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便头一个想到此人,此时任福建军政司郑芝龙的私人幕僚。
没过一会,甘辉应来。
一身改织过后的紧身暗蓝色儒衫,头上不着冠,只系了一根蓝绳,一手执扇,另一只手的袖筒里却常年藏着一把铁鞭,看起来特别奇怪。不伦不类。
二人相见,秉退下人,郑芝龙开门见山,捡重要的话将张煌言的意思说了一边。
谁知甘辉听完便一脸喜色,折扇在桌子上连敲三下,“好,好,好。将军,此正是大好时机呀”
郑芝龙不解。“先生此言何意?”
甘辉仰头一笑,“明廷已是日薄西山,将军为大明臣子,何去何从,难道您就没有想过?”
郑芝龙点头道,“当然想过。可是这事也由不得我作选择呀,王八蛋才知道日后这天下会落到谁手里”
甘辉道,“寻常之人要想在这大乱之中求得生存,只需顺从,但像将军这般手握雄兵之人却无法如此。投靠谁都免不了兔死狗烹的下场”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不和王丞相联手?”郑芝龙心中不安。
甘辉微笑,摇摇扇子,“不不,将军有上中下三条路可走,上路,振臂一呼,保明平贼,功成之日不失王侯;中路,择一明主以事之,功成之日亦不失王侯之爵;下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耳,将军愿从何处?”
郑芝龙纳闷,“上路太缓,下路风险太大,可先生方才又说不管附谁都免不了兔死狗烹的下场,这?”
甘辉摇晃着那一脸精明的脑袋,“下在跟随将军已久,深知将军对中原的纷争无甚兴趣,而独对海上霸业情有独钟,那对将军来说上下两路皆是死路,至于说中路,或可一试,依附谁这才根本,如何依附更是重中之重,做得好便顺风顺水”
郑芝龙一看他这故弄玄虚的样子便知他心中已有分寸。
“先生何不明言”
甘辉道,“将军试想,放眼天下群雄,满人乃异族,附之不过是徒添恶名,顺、西之流草寇出身,不值一提,从现在的局势来看,今后能得天下者唯一人耳”
“谁?”
“当今丞相王岚平?”
郑芝龙也有此感,“你怎么能断定他日后必反?”
甘辉道,“不是日后,只怕他现在就想反,唯顾虑公一人而已,公据东南,拥兵二十万,在下敢肯定张煌言南巡武学只不过就是一个借口,实则为王丞相拉笼将军而来”
郑芝龙也深信,“那先生可能为我一决?”
“依在下之见,当从,不但要从,还要立即行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在各地都司没有向南京发难之前让福建与南京行成犄角之势”
郑芝龙疑惑地点点头,“那先生如何能算定王丞相日后一定能成事?若败那我岂不是跟着他陪葬”
甘辉幽幽一笑,“他必成,而且很快,皇上被执紫禁城已经是天下尽知的秘密,此事做得越久,王岚平的压力便越大,弘光帝不是汉献帝,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在我朝行不通,皇上这个烫手的山芋王丞相也不会握太久,在下还听说,朝廷正在着手准备西征四川,甘某料西征之后,王丞相班师回朝之时便是改朝换代之日,短则三年,快则一年,此言必中”
郑芝龙有些兴奋,现在依附王丞相,改朝换代后就意味着自己是从龙功臣,但他仍有顾虑。
“但谁能保证他登基之后不会卸磨杀驴?”
甘辉点头一笑,“对,这才是最重要,以公今日之地位,王丞相既怕你又想拉拢你,所以公首先要做的便是消除王丞相对公的戒心”
郑芝龙深有同感,“说下去”
“在下闻公有一女尚在阁中,年方十八,花容月貌,今王丞相虽居高位,却仍是孑然一身,公何不以女相许,郑王若是能结成秦晋之好,那不就是牢牢地绑在一起了吗?更加之现在公子(郑森)和四爷(郑鸿奎)都在丞相官署中任职,这几种关系一溶合,只怕郑王两家想分都分不开了,但有一点公一定要转告公子,切不可掌兵,否则便有杀身之祸”
郑芝龙如深思状,在厅内慢步而行,是呀,联却是一个好办法,日后王丞相称帝,那女儿不就是皇后,自己名正言顺做一朝国丈,这天下依然有我郑家一半,想发展海上商业帝国这事那不就更简单了,可问题是王丞相会同意吗?
“此计好到是好,可就是不知王丞相作何想,若是不同意,我这郑家岂不看看丢了面子”
甘辉哈哈一笑,“公且宽心,王丞相早有此意,在下听闻在张尚书离京之时,整个南京城就在疯传说是丞相想择亲成人伦,却一直没有下文,难道将军不觉奇怪,堂堂丞相为何如此大张旗鼓行事,只怕他是做给一个人看的”
“谁?”
“四爷,镇江水师总兵,郑鸿奎,在下所料没错的话,这几日之内,四爷的家信必到”
郑芝龙一愣,却在此时门外有家丁高声道,“老爷,四老爷从南京稍回家信”
“这?”郑芝龙都傻了,甘辉你小子就是妖孽呀。
甘辉挥扇自得,“将军何不去一观,信中所言必中丞相的亲事”
“拿进来”郑芝龙对门外喊了声。
家丁推门而入,呈上书信,郑芝龙急不可耐,当即拆开,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只看得他目瞪口呆,一边看还一边不时将目光落在那微微发笑的甘辉身上。
“先生真神人哪,对,四爷信中确提了此事,并让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促成此事”
甘辉笑道,“四爷近在京城,所见所闻当然非将军所能比,在下的话将军或可不信,但四爷的话定是经过他的深思熟虑,将军,机不可失呀,郑王联姻一旦事成,有一件事立竿见影”
“何事?”
“江南另八行省都司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会等着王丞相去将他们一一击破”
“这么乖?”
“不是乖,是逼不得已,以王丞相的行事风格,敢反对他的只有死路一条,将军没听说前任首辅马士英死的不明不白,十四大臣血溅朝堂之事?王岚平下手快准狠,决不给任何人喘息之机,只要他们一犹豫,脑袋就不在他们身上了”(。)
166 寸寸青丝()
郑芝龙听了也不免一阵胆寒,王丞相别看年轻,可杀起人来和切白菜没区别,下手狠着呢。
甘辉又道,“公还在犹豫不决?联姻对公有三大好处,其一,不管丞相称不称帝,这朝廷的实权都在他手里握着,郑家拉上这个靠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其二,公子和四爷都在他手里攥着,将军若是摇摆不定,公子与四爷凶多吉少;其三,公想成就海上商业帝国,必需要以大陆为根基,郑家水师匹敌天下,但陆师决不是中原诸军的对手,若是王丞相不西征而南下,那郑家只能漂零海上,成无根之人,这一点恐怕水师的官兵决不答应,将军这是在自毁长城”
郑芝龙终于用力的点点头,心中决心已下。
“好,就依先生之言,赌它一把”
“不是赌,而是大道通天,郑家从此龙游大海”
二人哈哈大笑。
但郑芝龙一定猜不到甘辉的小心思,甘辉什么人,胸藏安国策,心中百万兵,他早就看穿了郑芝龙是个胸无大志之人,跟着他混跟定没什么好前程,何不怂恿他投靠王丞相,那自己不就顺理成章也会跟着去,凭自己的本事,借着郑家的关系搭上丞相,何愁不混个开国功臣当当。
甘辉建议道,“将军若是不嫌弃,在下愿前去与那张尚书一会,替将军达成这联姻之事”
郑芝龙求之不得,“甚好。甚好,此事若成,我一定向朝廷保举先生”
“在下领命。告辞”
“好好,我去和小女说说,我这丫头,哈哈,想不到咱郑家还有这当皇后的命,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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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大院在福州也是出了名的深宅大院,别看郑芝龙盗匪出身。可他的几个儿女却都是知书识礼,郑森自不必说,小女郑思佳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琴棋书画样样通,更有着一手尚可的女红,自小随哥哥郑森在扶桑长大,本名田川巴嘉思。十岁那年回到大明。取汉名郑佳思,精通日语、汉语、葡萄牙语,甚得郑芝龙的喜爱。
这几年提亲的媒人是送走一茬又一茬,郑芝龙舍不得呀,嫁谁都觉得委屈了女儿。
郑芝龙来到内宅,见过了其妻翁氏(日籍田川氏,四川氏之母改嫁在日华侨翁姓之人,便也可称翁氏)。说起这小女的婚事。
扶桑女人是出了名的顺从男人,这种事她也不拿主意。当即便表示一切听夫君作主,若是真有那好人家,女儿也早就到了出阁的年纪。
郑芝龙很高兴,便又来到了女儿的阁楼下,一抬头便见女儿佳思正临窗读书,她是那么认真,连郑芝龙都不忍去打扰。
但女儿的终身大事还是得和她说说,郑芝龙常年与洋夷打交道,对待子女的婚事也比较开明,当下便径直走上了女儿了阁楼闺房。
‘咚咚’
“女儿呀,是爹”郑芝龙敲着门。
屋里传来登子挪动的声音,不一会,丫鬟拉开了房门,郑佳思在窗边双手合在腰际,蹲身行了一礼。
“女儿见过爹爹”她很尊重礼仪,严守儒礼。
郑佳思一袭粉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黄色的牡丹,衣襟处用锦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绣着蓝色的海水浮云图,胸前淡黄色锦缎裹胸,腰间系一青绿色丝带,纤腰不盈一握,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几分雅致,郑佳思美得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郑芝龙满脸笑容,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见到这个女儿,他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女儿那就是他的掌上明珠。
“女儿快免礼,和你说过多少次,在家里不用老是行礼,快坐,坐,你在看书呀”
郑芝龙走过去随手翻了翻倒扣在桌上的书籍,郑芝龙学识不深,对书本无感。
“女儿正在读一首诗,要不,女儿背于爹爹听听”
郑芝龙洗耳恭听,坐下道,“好好,我就喜欢听女儿给爹念诗文了”
其实他一点兴趣也不感,但女儿喜欢这东西他就喜欢。
郑佳思轻移莲步,将手指按在嘴唇边,轻声细语,甜甜的声音娓娓而来。
“龙池九曲远相通,杨柳丝牵两岸风;长似江南好风景,画船往来碧波中”
郑芝龙哪里知道这些东西,但为了陪女儿高兴,也连连点头道,“恩,好诗,好诗,我女儿写的诗就是不一般”
郑佳思‘扑哧’一声,掩嘴而笑,走到桌边给爹倒了怀茶。
“爹,您老是这样,这诗哪是女儿写的,这是五代十国时花蕊夫人的诗,女儿只是陶醉在诗中那美丽的景色之中”
“呵呵!”郑龙芝拍脑门一笑,“那也是好诗,能让我女儿喜欢的诗一定是好诗”
郑佳思晃动着香肩,“爹,您再这样说,女儿不理你了”说着樱红小嘴连连直厥,十分俏皮。
郑芝龙摸着脸上的络腮胡子哈哈大笑。
“女儿呀,爹想和你说件事,你,先出去”郑芝龙指了指屋时的两名丫鬟。
“何事?”
郑芝龙脸有难色,干笑了几声,“这,这话本应该是你母亲来说,可你也知道,你母亲不是中原人,不太了解中原的婚嫁之事,所以,这”
郑佳思粉脸添红,忙一提罗裙起身道,“爹爹莫不是要催着女儿出嫁?”
“不不”郑芝龙连忙摆手,但马上又道。“当然了,女儿你也长大了,爹再疼你也不能耽误了你的终生大事。女孩子吧,终归是要嫁人的”
郑佳思忙走到他身后,轻挥粉拳,给爹捶着背,撒娇道,“爹,女儿还小。不想离开爹娘”
郑芝龙道,“你都十八了,你娘十六岁时就嫁给爹了。爹告诉你,爹这次可是给你挑了个好夫君,你,你想知道吗?”
“不想!”郑佳思的脸上红霞满天飞。十八岁正是少女思|春的年纪。而她又对前人写的诗词歌赋感兴趣,那里诗词里多有那充满着浓浓的男女之情的句子。
有一次读到白居易长恨歌,郑佳思着实脸红心跳了好多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到底男女之间的爱情要到何等地步才能写出这种思情诗来,爱一个男人又是什么样子。真的那么刻骨铭心吗?她未来的郎君又在哪里。
还有一次,她读了一首李后主的词。更是让她辗转反侧,多日难眠。
花明月黯笼轻雾,
今霄好向郎边去!
衩袜步香阶,
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
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
教君恣意怜。
郑佳思很讨厌词中那国色天香的后唐小周后周薇,趁着皇后姐姐有病在身,却跑去于皇帝姐夫幽|会,最后还与姐姐一同争宠于后|宫,但难得的小周后对皇帝的一片痴情,在李后主被毒杀后,她却毅然殉情而随。
爱情真的有那么伟大吗?爱上一个男人真的会让人如痴如醉?
在阁楼里的郑佳思整日与这些诗文相伴,却总不敢出府门与外界的男子相识,她从书里知道,一个女孩子,在没有出阁的时候,是不能随便让别的男子看到容貌的。
郑芝龙抬头侧看了一眼她,哼哼笑道,“看你那小脸红的,还说不想,爹是过来人,你们也到了这个年纪,这不是什么羞愧的事,正正经经,你放心,爹给你找的人家,一家是万里挑一的,从长相到人品到才学样样都是这个”说着他一竖大拇指,但心里却想,对呀,我女儿是个才女,不知道王丞相有没有读过书,会写诗吗,他可是武状元出身,别和老子一样是个粗野之人吧。
郑佳思的脸更红了,“爹您就吹吧,世上哪有这种人”
“看看,动心了不是,还拿爹娘当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