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无话可讲……”韩王氏只瞅了韩慕侠一眼,从鼻腔中“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和怒气,随即,她又把目光对准了正在搀扶自己的儿媳妇,问道,“秀茹啊,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呢?”
张秀茹看了韩慕侠此刻的窘态,看见尚云祥的战战兢兢,却“噗嗤”笑出了声,只道:“娘啊,依我看,您老教训的是。这尚师兄,只知道嘴把式;慕侠却依旧是心急火燎,脾气太急,但脑子动的少!”
“我的好儿媳妇,那依你看,这事儿,为娘的我该怎么处理呢?”韩王氏问道。
“娘啊,您的心意我全都懂,您怎么处理,儿媳妇我都支持您!”张秀茹搀扶着韩王氏,站在了自己的婆婆一方,只说道,“我娘走的早,我一直是哑爷爷带大,如今入了您家的门,论起来,我是韩家的儿媳妇,但实际上,进门那一天,您就把我当亲闺女看,我又怎能不知,您就是我的亲娘。”
“还是我儿媳妇让我省心!”韩王氏感慨一声,对韩慕侠说道,“儿子,你站起来讲话!”
“是!”韩慕侠起身。
“秀茹说得对,凡是,你得多动动脑子,问题来了,光靠头脑发热解决不了问题,你得多方想主意!”韩王氏如是教训着自己的儿子,随即,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口袋,一层层打开口袋,韩王氏只从中数出了几张印着花纹的纸,塞到韩慕侠的手中,“这个给你,带给你师父、师伯?”
“老盟娘,您这是……”尚云祥见此状,有些不解,连忙阻拦。
“尚云祥,你住手,这是我跟我儿子的事情,你插什么手啊!”韩王氏一摇头,压根不理睬尚云祥。
“可是,老盟娘,这是江湖的事儿,您老不是江湖人!再说,您老存钱也不容易……”尚云祥看得真真切切,就在眨眼之前,韩王氏从小布口袋里拿出了两百两银票,交给了韩慕侠。
“那是,我存钱是不容易!我自己没进项,这些年存钱也不容易!”韩王氏点点头,说,“可尚云祥你给我听清楚喽,韩慕侠离家十二载,我老婆子经历了儿子出走、老伴儿离世的绝境,能活到今天,等到儿子回家、给我娶回这么好一个儿媳妇,全托了张占魁、李存义的福。我虽不是江湖人,可我儿子是;我虽没有进项,但张占魁、李存义没少周济我,甚至是你尚云祥对我也没少照顾。这钱,是我这些年攒下的,有多没少,我留下了一些,作为我的棺材本、作为和我儿媳妇日常过日子的钱,剩下的,二百两,都交给张占魁和李存义,就说,老身我没什么能帮上忙的,糟钱还有俩,存着生不出小的,还不如先交给你们办大事!”
“娘……”韩慕侠感慨万千。
“老盟娘……”尚云祥又欲跪倒,先抑后扬,他本以为韩王氏是要阻拦韩慕侠的,焉知是要资助于此次之事。
“甭这么多感触,赶紧的,去办正经事儿去!”韩王氏胳膊一挥,对尚云祥说道,“尚云祥,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替我和儿媳妇照顾好韩慕侠,多帮衬于他。另外,甭管多晚,你都尽量得让韩慕侠回家睡。虽说小别胜新婚,但不能让我儿媳妇、不能让你弟妹年纪轻轻独守空房!”
“老盟娘,您放心吧,这事儿,交在我尚云祥身上!”尚云祥起身,满心欢喜,与韩慕侠走出家门。
两人走了片刻,各自无言。尚云祥突然站定。
“师哥,快走啊!”韩慕侠催促尚云祥。
“兄弟!”尚云祥站在原地,双手伸出大拇指,朝向了韩慕侠,只说道,“老盟娘和弟妹,她俩都是这个份儿的!”
第376章 兄弟萧墙()
母亲的申斥并不是为了阻拦,而是为了以厚礼相馈。这一点,不仅尚云祥没想到,连韩慕侠也没想到。
且说,师兄弟二人且顺着天津卫沿河而建,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胡同,来到张占魁家。
张占魁和李存义,早已在屋内等候。
韩慕侠与尚云祥刚一进屋,李存义便起身迎接。
与李存义简单揶揄两句之后,慕侠马上来到张占魁身边,只向张占魁行礼,顺把自己怀中两张银票,递到了张占魁面前。
“得知武士会需要银钱,我娘特嘱我带来纹银两百两,这是票据,我娘说,不指望这钱真能帮上什么忙,但是我们韩家的一片心意。”韩慕侠没等张占魁开口说话,已经把两丈银票摊开,规规整整的放在了张占魁面前的接手桌上。
“嗨……”张占魁起身,接过银票,看了看金额,微微摇头,“你娘这又是何必呢。咱要是指着身边的朋友,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来资助武士会,那这组织还不如不开。”
“也不尽然……”韩慕侠只摇头,对张占魁说道,“这银钱交给我的时候,我娘有言在先,说这钱虽是怹近几年存下的,但却都是您和师伯、师兄们日常接济所得。这钱说是我们的,更是您的。过去,我娘手里有些钱,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心里也有底了。现在,纵然是手里分文无有,只要有我在身边,心里自然也是有底的,所以,这钱,她特意嘱咐我带来,交给您,以备不时之需。”
芳草萋萋,夏日的天津卫,有一种莫名的闷热感,但这炽热的空气,伴随着如此的闷热感,却也带来了茂盛植被散发出的阵阵幽香。
张占魁叹了口气,做了两次深呼吸,伸手擦去了额头滴落的汗珠,这才继续说道:“这样吧,慕侠,你娘的好意,我心灵,你娘的钱,咱也收。但是,现在暂时还没有用钱的地方,或者说,有用钱的地方,咱手里这点小钱,加在一起也不足以成大事。所以,干脆暂时物归原主,待到真的有需求的时候,再找你娘去取,也就是了。”
张占魁此话一说,慕侠便知道个中深意了。
——若是张占魁直言反驳,拒绝收这笔钱,不仅母亲韩王氏的脸上不好瞧,而且自己的脸上也不好看;如今,张占魁收下了,转手再交还给韩王氏,令其“代为掌管”,这面子也给足了,自己的态度也坚持住了。
“师父,这样好么?”慕侠问。
“我怎么说,你怎么做便是了!”张占魁说罢此话,不再提及此事,转而问道,“其实,今天,我把你们找来,确实是想大伙儿一起坐下来,一起商量商量这事儿!”
“商量什么?”李存义问。
“戳个场子,为北方国术家办一个联谊、交流的组织,并不是难事,难的是把这场子维持下去。”张占魁说道,“纵然是我们现在靠大伙儿的勉力支持,好歹把这武士会办起来了,但如若没有源源不断的进项维持日常开支,早晚还是个关门大吉。”
“没错,你这话说的对,上海的精武体育会由霍俊卿创立起来,按理说他是这精武会的核心。按常理,他被日本人所戕害,精武会失去了核心,就该每况愈下了。可是不是!”李存义点点头,煞有介事、若有所思的举起了例子,说,“一方面,霍俊卿培养起了一派子侄与徒弟,他们也皆有不错的身手,足够保持精武会在江湖中足够的地位,另一方面,却更离不开农劲荪先生日常的经营,有了他的资助,外加他的经营理念,精武会才得以在这乱世中继续发展,得以在各方利益角逐的大上海生存在夹缝之中,而且越来越好!”
“师父,俗话说‘穷文富武’,习武之人在起步之时,需得有个好家境。但一旦习武之人有所小成,渐进或有大成,那便呈现极端的两种生活,——一种是极为贫困潦倒,为个人喜好,或大隐隐于朝、或中隐隐于市、或小隐隐于野;另一种生活,则是越过越富裕,越过越舒坦,家门口的牌楼越修越高,以武养家、日渐富裕。”韩慕侠说,“弟子江湖阅历有限,但就我所知的来分析,之所以习武之人能过上好日子,大不了三种情况,可以为我们组建武士会提供参考,其一是嗜武成产,建立镖局子,利用名声赚钱;其二是占山为王,劫富济贫,自己上山成为山大王,择机选择往来之人,劫取不义之财做自己的生意;其三,却是靠收徒,靠自己的名声戳起一个把式场子,然后,广收门徒,建立门户,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建立起比较完备的派系,然后掌门下设徒弟、徒弟再收徒弟,以武为业,定期收徒资费。”
“以你对为师的了解,我会以上述如此的三种方法,想辙捞钱么?”张占魁向韩慕侠问道。
“当然不会!”韩慕侠说道,“所以,我才还有第四种办法!”
“什么办法?”李存义从韩慕侠的话语中听出了端倪,知道接下来慕侠所讲,兴许才是他真正的主意。
“靠资助!”韩慕侠说道,“靠有影响力的大人物的资助。甚至,只需要打通大人物的关节,让他说我们几句好话,到那时,自然有大人物的拥趸,爱屋及乌凑到我们的身边,通过资助我们,买大人物的欢心。”
“唔?唉……”张占魁听了韩慕侠的这个主意,先是展现出了兴奋的表情,似乎有了十足的兴趣,突然间,表情却又暗淡下来,只摇摇头,说道,“孩子你有所不知,我不是没找过大人物。”
“嗯,对!”李存义点点头,也说道,“在天津卫筹办‘武备学堂’的主意,其实我们早就有了,甚至在你尚未回到天津卫的时候,我们便开始付诸实施。那时候,我和你师父拍门去找最后一任直隶总督陈夔龙。陈总督听了我们的主意,颇感兴奋,奈何爱莫能助。一来,朝廷都倒了,改旗易帜,早以不是过去的河山;二者,纵然是能搞起来,也要有长期的投入,所以,他才提出了‘试点’的想法,有了先建武士会,再搞‘武备学堂’一说。”
“不错!”张占魁点点头,附和李存义的说法,只对韩慕侠说,“你师伯说得对!”
“不对!”韩慕侠听了这话,却使劲摇头,只说道,“师父,您找错人了,原本就不该去找陈夔龙。纵然他答应了资助,以他的财力,还能掏几个钱?更不必说,这钱是他个人出的?还是他代表过去的朝廷出的?如果代表过去的朝廷,我们对于现下这个新世界又是如何的态度?”
慕侠一番话,说得张占魁和李存义面面相觑。
“瞧,我就说得把师弟请来把,他一来就有新点子!”尚云祥淳朴的嘿嘿笑出了声,只搬出一把凳子,放在韩慕侠的而面前,说道,“师弟,你别着急,有什么话坐下,慢慢和师父说!”
“我的意思是这样的!”韩慕侠感激的看了一眼尚云祥,见张占魁向自己点头,索然坐到了凳子上,继续说道,“当年的大清朝,确实让咱老百姓过了几年好日子,至少,有些年能让咱百姓吃饱了饭。可是,咱老百姓虽说吃饱了饭,却跪软了腿,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没有思想、甚至没有人格,对朝廷大员除了唯唯诺诺的恐惧,一点自我也没有。这样能够吃饱穿暖的生活,又有何意义?更不必说,所谓的‘盛世’距离我们已经颇为遥远,最少也要有两百年。在世的人,又有谁亲历过当年的荣光?又有谁享受过当年的小康?所谓的‘盛世’,不过是从官学里传出的说法,代代相传、假话变真、为人憧憬尔。”
此话一出,令自幼接触忠君教育的张占魁和李存义颇为震撼。
“师父、师伯,徒儿我举一个假设,倘若现在,让您二位依旧是如此的身手,回到两百年前,回到那个见到大人就要下跪、世人皆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时代、回到那个写一首诗就要满门抄斩、没刮月亮门也要被当众抽鞭子的日子,您愿意么?”慕侠问。
“自然是不愿意的!”张占魁说。
“对啊,您代表广大国术家,背后更有广大的平民百姓,您都不愿意,大伙儿能愿意么?由此而观之,当时您找陈夔龙商量此事,在外界看来,是想把武士会重新挂靠到过去的那个朝廷上去。纵然是有人想要支持我们,纵然有人是想要投靠我们,纵然是有人想要资助我们,见到我们的立场,他们也会再持观望态度……”韩慕侠说。
“对对对,没错,是这个道理!”李存义只点点头,“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对,你说说,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张占魁也点头,赞成了韩慕侠之所言,问道,“总得有些新想法!”
“所有新想法,实际都是旧主张!”韩慕侠听了师父这话,笑了,他说,“成功不会一蹴而就,咱得多想些门道,然后等待着历史,慢慢的给我们回馈!”
“这么说来,我……唉……”李存义之叹了口气,说道,“陈夔龙那一条路,没法子继续走下去了,那我再去和李瑞东沟通一下吧!”
“李瑞东人不是挺好的?”韩慕侠想起了不久之前,李瑞东当着众人对自己的赞扬,自觉不自觉的便有几分亲近感。
“是啊,李瑞东很好,他仗义疏财,虽说曾有朝廷的官位,却负气弃之于不顾,就冲他这股子洒脱劲儿,江湖人就都赞成他。”李存义感慨,“但凡江湖里、国术圈有求于他,他也自然是责无旁贷,总要出面,尽一些力量。”
“那不挺好,我们再找找鼻子李,从他那里继续试探?”韩慕侠问道。
“慕侠,莫要多嘴!”张占魁只张口,拦住了韩慕侠的话,说道,“要是能找、好找、方便找,你觉得,以你师伯与李瑞东的关系,他不会去找么?”
“说起来,是我当年对不住李瑞东!”李存义摇摇头,脸上露出失望、失落、悔恨交织的表情,“要不然,也不至于现在举起不动。”
“当年出了什么事儿?……”韩慕侠话一问出,便知自己失言了,李存义难以启齿,自然是因为这事儿他不愿意提。
“唉,说说也罢……”李存义这才张口,娓娓道来,“当年,我和李瑞东兄弟二人之间,曾经面临萧墙!”
第377章 暂避锋芒()
鼻子李的和善,韩慕侠是感受过的;李存义的温和,韩慕侠更是自始至终的感受着。
但韩慕侠没想到,鼻子李和李存义之间,竟然也有过一段罅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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