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曹福地脑袋一摇,瞥唇咧嘴的劲头儿又上来了,他说道,“你是大官儿,这都是你的兵,他们打我,我还手不还手?碍着你的面子,不还手?那我白挨揍了!还手?这些都是你的兵,打了你的兵,不是不给你面子么……”
“东家……”韩金镛知道,这阵子自己必须要上前说话了,要不然,指不定曹福地还要说出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这才上前,向马玉昆抱拳拱手,说道,“劳烦将军远迎,实在是我等民人,未见过如此齐整的军容军姿,不敢贸然硬闯。”
说罢这话,韩金镛一拉曹福地的衣襟,小声嘟囔:“东家,跪……跪……”
这一幕,韩金镛演的还是真好,他把底层百姓畏官的细节,演的惟妙惟肖。
“哦哦哦,对啊!”曹福地这才反应过来,他双膝一软,这就要跪倒,说道,“上次我跟你见面儿,没行礼,这次得嘞,老哥哥,我给你磕一个吧……”
“唉唉唉,不用跪不用跪!”马玉昆上前,左手托曹福地,右手托韩金镛,微微用力,曹福地与韩金镛竟然再难跪下,他只说,“我与你萍水相逢,算是有个缘分,结交之时,我没把你当民,也没把自己当成是官儿。当是如是,现在也是如是。”
“嘿,那得了,我就不给你磕头了!”曹福地也真识让,这就站起了身子,问道,“既然如此,你摆这么多当兵的在这儿干嘛?”
“你不懂,你不懂,这些兵丁啊,一日不操练,便少了纪律,多了些散漫。”马玉昆携手揽腕,与曹福地同向里行,一边走一边说,“刚刚我听你来了,正好儿,让他们紧急集合,一来,演练一下军姿仪仗,二来,也为让你看看老哥哥的排场。这仪仗一共一百零八人,要按照规格来说,只有亲王贝勒来了,才动用此礼遇。除了没放礼炮,所有的规格都是齐全的了!”
“嘿,还有这么多讲究,我服了!老哥哥,我服了!”曹福地答道。
“走走走,咱们大帐里说话聊天!”马玉昆一边说,一边把曹福地和韩金镛引入了自己的中军帐。
进了中军帐,分宾主落座,上了茶和茶点,简单互相道情了一下,马玉昆这才问道:“怎么着,我的小兄弟,不给我引荐一下,跟你一块儿来的,这是谁啊?这小兄弟长得挺秀气啊!”
“嘿,他可不秀气,他的能耐比我大!”曹福地也不客气,面前的接手桌上,摆着盖碗茶,这叫“送客茶”,原本是不能喝的,但他不在意,端起来直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这才说道,“大哥您还记得么?我跟您提过,说我家有个书童,原本是我爹叫来陪我念书的,但念书我不是材料,这小书童就陪我习武。一块儿练武,他的本事比我大!”
“哦哦哦!这样啊……”马玉昆听了这话,并不多言,他面带笑容,只是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韩金镛。
“东家特别的客气了,小人焉敢与怹相提并论,无非是陪东家接接手、练练招,东家看我年岁小、气力虚,不屑于使全力,也不以真实的本领。”韩金镛笑着回答,“将军您是明白人,切不可听我们东家这谦虚之词,若照着他的能耐,我还差的远!”
“年纪轻轻,为人谦虚,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哈哈哈……”马玉昆没笑打哈哈,他眼里还真没看得起韩金镛,只说道,“既然你先是书童,后陪你们东家练武,那我问问你,你读过些什么书啊?”
“四书五经、经史子集,无一不通、无一不晓,自不敢说有大才,但吞过的墨水,远比习武流过的汗水多。”韩金镛也不客气,说道,“小人原本就是个读书人,练武,只是陪着东家一时兴起,即便会两手三脚猫的功夫,也只是小人的末技!”
“嗯嗯嗯嗯……”听了这话,马玉昆倒是来了兴趣,他深信以为然,因为自从见到韩金镛,就感到韩金镛身上带着一股读书人与生俱来的书生气,正式这股儒雅的气质不经意外露,令即便如马玉昆一般,习武带兵的粗人,也要格外高看一眼,他说,“年轻人多读一些书,多掌握一些文墨,长大后考取功名报效国家,原本也是不错的!”
“东家于我世代有恩,断不敢有此心,只盼能在东家的身边,好生伺候,报一报知遇之恩!”韩金镛答道。
“嗯嗯嗯,忠臣孝子,也是不错!”马玉昆点点头,注意力从韩金镛身上转移,这就又回到了曹福地身上。
“我说,曹福地小兄弟,前几天你从我这,用半葫芦酒诓走了一匹宝马,刚我听人说,怎么,这马你养不了,又要给我送回来,是么?”马玉昆用接手桌上的带手布微微擦了擦嘴,大马金刀的坐直,问道。
“嗨,别提了,大哥,他娘的,我家里虽不算特别有钱,但大骡子、大马、小毛驴,也关了一圈一棚,没曾想这匹马随我回家后,食水不进,喂他什么都不吃!上好的香油,我给掺了整整一瓶,弄得马食槽子都让油浸透了,可您这马,却正眼儿都不瞧上一眼,四天下来,都快给饿死了。你这马,气性可够大的啊!”曹福地说道,“要不然,我还给您得了,这马是好马,跟我也有些渊源,但是,我跟他有缘无分,真是养不了、养不起!”
“嗯,这就对了!这马你就是养不了、养不起!”马玉昆微微捻髯,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说道,“把马送给你之后,我就料想,这匹宝马算是糟蹋了,说不准就要被活活饿死。你要知道,这匹马是我从它小的时候一把草、一把草喂大的,跟我那关系最铁,他脾气犟、性子倔,除了我,谁也伺候不好它!可是我既然把他送给你了,就不好意思直接要回来,我毕竟是个提督,要是说话不算数,那也是脸面无光啊,你说是不是!更何况,我还诓了你半葫芦好酒喝!”
“不算不算不算!”曹福地一拍自己的大腿,站起身来,“你等会儿!”
片刻之功,曹福地又已经跑回了中军帐,他手里抄着个硕大的葫芦,是从门外刘呈祥拉着的平板车上取来的,只说:“干脆这样儿得了,酒,我又给你带来一大葫芦,算我送给你的,少说也要有三四斤。你要问这酒是用什么佐料泡的,一会儿让我这小书童给你写下来,随酒奉送。但那马,我可不养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真把他养死了,让他饿死了,这不是我的责任么!”
曹福地原本没有如此的伶牙俐齿,更不会说这一套一套的文绉绉的话。自从进入中军帐,一幕一幕,全在韩金镛的算计之中,韩金镛早就教会了曹福地该有的应对说辞。
“哈哈哈哈,我堂堂浙江提督,此次奉旨出巡,这营内焉能没有好酒啊!”马玉昆这阵子,却正襟危坐起来,他脸上的笑容渐而消失,身子微微前倾,单臂搭在膝盖上,直说道,“但那马,却不是你说养便养,你说不养便不养的。原本是军中的财物,被你糟蹋成这样,那马匹都塌架了,不知还能不能救活!就冲这一点,我得治你得罪!”
马玉昆一边说,一边重重锤击了一下自己坐着的将军凳。
“呀……”韩金镛做梦也没想到,马玉昆还有这一手,——兴师问罪,这一幕远在自己的料想之外。
“将军……”韩金镛站起身,抱拳拱手,猫腰低头,这就是要赔礼的架势。
“你回去,坐回去!”马玉昆用手点指韩金镛,却似不容置疑的架势,“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嘿,我说马玉昆,你是属狗的是么?狗脸说翻就翻。好端端的说话儿,怎么就要治我的罪?我招你惹你了?”曹福地高声的叫嚷起来。
“大胆!”“大胆!”“将军面前,不得无礼……”站在门口守卫的兵丁,此刻已经抽刀出鞘,闯入中军帐。
“你们才大胆,你们才无礼!”马玉昆又是一拍自己的将军凳,用手点指众兵丁,“我唤你们进来了么?滚出去!”
众兵丁不明就里,白白挨了一顿申斥,毕恭毕敬的回到中军帐之外。
“曹福地啊,曹福地,你没招我,也没惹我,但你毁了军中的资财,就冲这一点,我堂堂的提督,就能治你得罪,而且可以治你的死罪!”马玉昆说道。
“这……”韩金镛没教给过这一幕的应对之法,曹福地微微有些犹豫,但他也算是想的明白,大不了是见招拆招,只说道,“那得了,这马我不还了,酒也不送了,配方也不给你了,我这就带着我的书童儿,拉着我的佃户,回家花重金,请高明的牲口把式,我先把你这马给医活了,再说还不还,这总成了吧……”
曹福地心里想的明白,那匹战马根本就不是食水不进,而是被生生饿成这样的。那战马现如今最听韩金镛的话,只要能从这军营里出去,用不了两天,就又能把他喂得欢蹦乱跳。
“嘿嘿,曹福地啊曹福地,我的小兄弟,我这行辕,我这军营,岂是你等草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马玉昆为官、为将多年,焉能看不透曹福地的心思,他高呵一声,“来啊,把这行辕给我守好,不能让一只苍蝇飞出去!”
“喳……”
兵丁们得令,迅速就开始了安排。
只听得中军帐之外,一片脚步喧嚣。
“我说,马玉昆,你这是让我硬闯么?”曹福地本身就有些混不吝的劲头儿,这阵子,他也泛起了脾气,只生猛的瞪着马玉昆,说道,“我要是想走,你这军营里,有人拦得住我吗?”
“嘿嘿……”马玉昆的脸上,却显现出一丝冷笑,只道,“是,你小子劲儿大,但人拦不住你,枪子儿还拦不住么?纵然是你再能打,不怕火枪子弹吗?”
这问话,问的曹福地哑口无言。冷汗,终于在他的脸上浮现。
第252章 二角神力()
生猛如曹福地,冷静如韩金镛。
虽然年龄相差有不少,韩金镛远远年轻于曹福地,但若论城府,那曹福地可远逊于韩金镛。
就在曹福地撸胳膊挽袖子就要讲打的时候,韩金镛却拧紧了眉头,陷入了沉思。
在韩金镛看来,虽然这一幕远超自己的预料,但却依旧在可控的范畴之内。
毕竟,如若马玉昆执意要兴师问罪,那刚刚又为何摆出如此大的迎宾排场?如果真是要兴师问罪,那就直接把刀斧手叫来,直接就能砍头杀人了,又怎会浪费如此多的唾沫口舌?
“先礼而后兵?断然不会如此!这里面,肯定有马玉昆的歪点子、坏主意。醉翁之意不在酒,马玉昆这是还有别的念头!”只片刻之功,韩金镛已然笃定了心思,有了主意。
只见,他站起身,走到曹福地的身边,微微拉了拉他的袖子,说道:“东家,您先少说几句,坐椅子上,喝口水消消火!”
随后,韩金镛又面朝将军凳上正襟危坐的马玉昆深施一礼,且说:“马将军,您是世之名将,且少动雷霆之怒,慢发虎狼之威。”
“怎么?你小子还有话说?”马玉昆这阵子反而消停下来,将军凳如同钓鱼台,他稳坐之,问道。
“嘿嘿,马将军,俗话说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原本是民,而您是官,这官家如此与民斗,消息传将出去,可不利于您老的名声。”韩金镛不卑不亢,彬彬有礼,他说,“毕竟,这马是您老心甘情愿送给我们东家的,现在我们一时难以豢养,把它送回,这也是本着为国家负责的态度,不让一丝的财产受到损失,您说是么?这马本是国家的资财,被我们养成这样,原本是我们有责任,可这责任又不完全在我们身上。一介国家大员、封疆大吏,因为半葫芦酒,就把国家资财轻易相赠,这又怎么说呢?您赠马的时候,应该就想到了,我们兴许养不好这马的!”
“嗯!”听了这话,马玉昆有些吹胡子瞪眼,他看着韩金镛,突然问道,“你小子是什么东西,敢如此跟老子我说话,你这是要把这马受的罪,归咎到我身上么?”
“小子我自然是不敢,只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说几句公道话。您要知,以您的身份,以您的权限,张手五支令,蜷手要人命,想要取我们几个人的性命,不过如同易如反掌。我们仨人,一个是富家子,一个是个读书人,一个只是个种田的佃户,没有任何的背景靠山可言。可是,杀了我们,能显出您的英明来么?当然是不能!相反,还会由此,推开了不少想要投靠您的士子之心!”韩金镛说道,“国家正在用人之际,相信您也是求贤若渴,倘若因为我们三人的贱命,耽误了您的大事,那可就是因小而失大了吧……”
“唔……”这番话,马玉昆听进去了,他微微颔首点头,本来,原本他也没想就真杀了曹福地,不仅不想杀他,甚至可以说是对他青睐有佳,但现下,韩金镛的一番话,反倒让他更感意外,心想,“这小子是什么来路,处乱而不惊,比之曹福地,又有更多的心智了。曹福地就究竟是什么来路,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人家说的对啊,我真是求贤若渴,可是,我身边怎么就没有这样的人才……”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马玉昆问道。
“我叫韩金镛!”韩金镛毕恭毕敬答道。
“韩金镛……韩金镛……”马玉昆若有所思的重复着这个名字,却想不出这名字的来历。
“我说,韩金镛,你这话说的有一定道理,可又有些强词夺理!”马玉昆说道,“我问你,我这军营如此的纪律严明,我要真惦记着把你们砍了,下一道军令,谁也不许把这消息传出,还就真没人敢把这消息外泄。这样一来,我既消了怒气,又顺了国家的王法,取了你们的性命,还不会影响自己的形象,岂不是一举多得!”
“您这话有一定道理,可还有一句话,叫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说起来,您管的住自己的口舌,下令治辖的了手下的口舌,可您管得了这些兵么?这些兵在营里的时候管得住,他们走出营门,到了外面,您又如何来管?”韩金镛有礼有节有据,他答道,“我们三人,三条性命,如同齑粉,可话要两个方面说,三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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