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伤口缠着发黑的绷带,有的还往外渗着血水。
“周同,把窗子打开!”张骏冷声道。
周同一愣,就要去把窗子支开,就在这时,却听一人阻止道:“万万不可!”
一身穿医者服饰的中年人闪了出来,责备道:“你是何人,怎能随意开窗,若是伤口引起外邪入侵,谁来担这个责任?”
张骏眉头皱得更紧,一句废话也不想说,直接摆手道:“叉出去!”
“吾乃军中司药官,你是何人,有何权力赶我出去?”中年医者犹自不服,嚷道。
张骏冷眼而视,寒声道:“庸医害人,不知有多少好男儿丧命你手,既然自己不想走,那吾便送你一程。”说罢,张骏高声道:“来人!”
立刻,便有两名侍卫走了进来。
“重打二十大板,扔出去!”张骏摆了摆手。
周同一把抓住那医官的脖子,就拎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医官的惨叫声。
“少将军,您如何知道他是庸医?”
周同进来问道。
“你看。”张骏指着躺在榻上的伤兵,道:“全都处在半昏迷状态,这是伤口发炎的症状。”说着,他伸手挨个在部曲们的额头上摸了一下,道:“果然,都在发热!”
周同虽然不知发炎是何意,但也知道发热肯定是不对的,当即恨道:“这庸医,俺去宰了他!”说罢,转身就要出去。
张骏一把拉住他,摇头道:“先救兄弟们要紧,你去让外面的侍卫都进来,再去把家令寻来。”
“是!”周同领命而去。
张骏一直以为,在东晋十六国时期,中国的中医药水平应当已经初步完备,起码不会十分落后。早在东汉时,张机就写出了伤寒杂病论,将内科推向高峰;三国中,华佗又开创外科手术的先河,并且发明了麻醉药“麻沸散”。还有皇甫谧写的针灸甲乙经,乃是我国第一部针、灸学专著;更有切脉圣手马嗣明,提前一年便可断人生死!
但让张骏失望的是,偏远的西陲之地显然没有在这场医学进步中受益,就连军中医官都笃信邪风歪说,更何况民间医者,这不知要枉死多少人!
幸亏发现的及时,不然自己的部曲只怕也全要交代了。
片刻,家令和一众侍卫赶了过来。张骏吩咐道:“家令,你去让彩蛱带头,选出八个心思细腻、聪明灵巧的侍女,带上针线,过来听用。再从府库中取上好的帛布来!”
家令尊明而行,张骏又吩咐侍卫们道:“开窗通风,在院子里烧火架锅,煮出沸水。”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不久,几口大锅就架在了院子当中,烈火熊熊燃烧,掀起阵阵热浪。窗子也被全部打开,清爽的空气随风鼓进,刺鼻的味道终于减弱,张骏不由得深呼了一口气。
他先走到趴在靠外侧的一个部曲身边,见那部曲已经被方才的一番大动静吵醒,开口笑道:“怎么样,还能动么?”这汉子名叫李虎,年纪三十有余,是个光棍,更是个赌徒,所有的钱饷都送进了赌坊。但就是不怕死,忠心满满。
他平日里就十分硬气,见主公一脸取笑神色,便扭着脸不服输地道:“主公放心,俺现在也能给您打赤鹿来烤!”
“哈哈哈!”其他人也醒来取笑道:“你这杀才,还敢夸口,就不怕再伤了屁股?”
原来李虎的伤口是在大腿上,靠近臀部的位置,被人说中痛处,嚷道:“只要主公一句换,便是没了屁股又何妨?”
见他们还有力气哄闹,张骏就放心了一半。他止住这些人,道:“一会儿所有人都要重新包扎,可能会有些痛”
“痛怕个甚!”部曲们都听到了张骏之前对周同的话,出言道:“少将军只管放手做,俺们这千斤肉,就交给主公了!”
这时,家令和彩蛱带着侍女们也来到院中,张骏吩咐道:“将帛布裁剪成一掌宽的布带,放在沸水中煮一盏茶的时间,捞出来风干。”
然后,他招呼彩蛱道:“你站在我身边,记下我的每一个动作,然后教给别人,能做到么?”
彩蛱点了点头,嘤嘤道:“主人放心,奴家定会瞧仔细了。”
张骏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
他走上前,对着那趴在床上的李虎笑骂道:“你这杀才,疼了可别喊!”
“主主公!”李虎却突然涨红了脸,小声道:“咋咋还有女人啊?”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道:“虎哥,你害怕娘们儿呐?”
李虎老脸红得发紫,争辩道:“滚蛋,彩蛱姑娘可是主公身边的人,主公对咱好,咱们可不能没有分寸!”
一众部曲闻言,也不再哄闹,而是对张骏道:“主公,俺们都是粗人,咋能冒犯了姑娘,还是还是算了吧!”
张骏摇了摇头,郑重道:“女子心细,手稳,善于摆弄针线。一会儿你们便晓得了。没有弟兄们护卫,哪里还有骏的性命,不要多说,这就开始吧!”
说罢,张骏便操起一把大剪刀,对准了李虎伤口上的绷带,剪了下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章 青年()
按理说,这八名部曲也算是见惯了救治刀箭伤的汉子,但即便是这样,却也还是被张骏的一系列动作惊得目瞪口呆。至于当事人李虎,更是吓得忘了喊疼。
只见张骏剪开绷带,露出了李虎大腿上的伤口。伤口处已经肿起变色,看似是愈合了,实际上里面全是臭浓。张骏用手指轻轻按了按,然后接过彩蛱递来的修眉小刀,在烛火上烤了几下,便轻轻在一划
“噗!”一股恶臭传来,红黄二色相间的液体一下子涌了出来。张骏眉头紧皱,急忙用帛布将口鼻捂住,左手按住伤口,右手用力一挤
嘶!
李虎痛哼一声,愣是没敢乱动。
只见他的伤口内的脓血已经大体上被清理干净,留下一个深可见骨的**来,很显然,这是箭伤。张骏取过窖藏的高度酒,慢慢冲洗。李虎倒是个汉子,除了方才那一声,即便现在已经疼得发抖,却也没有喊出来。
不要问公元三世纪初怎么就有蒸馏酒,因为中国在东汉就早已发明了青铜蒸馏器。张骏在自己的餐桌上见到近乎透明的白酒时,也只能对那些穿越到古代发明白酒赚钱的朋友们说一声:太不专业了!
有了高纯度的酒,杀菌就变得方便许多。待到酒水将伤口清洗干净,再剔除掉坏死的腐肉,鲜红的肉便露了出来。一包上好的金疮药被敷在上面,煮过又风干的帛布慢慢缠绕。不多时,整个工作都顺利完成。
张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再看李虎,趴在那一动不动,已经睡着了。
张骏不是医生,只是懂得一些简单的救治和包扎,再加上没有实践经验,也只好委屈这些部曲成为他的实验品了。
下一位是刀伤,手臂被利刃破开两寸许,皮肉外翻。张骏按步骤清洗过后,则拿起了侍女们绣花的针线
“主公您您这是要干啥?”
部曲睁大了眼睛,惊恐道。
“别乱动,伤口需要缝合!”说罢,张骏也不理他惊悚的表情,开始穿针引线。
彩蛱站在一旁,略微嫌弃地撇了撇嘴,只见张骏把伤口缝的七扭八歪,中间有的地方空隙过大,又不得不回针补了几次。
“郎君”彩蛱道:“郎君不若先休息片刻,还是让奴家来吧。”
“呃”张骏也累得浑身是汗,他当然知道自己肯定是被嫌弃了,就顺坡下驴,应允道:“好吧,有什么不懂得,再来问我。”
说罢,便将手中的针线交给了彩蛱。
八名部曲除了李虎不知是睡了还是晕了外,竟都齐齐的松了口气:咱这小郎君什么时候学的医术,也太吓人了。
张骏在一众侍卫又惊又怕的眼神中走到院里,放松地舒展了一下身体。
这时,家令匆匆赶到,禀告道:“少将军,府外来了一群书生,说是要见您,下官不敢擅做主张。”
“书生?”张骏听得一愣,他自从穿越来以后就没有再举办过文会,难道是从前的那些朋友找上门了?
不由问道:“都是哪几位?”
“呃”家令迟疑道:“从没见过”
“噢”思虑片刻,点头道:“那就见见吧。”
“是。”家令躬身道:“下臣已经将他们请到了迎客的偏殿。”
“嗯,走吧。”张骏点了点头,吩咐周同仔细照顾受伤的部曲,便转身离去。
这个家令名叫赵诚,年纪在四十岁上下,是张茂派来打理侯府的大管家。平日里谨小慎微,又持家有度,张骏很是看重。在他的引路下,张骏不久之后便来到了接待那一众书生的偏殿,人还在外,就听到里面的争论声。
先入耳的是一沉稳的声音,只听殿内道:“吾等此次前来求见少将军,所为皆是一展平生所学,焉能急急躁躁,没有半分气度。”
“宋兄此言差矣,吾等卿士,主动来访,怎可被如此怠慢,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另一尖利的声音响起,却是开始鼓动大家离开。
“咳咳”
张骏咳嗽一声,当先走了进来,眼神在一众士子身上扫过,有人兴奋、有人忐忑、有人不屑、有人矜持,总之也都主动起身,相互见礼。
一番寒暄过后,宾主落座。张骏开口道:“各位兄台勿怪,骏方才实是有要事在身,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那宋姓青年主动道:“少将军哪里话,吾等本就是山野闲人,等上一等,又有何妨?”
张骏将目光投在这人身上,只见他是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身材修长,举止有度,绝不是山野闲人那么简单。
“哼!”这时,声音尖利那人开口道:“宋兄等上一等却是无妨,可小弟还有要事在身,怎能在此荒废时辰?”
“哦?”张骏扭头道:“既然这位兄台还有急事,那么就恕不远送了。”说罢,他一挥手,道了一声:“兄台走好!”
“你”那人明显脸上一愣,旋即怒道:“你怎可如此辱没斯文!”
张骏脸色也冷了下来,这世上怎么总有些人以为自己是太阳,别人都要围着你转。我堂堂凉州少主,让你等了片刻就这么多话,你到底是来投效的还是来当大爷的?
顿时,他道:“本侯一无征辟,二无邀请,仁兄在此呼号失度,真是莫名其妙!”
“好好!”那人一挥大袖,转身负气离去。
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众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不知该如何谈起。
还是张骏主动打破了沉静,他道:“不知各位兄台前来,有何赐教?”
众人用眼神短暂交流片刻,那宋姓青年起身道:“吾等皆是太学书生,早已仰慕少将军多时。又闻少将军昨日射白虎、胜汉使、杀胡虏,舌战朝堂。这四件事,当真是非英雄不能为也!桩桩让人心生向往,只恨不能同去。今日相约而来,只求入幕少将军麾下,效犬马之劳。”
张骏也起身一礼,对众人道:“我大凉正是存亡多事之秋,急需天下英才效力。各位兄台看得起骏,屈身前来,骏不胜感激。”
“但是”话题一转,张骏道:“骏也有一句话要讲在明处”
“少将军请讲!”众青年起身道。
“骏不才,志在匡扶晋室,一平天下。只求入幕之人,也心怀此志,同甘苦、共患难。总而言之,升官发财,请住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好!”宋姓青年击节而叹,赞道:“少将军所言,深得吾心。窃以为,吾辈生逢乱世,就应当奋而向上,若是不能建立一番功业,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男儿身!”
其余几人也起身道:“吾等正有此意,愿追随少将军。”
“好!”张骏点头道:“惟愿吾辈青年,不负韶华,操戈奋起,重整山河!”
“妙哉!”一身形微胖的青年道:“就如少将军在秋狝之时所言:驱除胡虏,光复中华!”
“好!”
“好!”
其余人也纷纷应和。
张骏道:“骏正有一事要做,之前一直无奈于人手不足,不知各位可否相助?”
众青年齐道:“少将军只管吩咐!”
张骏笑了笑,道:“且卖个关子,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诸位再来相会,可好?”
“一言为定!”众青年道。
“一言为定!”张骏拱手道。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一章 三人()
第二天一早,张骏早早起身,在彩蛱的服侍下梳洗停当,来到会客的偏殿,静待昨日的那群书生登门。
没过多久,零星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片刻之后,只走进来三人。
张俊一看,打头的还是那宋姓青年,其后是微胖的青年,而另一个却没什么印象。情形和他所料不差,果然大部分人都没来。
笑道:“怎么,今日便只有尔等三人?”
宋姓青年面色一红,呐呐不言。
还是微胖的那个嘟囔道:“一群没义气的,出尔反尔,吾要和他们割袍断义!”
“大可不必,昨日来者众多,很多人可能只是出于一时激动,或者也只是盲从。”张骏开解道:“昨夜一整晚,大家都思量清楚了,自然会有自己的决断。”
微胖青年听罢,还是不忿,重重地摔了一下衣袖。
当然,张骏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凉州现在内部并不稳定,主战派与主和派勾心斗角,十分复杂。昨日那些青年中,肯定有出身自土著豪族的,他们的行踪肯定满不多家里长辈,估计昨晚有可能被教育了一宿吧。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叔父张茂和他自己的屁股是坐在主战派这一边的,但并不意味着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作为统治者,最需要的是平衡,这也是投降派存留至今的原因之一。如果问张氏有没有能力彻底铲除贾摹及其党羽的势力?答案是绝对有,但结果肯定是凉州政权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