噫!你在练字?好,好。”
一个疯汉子拍着巴掌大笑。
狗剩一回头,说话者正是那好几日都不曾见面了的疯老爹郝半仙。
“你咋来了?”
狗剩只是回头一撇,这就低头练字。
书法这东西最是能平心静气,身边一群熊孩子在那儿叽叽喳喳吵的自己耳朵疼,自己这才跑来这半山腰寻大黄,目的也是图一安生,不成想这郝半仙又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了。
“你这竖子,怪不得好几日不来看你的郝半仙爷爷,原来是在练字!嗯。”
郝半仙说话万年不变的没头没脑,狗剩也不理会,继续在这大青石上笔走龙蛇,写的认真,手腕有些发疼,可仍旧在紧捏狼毫继续,自己却才脑海里蹦出那句子可还没写完呢!
“嗯,好,男儿就得读书,日后也好图个功名,这写字甚是重要,在咱大明,写字不好的人可是做不得官儿的。”
拿出酒葫芦闷头猛倒,郝半仙一边喝酒一边白话。
狗剩练字其实更多的还是为了以后写字方便,顺便平心静气,心中有些惊讶,大明做官儿的还考写字?
“你说的可是当真?”
虽说知道郝半仙疯疯癫癫,可是狗剩仍旧发问道,后世考公务员那会儿人也不要求写字漂亮啊,这个世道写字竟如此重要?
“自然当真,你郝半仙爷爷又啥时候骗过你?”
捏着酒葫芦,郝半仙白了一眼狗剩道。
“你郝半仙爷爷之前走南闯北,也听人白话过,咱大明择官,讲究身言书判。若是想为官,这四条可是缺一不可。”瞅着狗剩来了兴趣,郝半仙笑吟吟道,脸上颇有些得意。
“那何为身言书判呢?”
李狗剩觉得郝半仙说的似乎不像是作假,这便一边挥毫一边问道。
“这身啊,就是说人得身子板挺直,长相俊美,你可听说那钟馗捉鬼?这钟馗便是因为长相丑陋这才做不得官儿”
“这官儿啊,是朝廷所命,出来行走代表的就是朝廷,是当今九五,你还能找个奇丑无比的辱了皇家门楣?丑的要不得,要不得。”
砸吧一下嘴,郝半仙道。
李狗剩下意识的瞅了瞅身边的河水,映着水流做镜子,自己这皮囊长相倒还俊美,还好还好。
瞅着李狗剩看着自己这幅皮囊一脸的满足,郝半仙白了一眼,猛灌一口酒糟,这又倒:“还有‘言’,这言啊,就是说话,既是代表皇家门楣,自然说话要四平八稳,口齿清晰,要是传个话儿都传不清楚,朝廷要你何用?”
谁说郝半仙疯癫?疯子咋能知道这么多东西?
狗剩吃惊的瞥了一眼郝半仙:“我瞅你倒是可以去做官儿了。”
狗剩只是戏言,却不想这郝半仙颇为得意:“那是,那是。”
“还有那判,就是说当官儿的得脑子好使,别人看不出来的事儿,你得能看出来,别人想不到的,你得能想到,笨死鬼托生的那些家伙是不成的。”
人一得意话就多,郝半仙当真是开了话匣子,这会儿不等狗剩发问,这就自顾自的说道。
“那‘书’字就是说书法喽?”
狗剩笑问。
“自然,当官儿少不了要写文书,上头的官儿不能老在身边看着你,所以啊,上边的官儿和老百姓想要知道你在干嘛都是靠文书来往,由此这字也是尤为重要,写手好字人就能清楚的知道你在干嘛,还有嘛,字如其人,瞅瞅你这字啧啧,写的还不如你郝半仙爷爷用脚写的”
后边的话李狗剩自动略过,不过心中却是怵然一惊:这个时代写手好字原来是如此重要?
身言书判,缺一不可,李狗剩无来由的有了种紧迫感,手腕上力道儿更甚,按压钩顶指的更加奋力。
郝半仙拍拍屁股走了,却才瞅着田老二家的鸡已经长肥,再不吃莫被别的贼子盯上了,这就提着酒葫芦左摇右晃的去了。
狗剩拿起狼毫,斗大的字继续挥舞。
远远的李大用瞅着这一幕,心中一惊,却才走那人可是郝半仙?不成想这俩人倒是有些来往!见狗剩一直在低头写着啥,李大用有些欣慰,也有些好奇。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李狗剩洗净狼毫,揣进怀里,丢丢当当的上山。
李大用按捺不住心中诧异,远远的瞅见却才狗剩一脸的认真,简直不似小孩儿,便忍不住来了这青石边上凑了凑热闹,青石上一排大字字迹依旧清晰。
我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这句并未刻意去押韵,也不似词牌言语,可是读起来仍旧感觉力道十足,颇为解恨!
李大用细细念咕了好久:我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第十八章 五千零五十()
私塾的生活简单枯燥,借着小解的机会抓抓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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