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韩金镛和“浪里鲛”的对话,最不安的是张汝霖。正房夫人早已经下世,他最珍视的亲人是自己这女儿,这姑且是不假。可宅子里还有他三房姨太太,如果真因此,三房姨太太遭受了伤害,那他张汝霖照样是在天津卫名声扫地。
“长恩,你别哭,我来问你,家里可好啊?”张汝霖一把将韩长恩搀起,他摇晃着韩长恩的肩膀,有些着急的问道。
“家里人自然是还好,可是……唉……东家您快进院子里看看去吧……”韩长恩一边说,一边抹着泪。
韩长恩模棱两可的话,说的张汝霖愈发紧张不安,他推开了韩长恩,带着张海萍,领着韩金镛、控制着“浪里鲛”走入大门,来到庭院。
这里哪里还是过去那个芳草萋萋的巨富之家,这里哪里还是那个奢侈堂皇的大宅院?眼睁睁的,这里已经成为了杀人的战场。
刚刚走进庭院,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便迎面扑来。
张海萍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场景,下意识的藏在了张汝霖的身后。
“浪里鲛”睁大眼,看到眼前这一幕时,却瞠目结舌,再没有任何一句话说。
正此时,满地的鲜血流淌、满地的残肢断臂,鲜红的场子、斗大的头颅、仍然汩汩冒血的腔子,就这样横七竖八的堆在地上。
尸体中唯一一块尚能站住脚的空地上,周斌义正站在原地,浴血奋战。
但见得,他左手擎起一个黑衣人的衣领,右手手起刀落,斩断了那人脖颈上的血管。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洒在地上、洒在周斌义血瓢一样的身上,喷在张汝霖、韩金镛和“浪里鲛”的脸上。
见张汝霖和张海萍全身而退、平安而归,周斌义心里暗暗道好,他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父女,确定他们没受伤后,把目光游移到韩金镛和韩金镛控制的“浪里鲛”身上。
“孩子,这人是谁?你还嫌我杀人杀人杀的少,还要再让我多杀一个么?”周斌义问道。
韩金镛纵然是习武之人,纵然是也有个侠肝义胆,终究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场景。一股寒意袭来,韩金镛浑身的汗毛倒竖,他支支吾吾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可是双臂的力道终究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前一推,把“浪里鲛”推倒在满地的死尸当中。
“周先生,他叫‘浪里鲛’,是天津卫有名的流氓。这次小姐被掳走、东家只身赴‘鸿门宴’,还有宅子拜这些不知死活、不知深浅的蟊贼偷袭,都是拜他所赐,他是始作俑者!”韩金镛说道。
“多宰一个不多、少宰一个不少,干脆,我把他也劈了算了!”周斌义听了这话,脸上投射出一丝舍我其谁的豪气,他抄着单刀走上前,准备手起刀落,把“浪里鲛”的人头斩落。
“啊,周先生,且慢行事!”张汝霖见状,却主动拦住了周斌义,他吩咐韩长恩,“去,长恩,找根结实绳子来,咱先把他绑了!”
韩长恩唯唯诺诺,他缓步慢走,走回到门房,从门房的柜子里翻出一根粗壮的绳子。可是他不会绑人,只得又把绳子交还到周斌义的手中。
“周先生,您怎么样了?伤势严重么?”韩长恩问道,“我现在去请个郎中,给您治伤?”
周斌义听了韩长恩的话,老大的不愿意,他白眼球一翻,说道:“我说韩长恩,你还没你儿子明白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受伤了?你倒是给我说出来指指看啊!”
“啊?周师傅,您受伤了?”在张汝霖的眼中,高手如周斌义,如果他都受伤了,那此战必定极端险恶。
周斌义摇摇头:“东家您听韩长恩胡说呢,我这身上、衣服上的血迹,没有一个血点是自己的,都是地上这些尸首的。搁过去我年轻、身体利索的时候,我身上一滴血也不会沾染,现在终究是上了岁数,躲不开、躲不开喽!终究是拳怕少壮、英雄出少年,我也该到了退休的岁数了!”
周斌义一边说,一边把绳索打开。
“浪里鲛”见周斌义上前,本意还要挣扎一下的,但周斌义哪容他挣扎,微微倒剪二臂,“浪里鲛”吃痛,竟然一动也不敢动。
“你这厮,竟然布下这么大一个局,竟然害我多年后再度出山,杀人见血,你罪无可赦啊!”周斌义在“浪里鲛”的身上,把绳子绑了一圈又一圈,把拴贼的扣子系了一个又一个,把“浪里鲛”绑的如同一个大粽子相仿。
“事已至此,你服么?”见“浪里鲛”已经失去了之前在他宅子里的威风,失去了刚刚在马车里的跋扈,韩金镛走上前问道。
“浪里鲛”什么也不愿意说,他看了看满地的尸首,知道自己今天是栽面栽到姥姥家了,即便这一次自己侥幸得以活命,天津卫“锅伙”的圈子里,也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更何况他盐业的生意,也将因为今天的脆败,此后再无昌盛的可能。
“什么都别说了,给我来个痛快的,要死,就让我死个痛快!”“浪里鲛”朝周斌义一扬脖子,露出了自己突兀的喉结,他说道,“周老头你手里的单刀要是钝,最好拿油石先磨磨,如果因为刀刃卷了,一刀砍不死我,让我再受第二刀的罪,可别怪我‘浪里鲛’嘴里不干净,我可要骂人!我可要骂你八辈儿祖宗!”
“你这厮,我真有心杀你,可话说回来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今天已经动怒犯了杀戒,又积累下更多的血债,这些血债早晚要成为我的业障。今天我不杀了!我让你再多活片刻!”周斌义说道,“更何况,你活着还有大用,只有你活着,这些死去的人才不会死无对证。更何况,只有你活着,才能证明我不是杀人凶手,而是衷心护主、保家有功的教师爷。”
“你……”“浪里鲛”想说些什么,但张海萍哪还容他再说。
这姑娘面对满地的残肢,此刻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她从一截被斩断的胳膊上,褪下衣袖,又把这满是血迹的衣袖揉成一团,堵在了“浪里鲛”的嘴里。
“周先生,这事已至此了,您说,咱是报官呢,还是按照您的方式私下了断呢?”张汝霖问道。
“这俩方法都成,却又都不这么漂亮!”周斌义说道,“具体选哪个,您是东家,您老来拿主意!”
院落里的血腥味实在是太重了,张汝霖下意识的从怀中掏出块手绢,捂住了口鼻。
“要我说,私下解决吧!”张汝霖说道。他的声音被手绢隔开,听起来嘤嘤的,不甚清楚。
但这满院子的血腥之气,却已经向远方飘散。
门外,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这脚步声由远及近。即便涉世不深,韩金镛权且可以听出,这些人的脚步走的甚是轻快,应该身上都带着多年的功夫。
周斌义下意识的把刀提了起来。
“韩长恩,你快带咱东家和小姐进屋!”周斌义高声的喊道,“危险又来了,这里交给我!”
第97章 断臂之仇()
连韩金镛都能听得出,有人正在循着这血腥气味,快步的逼近张宅。
连韩金镛都听得出,这人的脚步走的甚是轻快,应该身上带着多年的功夫。
可是韩金镛终究是个孩子,他没听出更深一层次的含义:一个真带着高明把式的练家子,是不会走路时也发出声音的。
这脚步声,周斌义也听到了。但他即便判断出这人的能耐不成,浑是不敢轻敌、不敢大意。
“韩长恩,你快带着咱东家喝小姐进屋!”他高声的喊道,“这里有危险,这里交给我。”
话没说完,张宅那两扇广亮大门,已经被人“砰砰砰”的拍响。
韩长恩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只道这深宅大院大宅门,真的是又要变成杀人的战场了,于是不理张汝霖和张海萍的执意,拽着他门父女俩的衣服向内堂走去。
张汝霖素常知道韩长恩胆小,但见他此刻衷心护主,心里没有多少怨念,终于不再执拗,带着女儿和他一起进屋。
周斌义这才嘱咐韩金镛去打开大门。
韩金镛没想到,这个“武功高强”的“假想敌”,竟然是赵秃子。
赵秃子已经失去了刚刚的跋扈,他知道自己的主子“浪里鲛”被人劫持,知道主子安危不保,又不知道该如何为主子分忧,只能在马车消失在自己视线范围后,才战战兢兢的小步前往张宅。
赵秃子不知道“浪里鲛”还有派人偷袭张宅的“后手”,但当他走进宅院,看到满地的死尸残肢的时候,当他看到“浪里鲛”嘴里塞了一块满是血迹的破布,被五花大绑跪在宅院的时候,当他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浴血奋战,手持单刀此刻正威然站在院子中央的时候,赵秃子知道,“浪里鲛”的如意算盘,被彻彻底底的打翻了,自己这个看似精明的主意,在这样的脆败面前,也成了馊主意。
见到此情此景,赵秃子真想搁下“浪里鲛”不管,扭头便走。可是,当赵秃子和“浪里鲛”四目相对的时候,赵秃子却从“浪里鲛”的眼中,读出了一丝感激之情。这是在过往,赵秃子从未在“浪里鲛”眼中读出的深意。
赵秃子的心中,悠然凭生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和豪气。
“既然死就死了吧!”赵秃子心里想,嘴里可只字未提,他只是蓦然的走上前,“扑腾”一声跪倒在“浪里鲛”的身旁。
“我是‘浪里鲛’的手下人,他是我的主子!”赵秃子说道,“今日之事,一老一小二位英雄,完完全全挫败了我们!既然输就输个痛快,既然死就死个明白,‘浪里鲛’活着是我的主子,死了也是我的主子,您老干脆抬抬手,连我一块儿砍死得了,我们主仆黄泉路上也好有个扶持!”
“你这小子,想的忒好!”周斌义不认识赵秃子,但见他跪在“浪里鲛”面前,真把他当成了是个愚忠愚孝的奴才,于是点点头,“宰了你们俩,不费我吹灰之力,但你们来的时候,祸害我们张宅的这帮匪人已经都被我砍了。我宰他们事出有因,宰你们,却说了不算!”
周斌义说了这话,突然转过身,他向隐身在厅堂之内的张汝霖、张海萍抱拳拱手作揖,道了一声:“东家,出来吧,没有危险,此事皆由您来定夺!”
虽然张汝霖带着女儿进屋了,但他仍对院落里的一举一动颇为关注。刚刚,他把纸糊的窗棂捅了个窟窿眼,不住巴望,已然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刻听到周斌义的话,他知道危险已经消除,干脆朝自己的女儿和副管家韩长恩伸了伸头、努了努嘴,带着他俩一起重新走出到门外院落中。
“周老先生,教师爷,这事儿您怎么看?您觉得我该怎么做?”张汝霖斜着眼睛打量了打量“浪里鲛”,又瞅了瞅赵秃子,刚刚在饭桌上还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两个大混混,如今竟然都没有脾气的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张汝霖深知,在自己这深宅大院里,他的家丁都是忠心耿耿的人,他作为东家,“张手五支令,蜷手要人命”,现在,如果他说要宰了“浪里鲛”和赵秃子,周斌义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手起刀落就能杀了“浪里鲛”,赵秃子更是不在话下。
“周先生,刚刚您是怎么说的?说宰了他也成,报官也成,可这两个选择,却都不是最佳选择?”张汝霖突然想起了刚刚周斌义的话,他张口问道。
“不错!”周斌义点点头,“现在咱家里这些人,活着的也好,死了的也罢,原本就都是亡命之徒,他们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要的就是在天津卫‘扬名’,宰了他们,成全了他们不怕死的名声,回头天津卫的父老乡亲们不明就里,提起他们时,或许还就真把他们当成了汉子,给他们伸出个大拇指。”
“那直接报官,把他们扭送到官府?”张汝霖又商量似的问道。
“那也不成!”周斌义摇了摇头,“到了官府,官老爷们碍着您的面子,肯定会审问的细之又细、明之又明,这固然不假,可就怕这消息走漏出去,据我这些年和官府打交道的经验,这消息肯定会走漏出去。到时候,江湖中人一听,天津卫的大户张汝霖,自己的女儿被人掳走、自己在筵席中吃亏,家里也被人掏了老窝,虽说扭转了颓势,可到头来始作俑者竟然从张家全身而退,恐怕还会吸引更多人打您的主意,到头来找我们麻烦的人恐将越来越多。”
“周先生,您老说的在理,我佩服您的分析判断,可既然宰了他们也不是,送去官府报官也不是,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张汝霖问道,“难不成要把他放了?那岂不是放虎归山、养虎为患?”
“哈哈哈哈……”周斌义听了张汝霖的话,豪迈的笑了,这笑声中既有自己手刃了诸多匪人的快意,又有东家格外信服自己的得意,“东家,您会错我的意思了,我是另有他意。刚刚您回来之前,家中已经变成了杀人的战场,这叮叮当当的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这浓郁的血腥味已经飘向四方,难免有心明眼亮的官人、难免有好事的邻居,已经把这事儿告诉官府,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最迟到天亮,肯定会有天津卫的官人来拜访咱,拜访咱是假,来这里探案是真。纵然是咱把这些人都拉到郊外埋了,纵然是您手眼通天、个把人命不放在心上,可是这满地的血迹却说不清。倘若真是被他们撞见了我们收敛尸首,那这夜晚间几十条人命,足够让我们百口莫辩,更足够让我们喝一壶的!”
“那您的意思是?”张汝霖问道,“还是把他们送到官府?”
“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现在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再加上我们擒住了始作俑者……”周斌义说到这里,用手点指“浪里鲛”,说道,“只要有他在,咱们府里今晚就不是在杀人,而是在自我防卫,别说是宰三十多个人了,就是杀掉了千军万马,咱都是师出有名,不会落包涵,更不会摊上官司。可是真就这么给他送到官府里去,我不知道您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我心里不宣忿!”
周斌义的话,让张汝霖如梦方醒,他点点头:“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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