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年龄尚小,自己还分不出是非曲直,万事都要父母长辈教诲。这时习武,即便再下苦功夫,即便再练就一身好本领,也不过是个‘脑内空、四肢健’的花架子。这岁数,我想先开蒙读书。实话实说,我跟着您二老一块儿过日子,每天即便不练拳脚,熏也能把我熏出来。可是,我这都七岁了,到现在却一天学房也没进过。每次经过村里的私塾,听见那帮有钱家小孩儿的读书声,我就挪不动步子!”韩金镛站在原地,不敢造次,可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这话一说,“大刀张老爷”和王义顺,却都心生无限感慨。这俩老兄弟,年轻时都堪称武痴,因为练武耽误了治学,远远达不到文武兼备的程度,好在被逼读了几本书,也只落得个识文断字,武学造诣高于文化造诣。韩金镛小小年纪,正是好动贪玩儿的岁数,却先要在文化的内涵上有所塑造。这一想法,颇得二老的赞许。
听到这里,“大刀张老爷”和王义顺相互对视了一眼,二老都笑了。
“未曾学艺先学礼,未曾习武先学文。孩子,你这想法是谁教给你的啊?”王义顺亲切的把韩金镛搂到自己身边,问道,“是谁教给你,让你这么说的啊?”
“哪有先生愿意教穷学生啊,我这也是有感而发。姥爷,我听说前两天,您替咱家出头的时候,可是够阔绰的,能不能,干脆再借我点儿钱,我想去学房念书!”韩金镛问道。
“这事儿不用你姥爷操心,你大姥爷包了!”“大刀张老爷”听了韩金镛的话,没法子克制自己心中的喜爱之情,他胳膊一夹,抱起韩金镛,让这小孩儿坐在自己的腿上,脸对着脸问道,“大姥爷给你找个好先生,再给你找几个好同学,你们一起读书,却又如何啊?不过,这先生虽说是个饱学的鸿儒,却无趣的很,你能接受么?”
“那怕什么?真要像您老说的,给我找了有学问的老师,那还不有趣死,怎么还会无趣呢?”韩金镛听了“大刀张老爷”这话,双眼中自觉不自觉的就透出了机灵劲儿,“乡亲们私下里都说,您二老当年在江湖上都是成名的人物,‘一将成名万骨枯’,估计您二老刀下杀人无数,可是我这跟您二老说话,您二老不也没惦记着杀我么?”
“我的好孙孙,我爱你还爱不够,怎么会杀你呢!哇哈哈哈哈……”“大刀张老爷”听了韩金镛这话,笑出了声,看得出,他自心眼儿里欢喜这小娃,他抱紧韩金镛,左亲两口右亲两口,直亲到韩金镛面颊上沾满口水才作罢。
“金镛,不得无礼,怎么能坐在客人的腿上?”韩长恩端着刚刚烹制好,仍在冒着热气的菜肴端进屋,他看到自己的儿子在两位老英雄膝下成欢,有说不出的欣慰,可这节骨眼,总不能让这小娃在二老面前添麻烦,于是要把他轰出正屋,“还不快出去,给你娘帮忙去!”
韩金镛听了父亲的话,正要起身往外跑,却被“大刀张老爷”一把拦住:“等等,我说韩长恩,这么点儿一个小孩儿,能帮什么忙,你让他跟我们老兄弟俩一起吃饭,你们夫妻俩去接着忙活!”
“不是,我这犬子天性活泼,我怕他吵闹到您二老叙旧!”韩长恩赶忙解释。
“这么点儿一个小孩儿,能吵闹到什么程度啊!放心,没事儿!你们自去忙,这孩子交给我们兄弟俩!”王义顺也顺承着自己结拜大哥的话说道。
韩长恩无奈,只得悻悻而出。
“大姥爷,我有一事不明,您老给我说说?”韩金镛问道。
“什么事儿不知道,你问吧,孩子?”
“我就想知道,大伙儿都喊您‘大刀张老爷’,这名头究竟是怎么来的?”韩金镛面对这两位江湖成名已久的老英雄,并不怯场,他张口便问道,“我就想知道,您是怎么成名的?”
“哇哈哈哈!”听了这话,“大刀张老爷”来了精神,他点点头,端起酒碗喝了几大口酒,把胡须上沾着的酒星擦去,用筷子夹了几颗刚刚炸好出锅的花生米,嚼了几大口,这才说道,“孩子,你可知道,你大姥爷,当年在宫里,也是个官人儿!皇上面前,我都带刀!”
“大哥,我只知道您是宫里的侍卫,没想到,您竟然是御前带刀侍卫?”王义顺听了这话,也来了精神,他也端起酒杯,兀自喝了一小口酒,继续问道,“说起来惭愧,咱哥俩儿交了大半辈子,可是直到如今,我除了知道您老的美号是‘大刀张老爷’,连您老的名讳都不知道啊!”
“咱哥俩儿,交不够,虽然按年岁说,我比你痴长几岁,可是实际上,这脾气秉性,却大抵相当。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叫张源,就是‘弓长张’‘源泉的源’,没字、没号,自小儿跟师傅习武。嘉庆二十五年的时候,宫里恩科比武,我中了个武探花,本该是从军的,但是赶上嘉庆皇帝驾崩,道光帝即位,为了保证宫里的安稳,我便奉旨进入紫禁城,当起了侍卫,那时,我的官职是从七品。后来,在值夜的时候,发现了两起火患,防患于未然,竟然一路受恩典,升到了四品。咱这侍卫没逮贼,干了些更夫的差事,竟然就生了官儿。”
“那您怎么没留在京城里呢?怎么就回家养老了呢?”小孩儿韩金镛问道,“当官儿不是挺好的?”
“孩子,在民看来,官好,这当官的,却个个向往着平民的生活。我在宫里当了三十多年差,这武艺一直没甚大进境,甚至因为久疏战阵,还不及当年出师时的本领。这脾气秉性,却越来越独。甚至因为当差,连成家立业的事儿都耽误了。赶上道光爷当年恩典,我就写信告老,人家批了,我就回家了。如果不回家,可能还不认识你姥爷呢!”
“这么说,大哥,您这些年一直就没成家?”听了大哥这话,王义顺倒颇感意外,他欠身问道,“那现在谁来侍候您老啊?”
“我这身体,我这岁数,我这身能耐,用人侍候?”“大刀张老爷”张源听了这话,笑了,“我们老张家,我的叔伯兄弟家有个小孩儿,叫张钊,是个穷苦孩子,倒经常来拜望,但他住在南河村那边,离我们少说还有十几里。再有就是赵家这哥儿仨啦!我宠孩子厉害,对他们的行径睁一眼闭一眼,才让他们闯了这么多的祸!”
“嗨嗨嗨!大哥,这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王义顺说道。
“其实我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原本是没什么名气的,给宫里当差,远离江湖,根本没人知道你。我是自从告老还乡后,才开始初涉江湖。当时,也是从朝廷里刚回乡,心高气盛,给乡亲们了结了几档子闲事儿。这给人了事儿,或多或少就得有个威信,有让人信服的能耐。我就扛着我那把‘青龙偃月刀’,多多少少给他们露了几手。这‘大刀张老爷’的名号,这才不胫而走。实际上,兄弟,我的能耐跟你一样,真正的功夫,都下在这柄单刀上了。不过,你那把陨刀是宝兵刃,我可没有这么好的家伙!”张源说道。
“哪儿的话,您这么一说,我又惭愧了!要不是凭着我那把陨刀,我王义顺的能耐,朝着您老说,更是差得远了啊!”王义顺说道。
“话说是如此的啊!兄弟,你的能耐实际是很好的,但老哥哥我为什么比你稍微稍微强一点儿啊?因为我这辈子没结婚,功夫连左了,当差当耽误了,可这机缘巧合,越到老,这浑身的劲儿越足,我估计可能跟我到现在还是童子身,有直接的关系!”张源说道。
结拜大哥的话,让王义顺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他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得再次举杯,与之同饮。酒香扑鼻,颇为甘冽,一大口酒下肚,“大刀张老爷”张源撇了撇嘴。
“我忘了问了,兄弟,你这次是‘金盆洗手’,回家养老。这回家养老,就要有个寄托,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啊?”张源问道。
“怎么办?就抱胳膊根儿忍了呗。我跟您不一样,我一辈子走镖,过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按理说,这辈子宰的人,着实是有不少,江湖里的仇人,着实是有不少,我就心思,能安度晚年,没人登门儿来找我寻仇,让我远离江湖就行。如果老天对我好,让我过几年安生日子,我在奉天、天津卫这两城,再走动走动亲戚,就更美啦!”
“兄弟,要不是刚才这小娃的话,我也没这想法,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俩一起合伙儿,干点事儿!”张源问道。
“倒不知要干什么事儿呢?”王义顺问。
“咱开个学房,一方面雇先生,给孩子们上课习文,另一方面,咱俩亲自任教,量才施教,教孩子们习武。白天,学房就是私塾,清晨傍晚,学房就是把式场子。富家子弟要是前来学艺,咱就多收学费;要是穷家子弟来学,咱就少收学费,甚至免收学费,要真是难,咱哥俩儿这些资财,资助他们些也不是不可以,你觉得这又怎么样啊?”张源一边说,一边来了精神,他用手指指点点,示意王义顺往碗里添酒。
王义顺听了这个,也来了精神。他抄起酒坛子说道:“那干脆这样,学房主要收孩子,这把式场子,咱年长年幼都说,让大伙儿农忙时务农,农闲的时候就来咱这儿练武。话说,练武强身健体,总比他们农闲的时候刷钱逛窑子抽烟要好!而且,这村里的乡亲们都会了武,于咱治安也有好处啊!”
“没错没错没错!”“大刀张老爷”张源听了这话,倒有了精神,他点头称是,“兄弟啊,你考虑的更仔细更周到,就按你说的办!”
“既然如此,两位恩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这韩金镛,小机灵鬼儿一般,听了二老这番对话,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挣脱了“大刀张老爷”的怀抱,在酒桌前站的笔直,作揖行礼,磕头便拜。
“小冤家,让你别打扰两位姥爷喝酒,你怎么不听呢!”门外,韩长恩大步流星的走进屋,他一巴掌打在韩金镛的脸颊上,小孩儿的脸瞬间就红肿了起来。
不待张源、王义顺二老阻拦,韩长恩已经拧着韩金镛的耳朵,拽着小孩儿走出屋外。
小韩金镛吃痛,哎哟哟的叫了起来。
“他……他……他这是何故?”“大刀张老爷”张源看到这一幕,有些不解,他“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借着酒兴,起身便要找这女婿韩长恩问个明白,“孩子这才刚拜师,以后就是我徒弟了!欺负我徒弟,我可不答应!”
第27章 名下之徒()
且说小孩儿韩金镛拒绝拜师学艺的事情,让“大刀张老爷”张源颇感不快。待得韩金镛道出其中原委之时,老侠却又对这个尚在年幼的小孩儿颇感敬佩。
听闻自己的姥爷王义顺要和结拜大哥“大刀张老爷”张源一起兴建文武学堂,韩金镛已经卸去了自己内心的抵触,他倒头便拜,要拜“大刀张老爷”张源为师。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大刀张老爷”张源这老侠颇感不快,韩金镛的父亲韩长恩听闻自己儿子这举动,竟然进屋体罚孩子,拽着孩子的耳朵揪出屋外。
“这……这……他这是何故?”“大刀张老爷”张源由不解变得愤怒,眼看自己心里的得意门徒就要拜师,却被他的父亲拦下,正待要发作。
“对……对……对……”王义顺伸手,拦住了“大刀张老爷”张源,“我这女婿别看多少有些迂腐,种地务农没什么文化,但他这件事情,却想到咱俩这老头子的前面拉!”
“怎么?不让拜师,但咱俩面这么对孩子、这么无礼,他还有道理啦?”“大刀张老爷”张源更显恼怒,他对自己的兄弟不掩饰情绪,有些气愤的问道。
“这是自然!”王义顺笑了,他伸手示意“大刀张老爷”张源稍安勿躁,转头喊道,“女婿,你带着小金镛进屋来吧!”
韩长恩不敢造次,他刚刚把小金镛带走后,一直不敢远离,只是侍立在门口。这阵子听了招呼,他赶忙带着自己的儿子,又快步走回屋内。
刚进屋,韩长恩立马跪在地上,言道:“刚刚晚辈无礼,多有冒犯,还望您二老见谅!”
“你为什么不让我外孙拜师啊,说来听听,我这结拜大哥心里不明白!”王义顺双目带笑,问道。
“这……这……这不荒唐胡闹么!”韩长恩摇摇头,有些无奈。
“怎么就荒唐胡闹啦?”“大刀张老爷”张源听了韩长恩的话,更感不解,他的怒火就要爆发,可是当着这不会武的农人,他又总不能伸出一掌打在他的前胸,于是压抑着怒火问道。
“可不呗!要知道,您二老,是这孩子的祖辈。可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说,真要拜师,让这孩子是个什么辈分?这一来,辈分就全乱了啊!”韩长恩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但他口中的话,说的句句在理,“说句没有规矩的话,他真若要拜师,到时候是我跟他这小子论哥儿们啊,还是您二老喊我弟弟啊?”
这话一出,“大刀张老爷”张源转怒为喜,他哈哈的笑了起来。
“哇哈哈哈……我说女婿,我觉你平日务农,脑子已经都有些呆住了,没想到,你这心思还挺细腻,你的意思在这儿了啊!你说的对,确实是我们老哥儿俩疏忽啦!”“大刀张老爷”张源,把语气转成为商量,他问,“既然如此,你看这样好不好?”
没等“大刀张老爷”张源开口,小韩金镛已经识趣的又跪在地上,这乖巧的劲头儿,让“大刀张老爷”张源老侠发自内心的喜爱。
“这样吧,你这儿子,就是我结拜兄弟这外孙,我确实是爱,这孩子的资质也确实是好!问题是,你说的也确实是有道理!”“大刀张老爷”张源说道,“这样吧,我依旧收他当徒弟,我和我兄弟王义顺俩人教他功夫,然后呢,白天让他上课学文,清早傍晚给他弯腰抻腿练武。但是呢,我们兄弟俩,算这孩子的师傅,他呢,不算我们的正式徒弟,算我俩的记名徒弟。等到什么时候,或者是我们哥儿俩在江湖上想起什么不错的辈分又相当的好朋友,让他再正式拜师;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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