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家大伯,我问您,我姐姐现在的尸体还停在这儿吗?”韩金镛回头问道。
“当然还在这里!”车逢春顾不得擦去满脸、满脖子的汗水,他说道,“她做出如此的事,死后尸体让然不能装裹摆在祠堂。即便是明媒正娶,她的牌位将来也不能摆入祠堂。我们会安排几个远房亲戚,帮你把她抬走,抬回你们韩家。走之前,我会把休书交给你!”
“您先别把弓拉到这么满,先别把话说的这么绝。”韩金镛一边说,一边和车逢春并肩向前走,“事儿既然出了,总得有个解决办法,具体怎么解决,我代表我们韩家,自然要跟您这车家的家族长谈。但现在,我得先去看看我姐姐。”
至此,韩金镛和车逢春两人再无交流,但两人心里脑子里,却都打着各自的主意。
韩金镛想的是,自己的姐姐究竟是怎么死的?如果真是她做出了所谓偷汉之事又被婆婆撞见,那悬梁自尽倒也是咎由自取。问题姐姐是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清清楚楚,这么善良、本分的女人,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总是知道这个做女人的道理的。
车逢春心里也有个小算盘,他起初只惦记让韩长恩来领回女儿的尸首。韩长恩看起来唯唯诺诺的,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自己当着乡里乡亲的面,好好数落一下这个车家的亲家,也算是在村子里给车家找回些面子。但王义顺这老爷子却让韩金镛来办此事,这孩子看起来年龄不大,但说话条条是理、有理有据,自己真要数落他,非但会在乡亲面前落下个以大欺小的名声,如果这孩子到时候“嘡、嘡、嘡”给自己来上几句,自己反而还会丢了面子。那样就更不值了。所以究竟该怎么应对韩金镛,车逢春心里也没有底。
这两人各自盘算,转眼之间已经抵达了车逢甲、车林生的旧宅。
韩金镛走到切近,发现这家的院落,不过是用些许枯枝扎出个篱笆墙,圈起一块地。院落里面倒还是整齐,柴火堆在墙犄角,农具搭在架子上,院子里还开垦出几小块田地,种了几畦蔬菜。适逢秋天,正到了蔬菜收获的时节,这黄瓜上架、豆角发绿、茄子个儿大,院子里透出这么整齐。
篱笆墙的另一端,便是春妮儿的婆家。院落虽不比姐姐院落的整齐,但也能看出日常务农为本、勤劳为怀的这一层讲究。
走入院子里,院子正中间用两条板凳搭起个破旧不堪的门板,门板上胡乱摆放这一具尸体,用白布盖着脸。
韩金镛看到这里,知道这就是自己久未谋面的姐姐,眼圈瞬间就红了。
“小子,别哭了!”车逢春怕韩金镛一时悲戚,走上前真要掀开白布,死尸见了三光,那对车家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我姐姐人都没了,你还不让我哭么?”韩金镛不理车逢春,走上前蓦地掀起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哇……”的一声,韩金镛大放悲声,他一边哭,一边向后躲。
“嗨!孩子,我就怕你掀白布!死尸不能见光!”车逢春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想把白布重新盖在尸体的脸上,可看到死尸的表情,车逢春也是一惊。
“这!这!这!”车逢春嘴里有些结巴,他一边说,一边泛起一层层鸡皮疙瘩,“这不能够啊!尸首是我亲眼看着搭下来的,她当时,绝不是这个表情!”
车逢春一边说,一边壮着胆子走上前,想把白布重新盖好。
“别动!”韩金镛却不顾自己泪眼涅斜,他高喊一声,呵住了车逢春,“我姐姐这是心里有冤屈,我得把我姐姐的脸扶好了!”
“扶他妈什么扶?干了这么多亏心事儿,到头来死也落不得好死相!”篱笆墙的另一端,一个中年女人慢慢走了过来。
韩金镛认的这女人,当年姐姐出嫁之时,他年纪虽小,但也有个印象,这女人就是姐姐的婆婆。
“亲家婆婆……”韩金镛双目带泪,但还算懂礼数,他喊道。
“谁是你亲家婆婆?”这中年女人走上前,瞥了死尸一眼,自己吓得也是倒退几步,“你……你姐姐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我现在就等着车家赶快代写休书,给你姐姐休走,从此后,你们韩家与我们车家再无瓜葛!”
这亲家的婆婆一边说,一边故作姿态,没有眼泪干嚎,哭起了自己的老伴儿和儿子。
“死鬼车逢甲啊,我那苦命的儿车林生啊,你们走的早啊,留下我这孤身一人,还要受儿媳妇的气啊,我哪敢管她啊,反过头来她偷汉子,毁了咱老车家的名声啊……”这婆婆哭的悲悲惨惨,一边哭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行行行啦……”车逢春见门口又有好事看热闹的乡亲围了上来,赶忙规劝,“我说,弟妹,你别哭了,我这不领着韩家的人来了么?一会儿就给他们下休书,让他们把这尸体抬走,给我老弟弟车逢甲、老侄子车林生一个交代,这还不成吗?”
“你快着点儿啊……我一刻也见不得这小贱人啊……她死了活该啊……”这婆婆又哭了起来。
韩金镛见亲家婆婆表现的如此激动,心里有些犯嘀咕,但他还是默默走到姐姐春妮儿的死尸前。
“姐姐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有什么事情回家商量啊!”韩金镛一边说,一边摩挲着姐姐死后狰狞的脸。
其实,韩金镛对姐姐死后这狰狞的表情,早就有个心理准备。当初侍奉师傅“大刀张老爷”张源时,老人家曾经或多或少的提过,有的人一时想不开行了拙至自尽身亡,不同死法的人,死后的表情各不相同,但最恐怖的就是上吊身亡的。这样的人,他们在死后,往往舌头吐出老么长,嘴张的老么大,往往死不瞑目,眼睛也是愤怒的睁着。如果死者没有外伤,可尸体双目流出血泪,那其生前必然遭遇冤情。这样的死者,死后灵魂不散,必然化作厉鬼。
只是,韩金镛没想到,他头一次见到悬梁自尽的尸体,竟然是自己姐姐的。此刻,春妮儿尸体的面部表情,和“大刀张老爷”张源的描述并无二致。她果然也是舌头吐出了老么长,嘴张的老么大,面容狰狞,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瞪的老么大,空洞的看向前方。
韩金镛并不害怕,他只是有些吃惊,鼓足了勇气,他走上前,对着姐姐的尸体先下跪磕了几个头,然后才说道:“姐姐啊,您放心的走吧,我知道您生前活的憋屈,但您放心,我们肯定让您入土为安……”
韩金镛一边说,一边轻轻揉着姐姐面部略显僵硬的皮肤和肌肉。他小心翼翼的把姐姐的舌头揉进口中,小心翼翼的揉着姐姐的下巴,让她把嘴闭好。
韩金镛看到了,姐姐的脖颈之上,已经显现出一道淤青的伤痕,想来悬梁自尽时,那绳子就是勒在这里,让姐姐窒息而亡。
但韩金镛手里没有停下,他把姐姐的嘴闭合好后,又开始轻轻的揉着姐姐的太阳穴,想让姐姐眼部周围的肌肉松弛下来,得以瞑目。但忙活了半天,这双空洞的双眼,却无论如何也不能闭上。
“唉……”韩金镛叹了一口气,把白布盖在姐姐的脸上,这才扭过头来,对车逢春说道,“亲家大伯,受累,您带我看看,我姐姐是在哪儿上吊自杀的啊?”
“好!来吧!就在里屋!”车逢春看韩金镛对待姐姐如此的情深义重,知道这孩子和自己一样,也是个性情中人,虽然接触不多,但看着孩子有礼有节,也是个脸热、讲面子的人,心中生出一丝丝好感,他拍了拍韩金镛的肩膀,说道,“你跟我来!”
韩金镛一边走一边瞧,他走进堂屋,发现地面一尘不染,墙面整洁如新。这堂屋,墙角是用青砖搭的灶台,大锅里干干净净没有锈迹没有油渍,墙边犄角连个油点也没有,所有的杯盘摆放整齐,在正对面的柜子里。
走过堂屋往左转,迈过一道隔断,就是姐姐的卧室。韩金镛走进卧室,发现卧室里也是窗明几净,床上的被卧叠放整齐,针线笸箩摆在床边,一床小被子刚刚絮了一半棉花,想来是姐姐给自己孩子预备过冬时盖的。
“你看,你姐姐就是在这儿悬梁的!”一截草绳还没被剪断,系了个死扣,绑在了这屋内的房檩上,车逢春一边说,一边伸手扒拉了一下,“都说人死后,死尸不离寸地,要等到官府验尸,但这说的是在外面,咱这是在家里。更何况,这死也不是个好死,我们也想让你姐姐早日入土为安。这绳子留在这里,也是为了让你们娘家人看一眼!”
“亲家大伯,我谢谢您!”韩金镛双目带泪,心中却无名火起,他双足用力,微微跳,竟然挑起了五尺多高,单手抓住了绳子。
“孩子,你这是要干什么?”车逢春说道。
“我得把这绳子卸下来带走!”韩金镛一边说,一边单手用力往下一拽。
农家的草绳结实的很,套骡子、套马,绑牲口绑粮食,这绳子浑是断不了。可韩金镛这一拽,使出了十成的力量,绳子竟然应声而断。
“啧……”车逢春只道韩金镛是个读书的孩子,识文断字懂得礼貌,但见了刚刚这一幕,不由得心生寒意,倒吸了一大口凉气,“这孩子有能耐啊……”
车逢春兀自想,韩金镛手里举着绳子,这阵子却又一边哭,一边院子里跑,他把绳子搁在停着死尸的门板上,扶尸大恸,哭的一塌糊涂。
“姐姐啊,您走的冤,走的惨,走的时候愣是没人跟您说句知心话。但凡有人跟您聊聊,您也不至于想不开,这些年您实在是孤单啊!”韩金镛一边哭,一边说道,“弟弟来啦,您说话啊,您说话啊……”
死人哪里还能张口说话。
但凡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会多多少少有些鼻子发酸眼眶发红,为这血浓于水的姐弟情掉几滴眼泪。
“甭哭了!小子,你住了吧!”姐姐的婆婆,却不是省油的灯,她见韩金镛情已至此,非但没有上前劝,反倒冷言冷语说道,“你姐姐外面有人啦!你说她是一时想不开?我看她这是羞愧难当一死了事,死后一了百了,再多的骂名她死了自己不知道,却要让你们娘家人背……这奸夫**,这小不要脸的,可惜了我那苦命的儿子啊……”
“你住口!”韩金镛手里又重新攥紧绳子,他抬起头、直起身,恶狠狠的瞪了瞪这恶婆婆,恶狠狠的瞪了瞪车逢春,恶狠狠的瞪着面前围在自己身旁的车家老幼,“你们给我听清楚喽,我姐姐断然不会行此拙至,更不会偷汉子!我姐姐这是被冤枉的!我姐姐心里有冤屈说不出,只能以死明志!”
韩金镛这番话,引得众人皆惊。
大家谁也没想到,这“嘴下无毛办事不劳”的孩子,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就在这个节骨眼,有人指着这死尸,高声的叫嚷起来。
韩金镛看见了,他那婆婆看见了,车逢春看见了,车家的老幼看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
盖住春妮儿脸的这块白布,竟然慢慢的被血水浸湿,泛出了一块血红血红的痕迹。这痕迹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
“呀……”韩金镛大放悲声,他一边哭,一边再次掀起白布。
但见春妮儿虽死,可死后她那双仍然狰狞瞪大的眼睛,竟然血泪纵横。
第61章 死无对证()
说书讲故事,咱得尽量力求真实。
话说,这人死后,究竟会不会流眼泪?如果不能流眼泪,那我写下的这些,算不算是信口开河、故作悬念呢?
当然不是。
如果您只是从封建迷信的角度认定,我这确实是胡诌,甚至是瞎编。
但是,如果从生物学的角度,这人死之后,还确实有可能流眼泪。
因为,人的死亡分两种,一种是机能完全丧失的死亡,一种是机能仍在、但脑缺氧造成的脑死亡。悬梁自尽,无疑是属于后者。在这种条件下,随着脑细胞的死亡,神经无法再给身体发送指令和信息,但身体的各个器官却能在脑死亡后仍然存活一段时间。这其中,听觉神经存活的时间最长,其次,便是泪腺。
如果人死后,泪腺细胞仍然活着,那死后流泪这事儿,便不算是天方夜谭。更何况,悬梁造成窒息,颈部以上的各器官难免出现充血,这或多或少也能解释流血泪的问题。
只是在当时那个时代,谁又会用这种科学的观点对这现象加以佐证呢?只能是把这归咎为:有人生前遭遇了冤情,所以死后才会流泪吧。
见春妮儿的尸体流出血泪,韩金镛心里已然有了几分主意。
“死后流出血泪,自然生前遇到冤情!”韩金镛的双眼紧盯着车逢春,内心深处却开始打量着姐姐的恶婆婆,“我姐姐必然是有冤屈!”
“这个……”听了韩金镛的话,车逢春也确确实实是有些紧张了,他深知,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样的情况,自己又没法子给韩金镛一个合理的解释,更何况,民间确实有“血泪含冤”的说法。
“有什么冤屈?她有冤屈?我还有冤屈呢?我替我那老头子有冤屈,我替我那苦命的儿子有冤屈!”春妮儿的婆婆见大家都沉默不语,再次聒噪了起来,“小孩儿,赶紧给这贱人的尸首抬走,再晚两天,这尸首就要臭了!这尸首就要招苍蝇了!我们老车家虽然已遭不幸,但绝不能因此再辱没了门庭!即便不为了我那老伴和儿子,也得为了我的小孙孙!”
听了这话,韩金镛心里豁然开朗。
“对啊,我那小外甥呢?”韩金镛大声喊道,“母亲已然离世,这孩子不在母亲面前守着,却又在何处?”
韩金镛心里想的挺明白,这事儿谁也说不清。如果有知情者,又不会说谎话,那这小外甥能算是一个。他非得让自己的小外甥来给自己个明确的说法。
可是他少算了一层。这孩子太小了。
“咳咳,韩金镛,你这小外甥,实在是太小了,少不更事,他没发给自己守着自己的母亲啊!”车逢春一边说,一边对身边的亲戚招了招手,一个女人从春妮儿婆婆的屋里抱出个小孩儿,这孩童大不了两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