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颠是个斗虫儿,日常就以与高手比武并取胜为乐,谁服自己、谁不服自己,他看得一清二楚,这阵子,精兵们的态度,他了然于胸。
但当下的薛颠,却不是往日的薛颠了。纵然是他知道有人不服自己,却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再掂量一下对方的斤两。假若对方远远不如自己,那自己断然犯不上动手,和弱者比武,纵然是胜了,对自己的名声也不会有甚大增益,弄不好,还要落下个“薛颠恃强凌弱”的口实;倘若对方胜过自己,那再不服,薛颠则断然是要跟他动一动手、分一个高下的,纵然是自己输了,那他大不了再找高人学艺,学成后拍门找他来,于薛颠却落了个“不服输”的英名。
但眼前这一众精兵,纵然是看起来个个儿强悍,但说实话,却都是外门的把式。要是不比拼内力、不比拼技法,只是在战场上拿着刀枪比划,薛颠或许斗不过众人,但战场上比拼的是全方位的技法,这技法不在取胜,不在点到为止,却在最终一招毙敌、直接取胜,这正合了薛颠的心意。薛颠想都不用想,自知自己远远胜于众精兵,自然没有了那一分争斗之心,反而显出了一丝宗师的气派。
“师兄,我远离京津冀久矣,而且是久未出世,大家不认识我,自也是可以理解的。”薛颠自然站定,只拿出了一份过去难寻的平静,对韩慕侠说道,“我估计,不仅是大伙儿,怕是您也不知道吧!”
“我……”韩慕侠不知道该如何叙述对于薛颠的了解,只吞吐了一句,自然苦涩一笑,说道,“兄弟说的在理,这些年,我也久久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你究竟是去哪里了啊?”
“那一日与傅剑秋一战脆败,而后我便远遁。”薛颠只摇摇头,说,“所谓殊途而同归,这与您当年远遁江湖离去,虽然原因不同,但道路是想通的。”
“这么说,你也有奇遇了?”韩慕侠只听薛颠言讲至此,有些好奇,只问道。
“谈不上是好奇,总归是心诚所致,金石为开,总算找到了个名师,对我重新下功夫,严加指点,而我,却又没像当年您那样,因此远离了江湖!”薛颠只说道,“事实上,江湖的这些事儿我都知道,京津直隶一带的,河南山东山西一带的,还有湖广的,我都知道。不是我擅长打听,而是我的师父虽然是出家之人,却又行出了在家之事,把这江湖的种种讲与我听,帮我分析这其中的恩怨情仇和历史沿革,让我有了个更直观的认识!”
“敢问,你的师父,名讳是何啊?”韩慕侠问道。
“我的师父,除了您知道的李存义之外,另有其人。”薛颠说道这里,只深沉的叹了口气,说,“李存义师父是把我领进武术殿堂的恩人,他教我形意拳,让我知道了这一门的博大精深,但我的功夫对付三脚猫足够使,对付高手,却还有不足,纵然是我苦练勤学,日日琢磨,把自己所擅长、所掌握的能耐练到了极致,距离高手,却总还有些距离,也正是因此,我才会几次三番的吃败仗。”
“兄弟,你这不叫吃败仗!”韩慕侠知道,薛颠曾经败在自己的手下两次,怕薛颠痴了心,以为今日之约是为了要与薛颠比武,故而解释道,“实际上,同门之间的比拼,古已有之,有时胜,自然有时败,而胜败都乃兵家常事,都挺正常。”
“师兄,您不用这样敏感,您形意、八卦两门都精通,与您比,我是自愧不如的。”薛颠只摇头,说,“但艺到知羞处方长进,我既然知道不足了,总得有自己的路数来增长自己的本事,我也得谋求长进啊。当年我出走,不是因为落败而抬不起头,实在是想遍寻名家,再涨阅历。”
“嗯嗯嗯,我听说,你确实有几段奇遇呢!”韩慕侠听了薛颠之言,只说道,“师兄尚云祥言讲,说你拜在了李洛能老祖的后人名下?”
“徒不言师讳,恕个罪说,我还在李洛能老祖宗的名下,习学的还是形意拳。”薛颠只点点头,说道,“这几年,首当其冲给我用功的,是李洛能老祖的后人李振邦,跟怹老人家,我没少涨能耐!”
“我瞧你这一身‘猴劲’激增,想必,他把你这形意拳中的猴形拳重新用功了吧?”韩慕侠只笑言,“当然,这是你身上的能耐,你要是不愿意说与我听,那便也作罢!”
“哪儿能啊!论人品、论德行、论能耐,天津卫的武术界,甚至是京津直隶的武术界中,同辈人里,我最佩服的就是师兄您,师兄您既然问了,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薛颠听闻韩慕侠之言,也笑了,说,“不假,李振邦先生是给我用了不少功。当年,我习学的形意拳猴形拳,一共八八六十四手,机缘巧合与李振邦先生相遇后,讲明了来意,那先生欣然点头应允,给我重新说招,兴许也是见我这六十四手的本事用的格外精纯,特意把这六十四手每一手重新拆解,一手幻化出四个招式,六十四手却已经充实为两百五十六式。”
“哎呀,所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你这两百五十六手的猴形拳,想必也是虚虚实实、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套路!拳贵精而不贵多,艺贵专而不贵广!”韩慕侠听了这话,只点点头,说,“兄弟,此一路拳法你自然熟练掌握,自然是到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境地了。”
“不敢,不敢,师兄谬赞了!”薛颠只摇摇头,却又说道,“李振邦先生给我说能耐,这江湖中与我亲近的人都知道,想必现在知道的人更多,大家对我这两百五十六手的招式,心中多多少少却又有个耳闻了。而除此之外,我还另有所学,另有所成、另有所专!”
“哦?此又是何?”韩慕侠只问道。
“师兄啊,实不相瞒,接下来我与您说的经历,怕是江湖中没有几人知道,纵然是知道,却也把这当做我自己杜撰的奇遇,不把这当成真实的事实!”薛颠只说道,“实际上,我说的千真万确,没有丝毫的杜撰,我的为人,师兄您是知道的!”
“兄弟,我愿闻其详!”韩慕侠知道,自己应该避免与薛颠动手,以免两人之间刚刚建立起的信任又出罅隙,但除此之外,却又应该格外的,满足薛颠的心愿,让他在人前显贵,把他自己真正所骄傲的,所愿意展露于外的,尽数说与大伙儿听,于是果断引导说道。
“不瞒师兄,当年我六十四式形意猴拳既已经练得,果断与李振邦先生作别。”薛颠只说道,“李先生是化外高人,日常以修道、清修为主,见我去意已决,也未作阻拦,他想必也知道我志在四方的心思,只嘱咐我需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切莫与他人轻易动手。毕竟,我的本事,当时在李振邦先生看来,已经足以和天下武术界九成以上的高手切磋,而不至于落败。但他也担心,我遇上剩下那一成真正强于我的高手,并非人人都如师兄您这一般,倘若真遇到下手凶狠之辈,那我必然吃亏,但凡吃亏,便要受重伤。”
“实不相瞒,兄弟,到了现在,我也不敢自忖自己已经能战天下九成之武士。而李振邦先生既对你有如此高的评价,兄弟,做哥哥的我却要恭喜你了!”韩慕侠只说道。
“师兄客气了,你格外的客气了,你要是再跟我这么客气,我便没有在这儿和你继续聊天的必要了,咱俩各走各的路,你就当我从来没来过这儿也就是了!”薛颠一摇头。
“我是由衷如此,既然兄弟你不受,那我不说便是!”韩慕侠含笑,只说道,他知道,薛颠现在已经心花怒放。
“师兄,不瞒您说,您师弟我的为人,您是知道的。尤其是当年的我,说好听了,我是不改初衷,说不好听了,我那时就叫‘狗改不了吃屎’。”薛颠只说,“当年的我,一时间格外自负,心想既然连李洛能的嫡孙李振邦先生都认为我有绝学了,我当然要四处转一转。而天下武术出少林,我自然要和少林的高手比试比试,一比便能掂量出自己的斤两!”
“哎哟,你去少林寺了?”韩慕侠问道。
“不假!”薛颠只说道,“辞别了李振邦先生后,我拿了些盘缠,从山西出发,转道便赴了河南嵩山少林寺,不为争强斗胜,却只为称一称我的斤两!”薛颠只说道。
“那结局怎么样?”韩慕侠问。
“爬得越高,摔得越狠!当年,我抵达了少林寺,只说明了要与少林派比武的想法,便被门口守门的小僧所拒。他只道,这少林寺的大师或者已经圆寂,或是已经还俗从戎,当时那寺庙中几乎不剩武僧,实在是没有可与我比试之人,让我间隔些时日再来。”
“嗯嗯嗯!少林寺众僧人虽然说出家,但心怀家国,却也是在家之人,时常济世,这也是他们的本分!”韩慕侠说道,“那你听了这话,走了?”
“您想想,我能走么?我干什么去了!”薛颠一摇头,说,“我只一把将这小僧推开,一推之下,见小僧挣扎,便用上了些许的内力,岂知被这门口守门的小僧尽数拆解卸去,一下子保持了警觉。此后,与小僧交手了十余个回合,总归是这小僧年龄小、修为浅,被我几掌打法。而寺庙中却出了个中年的僧人,他对我说是少林的监寺,是专管武僧的,以为我是闹事之人,便与我动手。打了将近百合,他没有递进招,却被我一个撩阴掌打中小腹,好在我并没有催动内力,也没伤他,他这才知道我是个潜心修行之人,只为习武而上山,一时感念,引我进寺,见了他们的方丈。我原以为方丈会是个得道的高僧,却见那方丈的年纪也不甚衰老。那方丈只告诉我,确如门口守门的小僧所言,当时的少林寺,真正的高手都已经还俗济世投身疆场了,当时留在寺中的和尚,多数为潜心修佛之人,却不愿与我动手。但他给我指了个方向,说少林寺中众武僧,若有出师还俗之念,必打达摩堂的铜人阵,让我去试试。”
“兄弟,你说什么?你打了达摩堂了?”韩慕侠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只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一个身在俗世之人,竟然入了少林武术的最高殿堂了?”
“是的!”薛颠只点点头,说道,“这也是让我感慨的地方,方丈见我虽然有些傲气,但这傲气更多的却是以武为先,知道我是个纯粹的武者,便把那达摩堂向我开放,任由我去攻。”
“这么说,你打了达摩堂了?”韩慕侠深深吸了一口凉气,问道。
“是的!”薛颠说道,“如果不是打了达摩堂,想必我还不会有后续的奇遇,如若没有后续的奇遇,我怕只还是个普通的武夫。”
“快快快,说来与我听听,这达摩堂是个什么样子?”韩慕侠也起了好奇,只向薛颠问道,“多少俗家之人想要一窥达摩堂真容,怕是连边都挨不到,你这一回,真是要让我们大开眼界了。”
人不可貌相。一众精兵之前均觉得薛颠是个身形轻佻的武者,谁也没想到,在这一身猴形之下,竟然还深埋着如此多的渊源,都愿听薛颠再多说几句。情难自已、情不自禁,这伙子精兵,竟然自觉不自觉的,围到了薛颠身边,争着往薛颠身边站。
“说起来复杂,其实却又简单。”薛颠只笑言,满心欢喜,他只说,“若不是进了达摩堂,我兴许这一辈子都见不到真正的高人,更不要提学到真正高深的功夫了!”
“怎么,李洛能老祖之嫡孙李洛能都不能算高人么?”韩慕侠问。
“和我们比,算是了,但与这少林寺的高僧算起来,现世之人,都还比怹差的远!”薛颠只说道。
第467章 百岁期颐()
历史记载,达摩堂是菩提达摩祖师修禅练武之所在,为了表示对前辈先人的尊重,亦为表示对传统精神之不忘,自清中期以来,武林中雨后春笋般兴起了不少达摩堂。
有的达摩堂就是一间门面,由公认的武学大家所驻,有人前来挑战,自要是打败驻在这达摩堂中的高手;有的达摩堂是高人所建,堂内并无一人,但以机关消息、转心八宝螺丝制造出精密的仪器,如同仿生学一般,以人形、动物形的木人、铁人、铜人驻扎,但凡有人要进入堂内挑战,自然要破了所有的机关消息。
薛颠所言的少林寺的达摩堂,就属于是后者。而在他看来,即便是在当年,少林门人中,真正能打破达摩堂出师下山的晚辈后生,实在是少之又少,这才彰显出他当年的威风八面。
薛颠这话是对在场的所有精兵言讲的,但兴许知道这段渊源的人少之又少,所以,除了韩慕侠以外,在场众人并没有显现出过多的吃惊。
但韩慕侠却总爱追问个为什么。
“那么,兄弟,既然打破了达摩堂,你口中的高人又是谁呢?”韩慕侠只问道,“难不成,这高人比李洛能老祖的嫡孙李振邦还要更高么?”
“唔!”薛颠只点点头,说道,“确实是高!当时,我只打破了达摩堂,随即要从少林寺下山,但进入达摩堂是从正殿的南门进入,打破那铜人阵的机关消息,却要从北门而出。出北门之际,我自认已经将少林一脉的武学尽数破解,心中说不尽的骄傲,不曾想,达摩堂北门外一个拄拐棍的老僧,却只歪着脑袋斜着眼看我,然后哼哼一笑。”
“哦!”韩慕侠点点头,他知道,薛颠口中所言这高僧,断然是指的这老僧了。
“嗯!”薛颠也知道韩慕侠为何感慨,只说道,“我当时心花怒放,但自顾还没忘了礼数,只向那老僧深施一礼,道了声辛苦,未曾想,那老僧见我却只咧嘴一笑,微微摇头。他只问我,‘这么,施主,打破了达摩堂了?’我自然回答是,那老僧却又说,‘达摩堂现在却也没落了,没有当年的那般精巧了!’”
“这老僧反倒把你打破达摩堂的喜悦给抹去了!”韩慕侠笑言。
“可不是么!”薛颠点头,说道,“当时,我就问这老僧,问他所谓‘并无当年精巧’却是何意。老僧只言讲道,高人布下的达摩堂,自然高明,西洋转心八宝螺丝布置的也就更巧妙,而如今,这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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