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上岁数了,胃口本就一般。你尚在年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好好吃、多吃!”周斌义这次不等韩金镛照顾他,反倒又把一大碗米饭放在了韩金镛的面前。
中午的蛋糕、下午的米饭和菜尚且未消化,这阵子韩金镛看了这一大碗饭,真真是有些发愁了。
他抬头,与其父韩长恩的眼神不期而遇。
父亲那眼神好像在说:“难得有人看得起咱父子爷俩儿,人家这么照顾咱,咱岂能拒绝人家?”
韩金镛脸上微微露出些犹豫,但还是喘了几口大气,深深做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把米饭往嘴里扒。
晚餐,韩金镛吃的又有些撑了。
但周斌义还好,他只吃了一小口饭,吃了些红薯,然后喝了满满一碗泛着芝麻油花的鸡蛋汤。
吃罢了晚饭,厨房里的下人们,开始陆续收拾杯盘。
周斌义带着韩金镛回到了自己的跨院。
“周先生,我到这张宅也已经两顿饭的光景了,怎么一直没看到东家前来吃饭呢?”韩金镛和周斌义坐在院落的石凳上,韩金镛问道。
周斌义听了这话,露出了一副有些吃惊的表情,他笑韩金镛涉世不深:“傻孩子,这厨房边的餐厅,本就是下人吃饭的地方。咱们秋冬春三季,在餐厅里吃,夏天天气炎热的时候,那大桌子便摆在厨房的当院。至于东家,厨师们精工细作的菜肴,自然是直接端到他们自己的餐厅里。”
“可东家一家,也没有几口人啊!”韩金镛说道,“来这里将近一天了,我只是看到了东家、看到了他的女儿,其他的人,我一概未见到啊!”
“东家日常应酬多,自然更多是在外面吃。他的三房姨太太,一般是和张海萍那女儿,自行在家吃。”周斌义说道,“那张海萍尚在年幼,学了些西学,见不得父亲三妻四妾,所以时不时自己犯些小孩儿的小脾气,有时也是自己独自吃饭。”
“哦,原来如此!”韩金镛点头称是,“要说这张宅是真大,我今天逛了不少地方,可感觉仍然像迷宫一样。”
“按理说,再大的家业,睡觉时不过也是一张床榻,可是大家大户不比寻常人家。”周斌义说道,“你看这张宅里,东家一家不过五人,可是照顾家院的家奴院工,再算上丫鬟、老妈子,却有不下二十人。”
“这么多人?”韩金镛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这么多人,只为了照顾五个人?”
“也不尽然,平日里就是这五人,可是赶上三节两寿,这张宅里就热闹了,由于咱的东家,在张家是个大家长,身份地位显赫,所以前来拜会的人踢破门槛,大有人在!”周斌义说道,“在天津卫,像这样的大家,一共有八家。这八家里,除了石家住在西郊杨柳青,占房占地排场比张家大之外,剩下的,真说排场,张家可是说的上的!”
“周先生,您是哪一年到张家做教师爷的啊?”微微有风袭来,吹得院落里的桑树沙沙作响。韩金镛像和自己外公王义顺一样,和周斌义聊着天。
“嘿嘿……”脸上,这阵子却浮现出一丝凝重的笑容。
周斌义示意韩金镛住口。
“朋友,有什么事儿,非得趴在房檐上偷听?南来的北往的,江湖的绿林的,有矫情也罢、有冤仇也罢,有什么话下来说,有什么事儿当面儿办,此等趴在人家屋檐上,可不是磊落的作为!”周斌义高声的喊着。
韩金镛什么异样也没听到,什么异常也没察觉到。他听了周斌义的话,下意识的三步并做两步走,从兵器架子上抄起一把单刀,缠头裹脑式亮了个架门,双目却死死的盯住了四面的围墙。
天色将晚,却还没有黑透。
韩金镛放眼看去,围墙上似乎并没有人。
第84章 不知有人()
周斌义的能耐,在王义顺看来自愧不如。
有了这层认同,韩金镛对周斌义深信不疑。
所以,第一时间预知了风险,韩金镛第一时间反应。
这节骨眼,在韩金镛看来,颇有些凶险。
敌在暗、我在明。
可韩金镛迅疾抄起单刀,耍出个架门,向房檐四周看去时,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嘿嘿,好孩子!刀还匣,架在兵器架子上!”周斌义见韩金镛的反应,笑了,“你这反应挺快,但人家是来意欲不轨的,还是来踩盘子的?是不利于东家的,还是特意来访我的?这些你说的清么?”
“还是的,既然说不清,那就不要轻易动刀兵,就说是朋友也说不定。”周斌义四下里又望了望,侧耳倾听,再没发现异常,“走,跟我上房看!”
说罢此话,周斌义收紧腰身,一个健步助跑,利用墙角正蹬反作用力,两步竟然就跃上了屋顶。
韩金镛不敢迟疑,他把兵器放回原处,跟在老人的身后,微微退后了几丈,竟然也按着老侠的方法,跃上了屋顶。
风吹老树,哗哗作响,片刻之功,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了下来。
韩金镛借着月色四处踅摸,竟然寻不得半点的人影。
但他分明看到了,周斌义微微皱眉,他嘬牙花、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这可不妙……”
“周先生,怎么了?”韩金镛问道。
“孩子,你看这房瓦、你看这青砖、你看这琉璃瓦上的脚印……”周斌义稍微用眼一扫,就发现了端倪,他把自己发现的情况,一样样展现在韩金镛的面前。
“这么说,刚才这屋顶上真有人?”韩金镛问道,“真的这么危险?”
“咱是干嘛的?是教师爷!干的就是这保家护院的营生!你还小,不懂江湖上的门道,耳力、经验都还有欠缺,可刚才咱爷俩儿说话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了有人脚踩瓦片的声音。”周斌义一指面前的这些细节证据,说道,“你看,这些脚印、这些碎瓦片已经证实了我的判断,估计那人是受惊跑远,今晚相对安全,但咱还得多加小心!”
“那您说,这事儿咱今晚要不要知会东家?”韩金镛问道。
“不行,不能告诉他们!”周斌义听了韩金镛的话,深感这孩子心思缜密,他说道,“就按他房顶行走,能把瓦踩碎、能发出这么大动静来看,此人不是个高明的夜行人,充其量也就是个蟊贼。既然是蟊贼,刚刚被我点破,他知道此院落里有高人,八成就不会来了!咱要是把这事儿告诉给东家,那他们夫妻几人,外加那小姑娘张海萍,一时恐惧,估计就将彻夜难眠了!”
“是,一切都听先生您的!”韩金镛点点头。
“咱明天一大早顶门去告诉东家!”周斌义一边说,一边四处观望,他从屋顶轻轻一纵,落在地面,竟然些许的声音也没有发出。
可韩金镛望了一眼这高度,知道自己素没尝试过,断然不敢往下跳。他忖住了身形,慢慢退回到墙角的地方,双手搭在墙头,身子往下一缀,就按照上房顶的方式,又下了房顶。
周斌义落在地面,回头再瞧韩金镛,被他这举动逗笑了,但他一边笑,一边捋着胡子,点了点头:“孩子,下次直接往下跳,你若不放心,我接着你!”
“孩子年幼,不知深浅,怎么敢麻烦您老!待得日后多加练习,勤学苦练,此等高度也就不放在心上了!”韩金镛毕恭毕敬的说道。
“那今晚就先这么样了,孩子你先去睡觉吧!我在这院落里守候片刻,看看这蟊贼还敢不敢回来!”周斌义抬头看天,观了观月相说道。
“岂能如此,先生您上了几岁年纪,守夜的事情还是交给我吧!”韩金镛不愿离去,他说道,“如果我真发现有人欲行不轨,高喊一声,那个时候您再出来应急自然也是不急!”
“韩金镛,你一个小孩儿,要欺我周斌义年老么?”周斌义听了这话,面露不爽,他瞪了瞪眼睛,朝着小孩儿说道,“你看夜,你刚刚听到那些杂音了么?你发现贼人的行藏了么?”
周斌义的这番话,一下子问住了韩金镛,让这孩子无言以对。
韩金镛只得深施一礼,迈步走向周斌义早已着人给自己准备好的厢房卧室。
“别睡的太实,真有需要,我会喊你!”周斌义说道。
“是!”韩金镛回头,点头应声说道。
回到厢房,点燃油灯。
韩金镛发现,纵然是只能晒到夕阳的西厢房,竟然也要比自家的柴房高级不少。
这厢房,一定是用三合土垫地,上面铺就青砖,因为只有这样垫起的地面,才确保没有一丝一毫的返潮。这厢房一定用最高级的白事会抹墙,因为这屋浑是老旧,可仍然散发出一种甘冽的味道,这味道是石灰吸收空气中的水分才会发出的。窗明几净,一尘不染。韩金镛发现,竟然连窗户框上的纸都是新糊的。
拉开被卧,韩金镛发现这被子、褥子、枕头、炕单也几乎都是全新。
即便是给做工的下人,也要准备足够新、足够好的生活用品,这一细节让韩金镛更对张汝霖的为人和家资叹为观止。
韩金镛怕夜里再生事端,他不敢脱掉衣服,和衣而睡。躺上床,盖上崭新的被卧,在柔软的被卧里,困意竟然瞬间袭来。
韩金镛坐起身,微微蓄力,向前一吹,吹灭了身边几尺远的油灯。
迷蒙中,韩金镛听到了周斌义在门外院落里的脚步声,他听到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刚刚抵达张宅首日,他却如同经历了几十载的人生一样,开了眼界、长了阅历。这是在乡下和外公、父母、钟先生和钟芸生活十几年,始终未曾体验过的生活。
这一天,韩金镛和韩长恩起了个大早,他爷俩儿从青凝侯村赶路来到张宅,又在张宅拜会了东家。韩金镛帮张海萍干了不少体力活儿,读了不少书,临了还爬上了屋顶,想来是疲乏的有些吃力了,他的脑袋在挨上枕头的一瞬间,竟然眼皮格外沉重,睡意突然袭来。
终究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孩子,韩金镛竟然瞬间就睡着了。
这样的沉睡不知过了多久。
韩金镛突然听见,有人在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
“韩金镛,出来!”“韩金镛,醒醒!”“别睡了,快起床!”
听闻到这样的声音,韩金镛突然一下惊醒,他蓦地一下坐起身,却发现四下里无人,夜色将尽。
韩金镛只道这样的声音不会凭空出现,他来不及整理自己的被卧,整理衣衫走出房门,只发现院落里空无一人,往屋顶看也无半点人影。
天将破晓,韩金镛这孩子这才知道,刚刚是自己睡癔症了,一时过于紧张,这才又回到屋里。
无奈,睡意已无。
韩金镛把被卧整整齐齐的叠放好,码放在炕头。这才又把自己的衣服整理的紧趁利落。
“既然睡不着了,干脆去跑跑吧!”韩金镛自己心里想起,昨日一天,自己吃的实在是有些多,如果不勤勉锻炼,这样不出十日,非得长胖变笨不可。
即便长胖变笨无所谓,可却耽搁了外公这些年以来给自己下的苦工。
韩金镛决定去晨跑。
他走出跨院,发现廊道里,早已有家丁起的更早,在整理院落。
“嗬!小孩儿,起的这么早?”这人看到韩金镛,自是一打愣。
韩金镛却也认得他,这是花把势得禄。
“得禄叔,乡下人,习惯起早了,您老也起的这么早?”韩金镛陪笑问道。
“我是花把势,自然得早起伺候这些金贵的花花草草!”得禄问道,“你这又是去干嘛?”
“过去早起是种田耕种。现在跟了周斌义老先生,早起,自然是锻炼锻炼,练练功。”韩金镛和得禄揶揄。
“那你先练功吧,我干我的活儿!”得禄埋头继续工作起来。
韩金镛这才慢慢向外走,他走到门楼,没敢推开大门,只是打开了大门套叠的小门,然后把门虚掩好,向外跑去。
天津卫的路,比青凝侯村乡下的路不知要好多少倍。路且平,没有坑坑洼洼,甚至连个小石子也没有;路且宽,不必避让来往运送蔬菜、粮食、屎尿肥料的大车。韩金镛撒丫子全速向前跑去。
可是,韩金镛怎么也没想到,他跑得赢外公王义顺的乌兔马,跑得赢村里一干务农却身体精干的伙伴同学,可全速跑的过程中,却始终感觉有人在紧紧跟着他。
韩金镛回头望去,只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再往前跑,耳畔却又听到了风声中的脚步声,他兀自心想:“不得了,这样岂不是要栽了!”
于是,愈发发力向前跑去。
让韩金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身后跟随这人,似乎是在有意戏弄于他。韩金镛快跑,他便紧跟;韩金镛慢跑,他便也降速。韩金镛回头看,不见人;韩金镛四处寻,无影踪。
小孩儿的好胜心在这一瞬间被勾了起来。
鬓角微微冒汗,韩金镛卯足了一口气,向着南径直跑了起来。
他只道以这样自己从未尝试过的急速猛跑,定能甩开这人。
却哪知,这只是个开端。
青凝侯村终究是太小了,容不下真正高明的高人。能有王义顺、“大刀张老爷”张源这般的高手,已经颇为不易。韩金镛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认为自己已经窥到了国术的精华。
而实际上,从这个清晨起,从这小孩儿负气赛跑的清晨起,他才被真正领进了武学的大门。
眼见得身边的景色从胡同变成了大路,从大路变成了土路,从土路又变回了小径。直跑得韩金镛觉得自己又要回到青凝侯村了。
韩金镛终于甩开了身后的脚步声。
他停下步伐,想要歇口气。却感觉,身后有一阵风突然袭来。
韩金镛扭头向后看,只看到一个影子。
再把头扭回来,却发现身前已经站定一人。
这人年龄在三十开外,他身高将近八尺,两条浓眉,一双凤眼,脖子上盘着大辫子,身上穿着的却是文生公子大氅。
“小孩儿,你跑的挺快啊!你怎么不跑了?”这人微微带笑,看着韩金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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