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老张头说道,说着这就招呼身旁带来的活计点燃火炉,一边拉着风箱,一边忙活。
“换木炭!”
火炉已经点着,伙计捧来石炭,老张头皱眉道。
明代时候煤早就不稀奇了,这东西这会儿唤作石炭。
石炭较之木炭便宜,不过这东西烧铁有个毛病,就是因为其中硫等不利元素的影响,烧出来的钢铁比较脆。
一般制作上等兵器的时候都是用木炭烧火的,这是打铁老师傅都懂的一个道理。
“李大人,其实火枪这东西啊,造起来也简单,主要就是俩物什,一个枪管,一个枪机。”
老师傅明显这是要传授知识了,匠作坊里的伙计们这都凑了过来,李卫国他们也是听的很认真。
李卫国这人喜性,喜欢和老百姓交谈,这老张头的话也不免多了起来。
老张头一边说一边这就用大钳子夹来一块铁板,火上烧热,反复敲打。
火枪其实最主要的部位还是枪管,作为一个火枪师傅,打造枪管的本事那是必修课。
上好的铁料在火上烧热,反复锻打。
偌大的匠作坊里叮叮当当,不一会儿,这膀大腰圆的老张头儿就浑身是汗,好生痛快。
“这火枪好坏啊,一大半要看这枪管。”
老张头看来也是喜欢卖弄,加上瞅着李卫国也挺喜欢听,这货一边敲打,一边这就说道。
铁皮烧热,这就用锤子反复的锻打,瞅着火候成色已经差不多,此时的铁皮已经被锻打出一个比较规矩的长方形,而且厚薄也变得比较均匀了。
这个时代不同后世,大规模生产有一个大的指标和参数,由于生产力的限制,这个时代造东西一大半都要看手艺,李卫国今天算是领教到了。
铁料被打造成一块矩形的铁皮,烧的红彤彤的,兹拉着火星,老张头儿不敢怠慢,这就抓来一根铁棍。
这是卷制枪管的重要步骤,必须全神贯注,到了这里,老张头儿这也闭上了嘴巴,全神贯注的开始做活记。
铁棍压在铁皮上,锤子不断的敲打,用了好一会儿的功夫,铁皮这才慢慢的被卷到了这铁棍上。
这个时代生产钢管不像后世那般有无数机械,一般生产枪管的时候都得用这种笨办法。
俗称“卷冷骨”。
手艺得精湛,这功夫不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老张头也是小心翼翼,不一会儿,额头上这都冒了好些汗水。
观察了好一番,枪管的贴何处足够紧密,枪管没有变形,总体直立成一条直线……
观察了好一会儿,看到没有问题之后老张头这才喊伙计找来水盆。
兹拉一声将这铁皮包棍丢入水中……
拔出铁棍,也就是冷骨,一根铁管这才算是完工。
不过你若是以为枪管这就成了那就大错特错了,万里长征,这才只是第一步。
观察这根铁管合格之后,老张头这又依样画葫芦,还是方才的手段,这又在方才铁管的基础上又卷制了一层铁皮上去……
两层铁皮要紧密贴合,是个考教人的技术活儿。
不知不觉,大半天的时间这就过去了。
这还是在没有出残次品,一次性成功的基础上。
古人的智慧就是建立在勤奋的基础上的,全程观看的李卫国心里不由肃然起敬。
“老夫也是今天才知,原来做这火枪如此麻烦!?”
王克善目瞪口呆。
原本以为两层铁管卷制成功,这活计应该就算完工了呀,不过老张头儿并未是丝毫的停歇,将这枪管用锉刀打磨一番之后这又差人找来钻头。
“火枪的内壁必须是光滑的,所以啊,卷制完枪管之后这还要用钻头钻!”
老张头儿早就挥汗如雨,一边擦汗,一边说道。
没有电动机之类的物什,钻头那边是用绞盘助力的,很费劲,老张头使劲钻磨了几下,好一会儿的功夫,这才钻了不过一截指头长短。
“钻磨是个细活,以前在军中,钻磨一根枪管,常要用到半个月!”
老张头说道。
有些东西李卫国听到也是怵目惊心。
说实话,后世来的李卫国只是知道这个时代发展火枪是必须要做的,是不惜代价也要做的,可真要你身临其境你才知道,任何时代的发展都是要当朝人付出些辛苦出来的。
如今的老张头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马不停蹄的忙活了一天,这也才卷制了两层的枪管出来,打磨还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各中心酸,或许只有这人知道吧。
“好了,老张头,辛苦了,你休息会儿吧。”
李卫国心疼道。
自己当初也只是知道制作火枪定然不易,却不知道竟如此繁琐!
怪不得这个时代的一根火枪要几十两银子!要一个县太爷一年的进项!
李卫国不由对中国古代的劳动者肃然起敬。
社会的进步就是以牺牲人为代价的,李卫国今天算是理解了这句话了。
“王主簿,今后我桐乡匠作坊做活计的一众弟兄,待遇从厚!”
李卫国说道。
“谢谢李大人了。”
“谢谢李大人了!”
……
这是他们改得了,可这些人仍旧是对李卫国感恩戴德。
“不过本官也有个小小的要求。”李卫国忽然道。
“啥要求?”老张头憨笑问道,谁人不想赚银子?方才小大人一句话让老张头儿感觉颇为暖心。
“凡是我匠作坊出来的物什,必是精品!不得打折扣!”
李卫国厉色道。
待遇可以从厚,可质量,也必须从优!(。)
第二百五十二章 陈大虾()
“李大人,陈大虾那边接上头儿了。”
从匠作坊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个衙役这就跑过来说道。
私市说白了干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一般行事也是在晚上,李卫国也是理解万岁吧。
“走,去看看。”
带着吴大勇、王主簿等人,众人这就上了马车,往那乍浦去。
桐乡去那乍浦将近百里,说来不近,一路上马车颠颠簸簸,路上有些狼藉。
嘉兴是遭倭寇祸患的重灾区,自然少不得这些光景,李卫国掀开车帘看了一番,这就拉下车帘。
到时,天已大黑。
为了增强说服力,李卫国特意的穿着官服,映着火把,七品的补子尤其扎眼。
陈大虾这人是常年走私市的行家里手,估摸着这货能在这一片立足这么久不倒,也是同汪老板手底下的人有交情。
这会儿的海风还有些凉,等了好久,才听见海上有船开来,衙役唤作张三,张三举起灯笼,示之三下,是为信号。
私市的风险很大,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买卖,一般百姓有亡命之徒者,自己驾船出海,不过李卫国当下不适合如此做,这就找到了陈大虾。
陈大虾平日里做惯了这活计,李卫国估摸着这人该和汪老板手下有些交情,这就找吴大勇主动联系。
小心驶得万年船,李卫国也是有些啼笑皆非,见一次陈大虾,双方都谨慎的像是电视剧里演的贩毒接头,颇有些谨慎。
信号看来无误,许久陈大虾这才下船。
扑通扑通的远远的听见有脚丫子踩着沙滩前进的声音,举着灯笼,李卫国看到来者数人,领头这人络腮胡子,颇有些彪悍,声音洪亮:“陈大虾这里见过了!”
张三举着灯笼照了一番,确认之后这就对着李卫国道:“李大人,这人就是常年跑私市的陈大虾。”
陈大虾这人瞅着颇有些海胡子的味道,这些人常年都是脑袋别在腰带上讨生活的,说来其实也跟胡子差不多,很有些粗犷的意思。
“吆,还真是个官儿?”
陈大虾心里有些发怵,不过声音异常洪亮,该是在给自己和众兄弟壮胆,不过话儿虽说的洪亮,手里却是不由抓紧了刀和袖子里的火枪。
李卫国沉眼一瞅,这人袖子里沉甸甸的,该是装了不少火枪呢!
这个时代的海盗头子好些都有火枪,那种短版的燧发火枪,只能打一枪,由此海盗头子们为了紧急时刻逃命,一般都是随身携带十几把。
混迹江湖久了,都拿自己的命金贵了。
这么个老油子还能接上茬,如今李卫国都有些佩服王主簿他们的手段了。
“我是奉胡总督之命,与那汪直做笔买卖!”
李卫国罕见的拿出了一种倨傲的语气说道。
自己是朝廷命官,这会儿自然不适合矮人一头说话。
这些海胡子每日同大海打交道,大海喜怒无常,这些人也大多性情彪悍,凶狠嗜杀,除了精明,这些人就剩下狠厉了,谁要是在这个档儿文弱,那是自找苦吃。
陈大虾也是心里一惊,这小子瞅着不过十几岁,说话却是昂首挺胸硬气的要命,不由暗忖一声不好对付。
本来同官府做买卖这陈大虾心里就有些打鼓,方才下船那会儿这人刻意的走的很慢,就是害怕官兵冷不丁的从四处杀出来。
虽说地方是自己选的,是一片空旷的海滩,四处没有可以容身的场所,不过陈大虾还是颇为谨慎,丝毫不敢懈怠。
许多人搞私市是看重这其中的巨大利润,可毕竟不是谁都有胆量出海的,由此陈大虾就辗转其中,做的其实就是跑腿或者说句好听的,叫物流的行当。
你老百姓出货,陈大虾出力,得货那头出钱。得了钱陈大虾再从中抽点油水,这就是陈大虾的进项。
“你可能跟那汪直搭上线儿?”
李卫国开门见山。
“能,海上跑船的,没咱陈大虾不认识的!”
也不知道这货是不是吹牛,不过胸脯倒是拍的震天响。
“成,我有一批货,你送给汪直,价钱嘛,就由汪老板开价,他给什么行情就算什么行情!”
李卫国道。
你汪直不一直想着通商互市?如今咱就跟你来这么一出,老子穿着七品补子,够正式了吧?
陈大虾眼珠子不由自主的转了转,或是不信,或是迟疑。
“成啊,咱是常年跑船的,不过这大海说来也是娃娃脸,都有个……”
“这些你甭说,规矩我懂。”
李卫国打断道。
“本官要做的,如今是公事。真若是天公不作美,想来胡总督和汪老板都能理解!”李卫国说道。
“还有,告诉毛海峰,日后本官还有笔大买卖和他谈。”
毛海峰是汪直的养子,汪直对其颇为信任,后世汪直来明朝的时候也是唤这个毛海峰在日本坐镇。
“大买卖?”
“你别多问,只将这货运给汪老板便是!”
李卫国一挥手,很不耐烦的打断。
“还有这个,这是陈可愿的亲笔信!”李卫国一个眼神,王主簿这就递上一封书信,陈大虾接了。
“陈可愿大人是胡总督当初派去日本的使者,与那汪老板相熟,你只将这书信交于汪老板那里就是!”
“成,一准儿丢不了,给您变得漂漂亮亮的!”陈大虾接了书信,揣进怀里。
“照例,我得抽三成!”陈大虾伸出三根手指,这是报酬。
“公道。”这是当下行情,李卫国也没拒绝。
当下浙江没有市舶司,陈大虾这些人说来也就是黑市上的市舶司了,抽成之类的活计一向做的狠,毕竟人家是吃这碗饭的嘛。
“好,先交定钱吧!”
王主簿给了银子,陈大虾这就一个挥手,身旁一水手吹起海螺,大船这就缓缓朝这边驶来。
“你可是余姚人?”
船正往这边靠,李卫国似是无心,这就说了一句。
“不是,咱就是嘉兴人,当初因为过不下去这才……”
“余姚陈狗子知道不?他婆娘是陈李氏,家中还有一孙子一孙女。”
陈大虾瞪大眼睛,手里匕首抓的更紧。
“我已经扣下了,若是买卖成了,原璧归赵,若是买卖不成……”
李卫国只是淡淡的威胁。
陈狗子是谁?陈大虾他爹。
有些人自己落草,可不见得也忍心让家人也跟着自己居无住所、四处奔波,陈大虾这人还算孝顺,很好,这就有了把柄。
“你!”
陈大虾大怒。
“这是朝廷的规矩,大凡打仗,大将家眷也是要留在京师的,你常年跑船,这个道理自然是懂的。
真若是两眼摸黑,本官也不会同你做这生意!”
李卫国说道。
胡宗宪出身锦衣卫世家,加之当下他是朝廷的直浙总督,消息自然灵通,暗中也是给了李卫国很多帮助。
若不是胡总督帮忙,李卫国还真弄不到这些消息。
胡总督是老狐狸,精于此道,李卫国如今跟胡总督打交道久了,倒也成了小狐狸。
“你要是敢动他们一根毫毛……”陈大虾大怒,身旁水手这也霍霍的拔出刀剑。
“别跟我玩这一套。”李卫国笑道:“生意做成了,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别废话了,拉上货,去找汪老板。届时你家眷无恙,荷包也能满满当当,不好吗?”
“甭跟咱李大人耍什么歪心眼!李大人可是朝廷钦命的七品御史,金科探花!”
一直未说话的王主簿这也帮腔道。
陈大虾气的要命,可也无可奈何。
说实话,跟汪老板混了这么久,陈大虾知晓如今汪老板若是知道朝廷肯跟他做生意自然心花怒放,这也不由软了一截。
“哼!快些!快些!”
士为知己者死嘛,陈大虾寻思到这里这也对这几人视而不见,招呼一众兄弟赶紧下船。
桐乡的车子到了,如山的货物这就拉到了海边。
清点、上船。
“哼!你若是敢动我家人一根毫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临了陈大虾这又撂下这么一句。
估摸着若不是如今桐乡这三百兵马悉数乔装在此,陈大虾能杀人夺货,这些个海盗,没一个是实诚人!
仗着汪老板撑腰,这些跑黑船的也是颇为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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