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说到这里,肯定有人要问,这赵德辉论能耐、论基因、论师承都远远比不过韩金镛,他就不怕挨打么?
咱得说公道话。
学堂里的孩子,一岁的年龄差距,身高、力量,就差了老大一截。赵德辉大韩金镛两岁,心里自然不会把这个矮小孱弱的孩子放在心上。此时的韩金镛,还没有正式习学到拳法,也打不了赵德辉。
“哼……”远远的、轻轻地,赵德辉和韩金镛都听到了这样一声,他俩回头,四下踅摸,发现王义顺已经背着双手,慢慢的踱步,此刻已经走进了学堂门口。
看着架势,不用问,王义顺也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正是因此,他才发出了“哼”的一声。
“住手!”王义顺轻声下着命令,“在我的面前,你们两个小孩儿还要继续打么?”
韩金镛看到外公已经来了,自然不敢造次。
赵德辉心里有个敬畏,但这种敬畏只是转瞬即逝。在他内心深处,他的潜意识里,赵德辉始终认为,王义顺即便能为出众,大不了是个赳赳武夫,而自己家是有品级、有官阶、有势力的,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光棍不斗势力”,这王义顺对自己家,也要退避三舍。
“我说王师傅,您这外孙韩金镛,他没有证据凭空指责我,这事儿您管还是不管?”赵德辉有意无意的带出了些许的优越感,虽然他的个子比王义顺还要矮不少,但即便仰着头够着和长辈说话,他也不怵头。
“现在是谈论这些的时候么?”王义顺并不理会赵德辉,他随手一指,院子里都是看热闹,等待劝架的孩子,“你们这帮人,还等着看大戏是么?钟先生就在院子里,还不赶忙服侍他换衣服?”
一帮孩子却依旧没有一个动的。
与其说他们不愿动,倒不如说他们不敢动。只在一瞬间,他们就被王义顺冷冷的气势,强大的气场所折服,不知所措瞬间钉在了原地。
还是韩金镛脑子活,他听见外公王义顺的话,瞬间分清了孰轻孰重、主次关系,主动退出了和赵德辉的争斗,再次走到钟先生的身旁。
韩金镛朝钟先生鞠了一躬,这才再次把钟先生和黏住他的太师椅背在自己的背后,亦步亦趋的向学堂侧面的厢房走去。
男女有别,钟芸被钟先生拦在了门外,却放韩金镛进屋。
隔了很长时间,韩金镛才帮钟先生换好了衣服,扶着钟先生重新走回了门外。
钟先生站在门口,看了看眼前这些或是顽劣、或是老实、或是激动、或是不安的学生们,知道再纠结究竟是谁干的,也没有意义,这个问题眼睁睁现在也不会有结果。
于是,他推开了韩金镛手臂的搀扶,慢悠悠的走到王义顺的身前,双手作揖,依旧带着那副老学究才有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劲头,说道:“王老侠,现在还不是武学堂开课的时候,还是让我先把文科的课程教授完吧!刚才闹这么一出,可能中午要稍微耽误一点开饭的时候,我赶赶时间,抓紧时间上课。”
王义顺点点头,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就在有人不安、有人庆幸、有人愤怒、有人不解的气氛中,文科学堂重新恢复了课程。钟先生的太师椅还没有清理干净,韩金镛把自己的座椅放在了讲桌后面,自己从柴房搬出一把板凳暂时将就坐。
钟先生面沉似水、胸襟广阔,他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从讲桌前的木头盒子里,双指夹起一支粉笔,在墨汁刷成的黑板上,写写画画,不一会儿功夫,就把《诗经》的头一篇《关雎》写好。
“大伙儿把这抄一遍吧,抄写好后通读熟读,明天上课,要考大家个小题目……”王先生说完这句话,转身走了出去。
偌大的课堂里,没有人敢说话,都是戚戚促促研墨的声音,有的孩子手快,已经开始铺开纸张开始抄写。
但韩金镛和赵德辉这俩人杠上了,他俩一个脸朝左、一个脸朝右,相互盯着对方,谁也不愿意先把眼神挪开,好像挪开了眼神,就失了优势和气势。面前的纸张上,片墨未沾。
“你俩别较劲了!先做功课!”钟芸知道任由情势再度发展,肯定还要再打起来。于是,站在了两个人的中间,把两个人的视线分隔开来,“还闹什么闹?我爷爷已经不追究了,你们俩还要争斗什么?”
韩金镛听了钟芸的话,知道这样在争斗下去,也没甚意义,到头来不过是再要扰乱课堂,到时候恐怕钟先生还会更生气,于是低头开始写。
钟芸的这番话,对赵德辉,也是个不错的台阶。他深知自己这么一闹,肯定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到头来恐怕自己的父亲怪罪下来,还要挨一顿板子。既然如此,反倒不如“就坡下驴”,于是也识趣的低下头,开始抄写功课,不再张扬嚣张。
课堂上的气氛,终于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是,这事情真就这么了结了么?
当然不会。
吃过午饭,经过午休。下午时分,武学堂开课。
王义顺一反往日慈祥的常态,面容冷峻严肃的出现在大伙儿面前。
“都给我把队伍排好!排整齐!谁也不许乱动!”王义顺不容反驳、不容置疑的说道。
大伙儿头一次见王义顺是这副模样,又都知道这老人不好惹,于是只好照做。
“上午的事儿,我刚刚找钟先生问了问,也有了个耳闻!”王义顺说道,“你们这群孩子,都在顽劣的岁数,有些恶作剧之心,自然也不是不可。但你们选错的对象,你们如此对待一个已经上了岁数的读书人,就不感到自己的无知无能么?”
孩子们听了王义顺的话,有些已经低下了头。
但赵德辉的头高昂着。
“有本事做这事,就要有本事扛。今天在这儿,我只问你们一次,是谁做的?”王义顺说道,“自己站出来,我绝不会为难你!相反,我王义顺还会敬重你是个敢作敢当的男子汉!”
这话说完,韩金镛又和赵德辉对上了眼神。
赵德辉当然不会自己从队伍里站出。
“嗬!好!没人站出来是么?”王义顺问道,“那你们有没有人要指认,这事儿究竟是谁做的?你有真凭实据,拿出证据来,我佩服你是个爱憎分明、有担当的学生!”
依旧没有人从队伍里站出,更没有人发声。
有些目睹了事情发生全过程的人,此刻更是心理敲起了小鼓。
他们明知自己可以讲出真相,但不敢发声。
“好啊!孩子,我佩服你们,你们之间有些小义气,互相有个小保护,这也是值得肯定和表扬的!但你们这义气用错了地方,你们既然不懂尊师重教,我今天便教给你们该如何尊师重教!”王义顺手持一把教鞭,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前两天通过赛跑,刚刚分出了甲乙组,一组跟我练武,一组继续打基础。今天,两组并一组,我们继续练基础!但你们这些孩子甚是顽劣,不给你们上些手段,你们自是不能安分守己了!今天的武学堂课程就是‘跑步’二字,但你们都给我跟上队伍,谁也不许偷懒,谁跑的慢一步,就要问问我手中这根教鞭!”
撒出了队伍,这场持续了两个时辰的跑步练习正式开始。
这队孩子,吸引了津郊青凝侯村里人的目光。大家都对这整齐划一的步伐,这领头的王义顺,由衷的伸出大拇指,赞许老镖师训徒有方。可是时候不长,大家发现了问题。王义顺慢慢从队伍的前面跑到队伍的最后,专盯着跑得慢的孩子。谁跑得慢,他不容分说挥手就抽动教鞭,在这孩子的屁股上狠狠抽一下。孩子吃痛,龇牙咧嘴不敢怠慢。
这次跑步,考究的不是快慢,而是耐力。第一个挨打的,竟然是韩金镛。
他实在是跑不动了,他浑身酸痛、筋骨疲惫,步子不由自主的就越迈越小。可是刚溜到队尾,他的屁股上就重重吃了一教鞭。他不敢怠慢,咬紧牙关继续向前跑去。
从日暮跑到日落西山,从日落西山跑到夕阳西下,从夕阳西下跑到夜幕降临。往日里早该结束的武学堂课程,这一日仍然在持续。见孩子迟迟未归,有的家长到文武学堂等候,却发现孩子们仍然在跑。
有的孩子实在是跑不动了,屁股被教鞭抽打出了血丝。
我这说的是谁?对!我说的是赵德辉。如果不是作弊,他不可能成为甲组习武队伍中的学员。但如今王义顺盯着队伍,他再也没法子作弊使小聪明。别的孩子往日的日常都有些基础,即便累了落在队伍后面,挨了教鞭,怕疼咬紧牙关,权且跟的上队伍。唯独这赵德辉,终究是体力有限,他每每落到队尾,屁股上就挨一棍。他咬紧牙关,眼里噙满泪水,面红耳赤,竭尽全力想跟上。可身子不会说谎,体力要靠每日的实练,他没有这基础,挨得板子最多。
月明星稀,夜色撩人。这次武学堂的体能课,终究是结束了。
孩子们个个精疲力竭,屁股生疼,跑回武学堂后,便坐在地上。像赵德辉这样屁股挨打多的孩子,不敢坐下,只能趴在地上。
看到孩子的苦态,有的家长知道王义顺严厉,不敢多言;有的家长心疼孩子,口中却要找找平衡。
“哟,儿子,你这是怎么了?屁股怎么都流血了?”说这话的是赵俊彦,眼见自己的独子受伤最重,他打心眼儿里疼得慌,“王老侠,孩子习武自是习武,锻炼自是锻炼,您此等的体罚,或是要把孩子练坏、累坏、打坏的!”
“天将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点苦都吃不了,谈什么长能耐?”王义顺把教鞭扔在地上,说道。
“哼!真若如此,我们不练了!”赵俊彦说道。
“啊?不练了?我王义顺的课程,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王义顺假意恼怒,顺手一掌,打在院落里人腰粗细的椿树上,这椿树微微摇晃,叶子掉下来不少。这一掌自是一出,再多家长有怨言,也不敢再明言了。
“不!爹!我练!我自是要继续练下去的!我的学业,您别给我做主!”赵德辉忍住疼痛,捂住了其父赵俊彦的嘴。
“晚上回家,屁股疼的,自己琢磨琢磨,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你们的父母听,让他们也给断断,看是我这老武夫王义顺为人太过严厉,还是你们这群学生太过顽劣,不懂得尊师重道!”王义顺借着朦胧的星光月色,四下里望了望,“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明天一早,我在这大门口等着,谁要迟到,每人再挨三教鞭!到时候,你们可别怪我下手重,下手狠!”
孩子们陆续由家长领着回家了。韩金镛屁股上挨了几棍子,自也是有些疼痛。他揉了揉屁股,紧紧跟在王义顺的身后,返回柴房,一路无话。
但其他的孩子,把在学校不敢讲出、不愿讲出、不能讲出的话,真真切切、原原本本的和家长们讲了。家长们听了孩子的叙述,都对王义顺的作为伸出大拇指,认为王义顺这教育学生的方式,虽说是残酷了些,但还算有一定道理。至少,让孩子明白了是非。
唯独一个家长是个例外:
赵德辉趴在床上,露出流着血的屁股不住呻吟。乃父赵俊彦,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忍不住的心疼。
“儿啊,你怎么这么傻?把这事儿认了,又能怎么着?总比挨这顿板子强啊!”赵俊彦说道。
“可是我要真认下来,就理亏了啊!”赵德辉攥着小拳头,忍着疼痛,浑身颤抖的说。
“理亏又如何?有理又如何?”赵俊彦说道,“孩子我告诉你,咱家就是理!”
“爹,您说的是真的?”赵德辉听了其父的话,一下子有了劲儿,屁股上的伤痛好像都轻了一些。
“自然是如此的,你问问,咱这青凝侯村里,在咱这卫南洼周边,有谁敢跟咱老赵家作对?有谁敢这么欺负咱老赵家的子嗣!”赵俊彦扶了一把赵德辉,让自己的儿子好好躺平,继续给他上药,“我的乖儿子,即便你做错了,也不能这么心狠手辣的责罚你!你这顿打决不能白挨!爹我看着心疼,自会给你找个公道回来!养好了伤,孩子,你继续闹!”
第39章 肺腑之言()
之所谓言传身教,当自己的孩子在学校里调皮捣蛋、折腾老师的时候,家长们应该对孩子有个明晰的教育的。家长们应该让孩子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应该对孩子轻蔑老师的行为有个惩戒。
但在赵俊彦看来,这样的惩戒有些略显多余。
赵俊彦非但没有惩戒顽劣的赵德辉,反而鼓励他,继续作弄钟先生。
这又是为什么呢?
赵俊彦一边往赵德辉的屁股上抹着药膏,一边说出了些肺腑之言。
“儿子,人言一十八岁成年。你今年一十三岁,还应在天真烂漫的年纪。”赵俊彦说道,“但一十三岁,也应该明白些一十三岁的道理。要搁在往常,在别的场合,你犯了如此的错误,我非但不会给你抹药,还要在你屁股的伤口上,再添些新伤!”
听了父亲的话,赵德辉嘬了嘬牙花,他既是感到疼痛,也是为父亲的这番言论所震惊。
“尤其是,你作弄一个腿脚不利落、德高望重的读书人,这更是为我的家风不容!”赵俊彦说道,“钟先生什么人?他不是落榜的秀才,不是没有功名的贡生!他是不屑与官场中人为伍,自己放弃了做官的机会!这样的人,朝廷是永远尊重的。你爸爸我是什么人?你爸爸我就是官场中人,爸爸就在朝廷里面混,爸爸也仰慕这般阳春白雪、刚正不阿的饱读之士!”
“那您为何还这么说……”赵德辉感觉到父亲在给自己屁股上药的时候,加重了些许气力,赶忙摆手示意,他说,“爹,那您为何还让我继续闹下去?”
“自然不是因为他钟先生!”
“那是因为韩家?”赵德辉又问,但他刚问完,屁股就被重重扇了一巴掌。赵德辉疼的龇牙咧嘴,屁股上结痂的伤口中,又有血迹渗出。
“傻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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