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鲁’、那马玉昆是‘振勇巴图鲁’,也都是对的上茬口,这俩人是一样的啊!”
“不、不!”韩金镛摇摇头,“他俩不一样,他俩完全不同。如若他俩一样,我为何舍近求远,在找火器军械的时候,不找他聂士成,却要结交马玉昆?”
“怎么不一样了啊?”曹福地听了这话,来了精神,他往韩金镛的身边挪了挪,坐到了韩金镛的对面,只对刘呈祥说道,“小军师又要讲故事了,这可是好。我最爱听小军师讲故事,小军师你快说!”
“你别不知愁了!”韩金镛瞥了曹福地一眼,说道,“亏你还是义和拳,亏你还和你哥哥在天津钻营多年!如果这回咱能得一条活命,那你可以去问问你哥哥!你不知道么?如果说马玉昆是民间英雄的好朋友,那聂士成就是民间英雄的死对头!他聂士成,最厌恶民间的拳乱,他最讨厌的,就是义和拳。说起来,直隶山东地面辖区内,死在他手上的义和拳拳民无数,到如今,他没剿一万,也要剿了七八千条义和拳拳民的性命。”
“啊?!”听了这话,曹福地若有所思,他眼睛瞪得老大,用尽力气的思索,这才想了起来,说道,“我有印象,如果我没记错,天热的时候,我和他的手下在杨村交过手!我记得他帮手下个个儿有杀人的手腕,但凡能群战,绝对不单挑,打起架来不讲情面,不为胜负却只为宰人!”
“何止是在杨村,直隶、山东,有义和拳的地方,他就要站一脚、战一场,专门缉拿义和拳!”韩金镛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自恃战功颇高,甚至不顾朝廷的法度,越级办案,越省办案,先斩后奏是有的,不奏而战也是有的。因他杀的是拳民,朝廷对他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对他也是网开一面。念及他剿拳有功,甚至还对他大加封赏!”
“他娘的,我有印象,我记起来了!”曹福地说道,“在杨村那一战,我折损了八百兵马,那一战就是偷袭,说起来实在是窝火,八百儿郎,不是死在抗击西洋兵的前线,而是被自己人所伤、所杀!”
“所以说,你记吃不记打啊!”韩金镛说道。
“少侠客,这聂士成是个什么来历?你研究过么?”刘呈祥问道。
“天津卫的英雄,但凡有个人物字号,无论是民、是官、是江湖,我都多少有个耳慕,实不相瞒,这聂士成,我关注已久了!”韩金镛说道,“若不论他杀拳民之事,其实,他是个英雄!”
“又是个英雄,马玉昆是个英雄,聂士成是个英雄,在你眼里,就没怂包狗熊么?”曹福地问道。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有的人天生就是干大事的,有的人,即便穷其所能干大事,也往往不得!”韩金镛答道,“这聂士成不仅是英雄,而且是个大英雄,不仅是干大事的,而且是天生干大事的!虽说他剿拳,但对这人,我只有敬重,只有仰望,绝无半分仇视之情!”
“聂士成,他到底是谁?”刘呈祥突然之间,展现出一丝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感,时年,他刚满十八岁,但那双眼却如一汪深泉,已经奔涌了上百年。
“马玉昆和聂士成,都是抗击外辱的重将!但他们截然相反,如果说马玉昆是磁极的正面,属阳,那聂士成便是磁极的背面,属阴。”韩金镛拧开牛皮酒袋的塞子,呷了一小口酒,说道,“既然现在天津卫的义和拳,多多少少愿意听我的建议,那对我而言,马玉昆是值得一交的同路人,那聂士成,却是我唯恐结交的英豪,我避之不及!”
“这话从何说起?”刘呈祥问道。
“道光十六年!我之前做过功课,与明白人打听过,聂士成就是在那一年出生的,如今年岁已经六十有三,已过花甲之年。他出生时,大清国势已经堪堪危急,时局造英雄,自出生之日起,他就注定了不是平庸之辈!”韩金镛掐指一算,对刘呈祥和曹福地说道,“据说,这聂士成祖辈多有习武,武术虽难言通玄,但自由一番龙精虎猛的精神在。相传,他的武艺是由母亲所传,他的母亲年过七旬仍能习武。虽不知武术属何门派,但可以确定的是,母亲的传艺,使聂士成的武功,兼具了男人的刚猛和女人的细腻,功夫有大招、有小招,想必这也是他能够在年少入行伍时,得以一举成名的主要原因!”
“这么说,这聂士成也是个凭战功被擢升提拔的将领了?”刘呈祥问道。
“不假,虽多属道听途说,但据我所知,同治元年,聂士成二十六岁,那一年,他以武童生的身份投效庐州军营,最初投行伍,不为抵抗外辱,却为征讨捻军。因为随军取不世之功,被朝廷赏赐五品顶戴,却是人中之龙凤!”韩金镛说道,“我听人言,这聂士成早期的仕途,可以用‘一帆风顺’‘平步青云’八个字来形容,自从被赏赐五品顶戴后,他改隶淮军,归刘铭传部,随军攻克太仓、昆山等地,升守备赏戴蓝翎,同治三年又随军攻克苏州、江阴、无锡多城,升都司,加游击衔赏换花翎。同治四年,论功补用参将。同治五年,聂士成奉旨以副将补用。他随直隶提督刘铭传北上追击东捻军,屡获大捷,同治六年被赏力勇巴图鲁名号,同治七年,以总兵交军机处记名简放,并赏给一品封典,随后又以参加平定西捻军的功劳,以提督交军机处记名简放。”
“年过而立,便成国家一品大员,这功劳确实是不小啊!”刘呈祥说道。
“这才哪到哪儿啊,如果说,前期他是追随英主而起势,那自此时起,才是他自己独力立功的时候!”韩金镛说道,“光绪十年,聂士成抗击过打过法兰西的外蕃,渡海援台湾,随后主管新军,参与旅顺要塞建设,是北洋水师的重要力量,后被调回直隶海防,拱卫京畿。随后又统帅淮练军中的武毅军,重点操练新军。被人称为‘淮军三名将’之一。光绪十九年到二十年,他还游历关外地区及韩俄交界,行程两万三千余里,把国境线上每一寸土地、每一寸地形都装进脑袋里,堪称是对此执掌。正是因为如此,在高丽爆发东学党起义后,聂士成才率领他的武毅军各部先期入朝,招抚起义军!”
“等等……”刘呈祥撩着眼皮自顾自算着,突然间感觉明白了些什么,说道,“如此说来,这聂士成也参加过对倭寇的那一战?”
“当然,不假!为什么我格外敬重他,原因便在这里,他是一等一的英雄!”韩金镛说道,“光绪二十年,倭人偷袭我们的‘高升号’云冰川,同时从韩城出动兵士,陆路进攻牙山。聂士成作为副将,客观分析了敌众己寡、地形不利防守等因素,建议那主将叶志超主动退兵,与自己成掎角之势,利用有利地形伏击倭寇,屡立战功。随后,他又参加了鸭绿江江防之战,坚守虎山,打响摩天岭防御战,每一战都是指挥得当、极端精彩,他利用山高路险,设疑兵不断袭扰,雪夜奇袭连山关,继而又收复了分水岭,杀敌甚多、毙敌无数,击毙了不少有名望的倭寇将官。在那场朝廷与倭寇的战争中,取得了为数不多的几场胜利,这才被授予了直隶提督,命其由摩天岭入关回防津沽,作为游击,主持天津沿海防务。”
“绕了一大圈,他聂士成也算是天津卫的父母官啊,既然是父母官,他又怎能任由天津卫的洋人猖狂,对其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如此一来,老百姓的冤情又要向谁去说、向谁去诉?”刘呈祥问道。
“谁说他对洋人置若罔闻了?”韩金镛说道,“要说打洋人,聂士成确实是把好手,要不然我也不会仰望他。只可惜,他打洋人,却也打义和拳。我之所以对他有所忌惮,盖是因为,他是个名副其实的‘破拳先锋’,面对如此有手腕、有机谋的人,我们不得不防啊!”
“唉……”听到这里,刘呈祥微微叹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监牢的大门被“吱呀呀”的推开。
缕缕行行,有人的脚步声响起。
韩金镛倒吸一口气,心里有些犹豫:“难不成,这是有人要来取我们的性命?是我们的大限将至?”
第262章 闹市枪决()
脚步声嘈杂,果真如韩金镛所料,一行人停在了自己三人监牢的门口。
刘呈祥眯着眼睛往门外瞧,却什么也瞧不清。
本来就是,为了便于狱卒观察犯人的行事,这监牢的设计,有个光线的明暗之分。一般说来,牢内明亮,而甬道晦暗,从里往外看,什么也看不见,从外往里看,却听得清清楚楚。
“没脑子、没城府,你们干的好事!”虽然看不清楚,但与这行人相距不远,他们说的每句话、每一个字,却听得斟斟酌酌。韩金镛对这声音挺熟悉,却一时想不起,究竟是谁的声音。
曹福地听到这声音,面露喜悦之色,几乎是本能的喊了一句,“哟,我道是谁,你是马玉昆吧!还不快放我们出去?或者,你进来!”
“嘟!”狱卒听曹福地说话无礼,高声呵斥着:“提督大人千金贵体,怎么能跟你们一帮一伙的为伍?他这是体恤你们这群犯人,故而下来一看。”
“是……是……”韩金镛看不清马玉昆的表情,但从马玉昆说这话的语气语调来看,想必马玉昆是对这狱卒笑言相对,他只说,“罪犯我也看过了,没别的念头了,我去找我聂老弟喝酒去!”
“提督大人您移步,这边走,路不平,您小心……”这狱卒格外殷勤。
马玉昆不知道是从何处听到了风声,竟然连夜到聂士成的大营来。来了聂士成的大营,却只看了曹福地、韩金镛和刘呈祥一眼,没有提治罪的事情,也没提营救的事情,看了一眼便走。
这究竟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韩金镛苦思而不得解。
“少侠客,马玉昆应该不会害我们吧?”刘呈祥向韩金镛问道。
“谁知道呢!”韩金镛有些无奈,他实在是摸不到头绪,只能有些丧气的说道,“你我都是贱命一条,难道你还怕死么?”
“不怕!”刘呈祥答道,“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马玉昆会到这里来,他既然来了,为什么来而又去,为什么不营救我们。他可不是杀义和拳的人啊!”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韩金镛只说道,“我不知道马玉昆会不会救我们,却知道,义和拳到了聂士成手中,定然是九死一生!”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曹福地不解,问,“他娘的他为什么这么恨咱。要知道,纵然他杀了我这么多手下,可听你刚刚提起他的战功,我却对他一点怨恨也没有。”
“一个人,所处的平台不同,看问题的角度就不同。”韩金镛拍了拍曹福地的肩膀,说道,“聂士成是个好人,是个忠臣良将。正是因此,他唯恐朝廷受到威胁。外夷来犯,他征战疆场,以花甲之年,摸双手的铁锈,也要把外敌赶走。可是,如果内部出现动荡,有人胆敢造反,想必他也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平叛。之前他对捻军的态度已经说明了问题。如今,这捻军已平,对朝廷而言,内部的最大威胁,只剩下他们眼中的‘流民’组成的义和拳了!”
“这话从何处说起?咱可不是要灭了朝廷!”曹福地说道,“咱只为了把洋人赶出去!”
“赶?这话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如何难?这其中的苦头,你没吃过么?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赶走洋人,而是把每个中国人都组织起来。可组织的起来么?”韩金镛说道,“实际上,聂士成在洋人身上吃过亏,在倭寇身上吃过亏,可这亏吃的,他权且能接受。据我所知,他最不能接受的,是在自己人身上吃的亏!”
“自己人,在自己人身上还能吃了亏?”曹福地问。
“非但会吃亏,还会吃大亏!聂士成这亏吃的,前年是一劫,今年是一劫!”韩金镛答道,“据我所知,前年初夏,聂士成赴京朝觐,光绪皇帝广有封赏。同年九月,他便奉旨,出山海关,剿灭热河地区的马贼。这剿匪的差事,原本是最好办,但因为他的属下大多有个‘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念头,所以,尽管人数数倍于马贼,可没少在马贼身上吃亏。正是因此,聂士成剿灭了这伙儿贼人后,向朝廷请旨,让他把主要注意力放在抗击外辱上。朝廷也还算精明,给他下了命令,他这才奉命总统直隶淮练各军。”
“听不懂,听不明白!”曹福地的脸上,显现出诸多的不解,仿佛聂士成这差事办的,真的把他唬了过去。
“这有什么不解的!现在看来,他自从总统直隶淮练各军后,军费兵马都有了保障,训练出了一支颇为得力的部队,这部队不是传统的弓马骑射的旗人部队建制,却是和国际接轨的,按照最先进的火器兵马、统领战术设计的部队。可这部队打的第一场仗,依旧不是对洋人。”韩金镛指了指曹福地,说道,“依我看,十有八九那第一场仗就是打的你们!”
“不能够吧!”曹福地说道。
“杨村、廊坊一线,多是洋人修筑的铁路。战报所传,是时,有义和拳的拳民,趁着月黑风高,前去撬铁路搞破坏,他聂士成是得到了内幕消息,这才去‘剿匪’。”韩金镛说道,“那一战,聂士成的战绩颇高,战获颇丰,可他自己也因此折了百十人马。这百十人马,都是他手把手调教出来的精兵强将,原本是为了对付洋人而设计的。折在了义和拳手中,聂士成想必是颇为不忿,这才从那时起,动了剿杀义和拳的念头。如果说,山东、直隶两省内,谁杀义和拳最多,那聂士成敢说自己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这不是因为聂士成愤恨义和拳,而是因为他要用最小的代价,保存自己的有生实力,假以时日,把这些力量投入到最急需的地方,投入到对抗洋人的战线!”
——为了对抗洋人,而不得不剿杀义和拳,韩金镛这说词,令曹福地和刘呈祥竟然无言以对,片刻之间,牢狱内陷入沉寂。
远处的炭盆内,木炭燃烧发出“噼啪”声,羸羸弱弱的有些火光。
三人兀自都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