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武穆遗书》本是一代名将、世之忠良呕心沥血总结出的经验,你对此还有什么怀疑么?”李存义见韩金镛有所推脱,故而问道。
“不敢,徒弟我也是倾心岳武穆的忠诚、仰望岳家军的成就!”韩金镛说道,“但这其中,却并不如此简单。要知道,岳武穆所处之时代在宋,至今已有七百五十余年,是时,逞凶于天下的是铁骑骠骑,是强弓硬弩,是淬火快刀。而如今,却已经不是诸如此类冷兵器的天下了。人言,两军交战先布阵,这其中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相距几里之外,纵然是弓弩也无法伤及敌方,这才给高明的将领以因敌人动向布阵、移阵的机会。而如今呢?莫说几里开外,甚至十几里开外,也在火炮的射程范围。以大量兵丁布阵,在沙场僵化不动,便如同一张靶子,等着敌人的火炮的远程攻击。这样的亏,我们在道光年间吃过,在咸丰年间吃过,在光绪皇帝小的时候也吃过,即便就在几年前,小小的倭国,还以此攻击了我们。到如今,我们义和拳还要以此法,再去试一试洋人火炮的准确性么?”
韩金镛这一番话,说的李存义、张德成、曹福田、曹福地和林黑儿等人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唉……”曹福田轻轻叹了口气,他对韩金镛的话深信以为然,于是问道,“那依少侠客之见,这阵法就没有用了么?”
“古之阵法,在如今的战争中堪堪失去效用了,但阵法精神却依旧可以沿用,这却是我们的方向!”韩金镛说道。
“阵法的精神?阵法有什么精神?”曹福地问道。
“阵法有万千种类、有万千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其精神内核却无外乎三,一,曰兵贵神速;二,曰兵行诡道;三,曰兵无常势。以此三法定下破敌之计,我们或可一站,或可取胜!”韩金镛说道。
“不错,不假!”听了韩金镛的话,李存义欣慰的点了点头,赞成韩金镛的心思,“虽然自国术上,我是你的师父,但若论把书本里的知识铭记于心、活学活用,在场的诸家朋友,却无人能出于右。”
“李先生说得恰是,少侠客,究竟该怎么办,你说吧!”张德成点点头,对韩金镛说道,“你但凡说出,我们无所不从!”
“当务之急一共有三,如果要是把这‘急’的程度分个等级,我认为可以说是燃眉之急!”韩金镛说道,“从即日即时起,正式开始整军备战,诸位要往三个方向引导手下的手下,第一,要给他们足够的信心和斗志,让他们知道,接下来一战的重要性,切不可犹豫不决;第二,要严格各坛、各军的军风、军纪,决不允许再出袭扰百姓、滥杀‘二毛子’之事,避免失了民心民意;第三,要抓紧时间准备战时必须,枪械、军械、军需,尤其是粮草,均要提前准备出一个月的存量,避免战时捉襟见肘。需知,这一战我们是要保家护国,相较于洋人的舟车劳顿,我们实际上是在以逸待劳,是以虞待不虞。这三点,诸位要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此外,再行训练整饬兵马,培养火器营之事。”
“好,皆按照你之计策行事!”曹福田看了一眼张德成,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说道。
夜色渐浓,议事厅内灯火初上。达成了一致的众人,心里原本已经有了主心骨。
却突听得吕祖堂外,一阵聒噪。
“曹福田……张德成……仇人啊,你们俩给我出来……”一人惨然高声叫嚷,“我与你们之仇,不共戴天,我要杀了你们……”
第269章 英雄闻名()
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从来没经历过如此的挑衅。
有人在门外破口大骂,口口声声要取了曹福田和张德成的性命,这让在义和拳众坛口里说一不二的拳首,犯了脾气。
“谁啊?谁敢这么闹,不要命了吗?”最先发作的,却是曹福田的弟弟曹福地。
兀自喊了一声,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曹福地已然一个健步蹿向议事厅外,却把众人都甩在了身后。
李存义瞧了瞧众人,说道:“赶紧的,别忖着了,都出去看看,以老二这脾气,真备不住就要和那人动手,动手事小、伤人事小、出了人命都是小事。我听那喊声说,似乎与义和拳有冤仇,真要是老二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家打了,这事儿人家万一又真占理,那我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走,去看看!”张德成年龄大几岁,听了李存义的话,脑子恢复了清醒,他点点头、努努嘴,说道,“怎么着也得先问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再动手不迟!”
“走走走……”曹福田颇有些心急,他拉起韩金镛的胳膊,就往外走。
夜色渐浓,借着朦胧的月色,众人抵达吕祖堂门口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边是夹带风声的“呼呼”声,想必是曹福地挥动自己的铁砂掌,向那聒噪之人发起攻击;可是再一细听,李存义和韩金镛试图却是各自深吸一口气,那聒噪之人不再说话,可在打斗中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这局势,与之前韩金镛与曹福地对垒动手时的状况十分相似。
“糟了,二将军要吃亏……”即便没有看到打斗的场面,韩金镛还是已经料定,这番比试,曹福地肯定是不成。
可是,韩金镛与曹福地比武,心里本想着是去会友,是留着忖量的;刚刚这人在门口喊,却似乎与义和拳有血海深仇,这一来,曹福地想必是要吃亏,而且是要吃大亏。
“这位朋友,有什么话好说,义和拳不是土匪流寇,有什么话好说!”韩金镛高声喊着,渺双目仔细观瞧。
却见,曹福地的那双铁掌,依旧是韩金镛熟悉的那双铁掌,这铁掌一掌能打碎一摞青砖,一掌能把人打得吐血不治,这阵子却又能耐那年轻人何。
再仔细看,韩金镛更是吃惊。只见,夜色中,这人分明是轻易的便避开了曹福地的锋芒,他踩着高明的步点,这步点却又有几分熟悉的样子。
眼见得,趁曹福地右掌直拍他胸口的机会,这人微微缩颈猫腰,却从曹福地腋下钻出,一掌自下而上,却要拍在曹福地的右肋。
这一掌真要击中,曹福地定要受极重的内伤。
“有话好商量,不要下杀手……”韩金镛一边高喊,一口气已然御在小腹,他脚下微一蹬地,竟然向前蹿出了一丈许,三窜两跳却已然到了他们二人身前。但见得,韩金镛左手出掌,扶住曹福地的肩头,右手上挑,格挡开这人的胳膊,只片刻之间,便将他们分隔开来。
“这位朋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韩金镛脸上带有七分正颜,陪衬了三分的微笑,问道,“上来就动手,无论是你伤了他,还是他伤了你,都伤了和气。人言‘冤家宜解不宜结’……”
“我伤了他,便报了仇!我伤不了他,那便让他也宰了我……”这人对韩金镛迅疾赶来劝架的速度颇感意外,但这意外转瞬即逝,这阵子,他的手腕被韩金镛攥住,可兀自仍不轻饶,只说道,“我伤了他,便报了仇,我伤不了他,那便是我没这能耐,与你何干?”
“你知道他是谁么?”韩金镛问道。
“他是谁无关紧要,可我骂曹福田、我骂张德成,他出来跟我打架,他就跟他们是一伙儿的,报仇,无非是多伤几条人命罢了。我杀一个够本儿,杀两个赚了,难不成,你也要和我动手吗?来来来,我要怕你们的群战之法,那便辱没了恩师的名声!”
“嗯……”听了这话,韩金镛来了精神,韩金镛料想,此人的脚步清楚,功夫精纯,虽然年龄不大,但必定是出自名门,听他刚刚这一言,显然是自己所料无误,于是问道,“你为什么要找曹福田、要找张德成报仇啊?”
“我娘,我娘是他们害死的……”这人不提便罢,一提此话,突然间泪眼婆娑,止不住的眼泪,从眼眶里滴滴答答的涌出,他用力抬了抬胳膊,想从韩金镛的掌中挣脱,但发现力不如韩金镛,自己办不到,这才继续说道,“她不就是为了三块银元,入了教么?怎的?朝廷不管穷人死活,穷人自己还不能寻一条路么?她又不是真的崇洋,无非是要三块银元买些粗粮果腹度日,这又有什么错!义和拳下午为什么要烧死她?”
只言片语,韩金镛已经从中听出,这又是义和拳枉杀“二毛子”的事情。他有些无奈,回头望了望曹福田和张德成。
“少侠客,你松开他吧!”曹福田先是对韩金镛高声喊道,随后,又向这人问道,“我说,这位朋友,你姓甚名谁,家乡何处,你是哪儿的人啊?实不相瞒,天津卫的义和拳是我和张德成俩人统领管辖,但我们已经颁下严令,禁止手下乱杀‘二毛子’,即便有真凭实据,‘二毛子’里通外国,也要先知会我们,才能净了门户。”
“对啊,这事儿就出在你们的辖制范围之下,就在卫南洼的小南河村!”这汉子身高足有七尺开外,生的也是精神矍铄、龙精虎猛,但提起母亲的殒命,他却不顾“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典故,只是声泪俱下的说道,“我本是直隶景州人,早年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小南河村有一位贩牛的贩子,身高力大为人正直,常去我家乡贩牛,一来二去惊人撮合,我母亲便携子改嫁,来到天津卫。眼见得如今,虽说这几年光景不好,但她好歹给我后爹产下一子,里里外外的忙活。如若不是因为生意实在难做、如果不是因为家里实在等米下锅,她也不会为了神甫给的三块银元,就经人引荐去小南河村东的教堂入教!你们凭心说,我娘有错么?我那同母异父的弟弟,尚在襁褓嗷嗷待哺,我那后父,苦心经营却难再贩牛,我虽然现在能做些工了,但又怎管的起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不从洋人神甫手里诓几个钱,我们还能去找谁?”
“小伙子,你说的没错,你娘她也没错!”曹福田听了这人这番话,突然间悠悠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有一节你没弄清,我曹福田和他张德成虽然是天津卫的义和拳拳首,可并不能面面俱到,我们也有力量达不到的地方。就拿这小南河村来说,我的坛口中并不包括那里!”
“我的坛口里也没那个地方!”张德成附言答道,“那里虽也有拳民活动,但拳首另有其人。那人虽在天津活动,但实际上并不属天津地面儿的义和拳管,而听命于山东义和拳……据我所知,拳首叫刘德胜!这人自称属于义和拳乾字团,为人也颇为仗义,但却也有山东义和拳暴捩的一面,杀人不眨眼……”
“我呸……”这人听了张德成的话,一口浓痰啐在地上,只说道,“上嘴唇碰下嘴唇,你几句话就想唬了我吗?我刘振声岂是这么容易被骗的,且看我杀了你……”
这人话说至此,挥起拳头,脚下生风,向张德成奔袭而来。
“哟……”韩金镛见此人的拳风凛冽,脚下步眼轻快,本以称奇,此刻再看,竟有几分相熟的感觉。
但这人为母报仇,招招是下了杀手,张德成虽然是义和拳的拳首,但他所仗的是力道惊人,若论国术,断然不是对手。
韩金镛见此情景,不容迟疑,也垫步跟上前,再次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
这人出拳突然,万万没想到韩金镛还能跟上自己的速度。
偏偏,韩金镛还就跟上了。
“你要干什么……拦了我一次,还要拦第二次么?”这人蓦然站定,不再意图攻击张德成,却调转身头,向韩金镛袭来。
这一拳,打得让韩金镛更加熟悉感更甚。
此刻,韩金镛的面容竟然浮现一丝笑容。
“且慢动手,刘振声,你不认识我么?”韩金镛一边松开他的肩膀,向后退避半步,躲开了他的拳锋,一边问道。
“怎么,我应该认识你么?”这人见一击未中,又听韩金镛叫自己的名字,果断收拳,答道,“我是刘振声,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问问你,霍俊卿是你什么人?”韩金镛又问。
“恩师的名讳,岂是你随意叫得?你看拳!”他再次向韩金镛攻来,步法更显飘忽轻灵。
确定此人正是刘振声,韩金镛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可片刻之间,又有一丝不安涌上心头。
这架该怎么打?打还是不打?为了胜而打,还是为了容让而打。如果真战败了刘振声,还会出现什么局面?
韩金镛的心中,突然间浮现出更多的疑惑与不安。
“武在‘止戈’,刘振声,我可得罪了!”韩金镛说道,“今儿这一战,我还真得让你也看看拳!”
说罢此话,韩金镛不再躲闪,他左一拳顺着刘振声的右臂往前饶,直击刘振声的下巴。
这一拳,这一招,这一式,韩金镛用的再熟不过,恰是“霍家谭腿”开门第一式,所谓“弓步冲拳一条鞭”。
“停!”见这一拳自己断然无法避开,刘振声高声喊道,“别打了。”
韩金镛同样是硬生生的收招、抽身。最近时,他的拳头距离刘振声的下巴只有半寸有余。
“你怎么会我们家的霍氏谭腿?”刘振声问道。
“我说,这位朋友,你姓刘,是刘家的,这霍氏谭腿是霍家的,和你有什么关系?”韩金镛问道。
“我师父早就摒弃了门户之见!”刘振声说道,“我就是他开山门,收的第一个外姓徒弟。”
“对啊,既然你师父能收你这个外姓徒弟,我这外姓人,怎么就不能会霍氏谭腿?”韩金镛反问。
“这么说你也是我师父的徒弟?”刘振声问道。
“英雄闻名,英雄相惜,我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却未准知道我是谁。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儿这场架,打不起来了,再打,也是你输!”韩金镛颇具霸气的说道,“你才练了几年霍家谭腿?要知道,我练霍家谭腿,已经将近十年!”
“啊……”听了这话,刘振声发愣,有些出神。
却又有几声叫喊,自远方渐渐传来。
“刘振声……铁胳膊刘,你小子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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