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你师伯、我大哥李存义?”张占魁问道。
“没错,如果当时不是师伯在场,即便张德成、林黑儿和刘呈祥,摆出天大的道理来,徒弟我都要再三思忖。但师伯在场,令徒儿我不得不信服,顷刻之间,已然有了入伙之心!”韩金镛说道。
“我明白,我明白!”张占魁点点头,陷入了沉思,他半晌无语,下意识的端起茶杯,呷了口茶,这才说道,“孩子啊,实不相瞒,你师伯在举如此的大旗,在襄如此之大业,他能不邀我吗?这番话,我之前和他说过,对他没起作用。”
“啊?因为上述原因,您没答应怹?”韩金镛问道。
“我没答应他!”张占魁点点头。
“那这么说,您兄弟二人因此事,兄弟之情便掰了?”韩金镛又问。
“那自然是不会。我和李存义,虽然不同姓,但却同志同趣,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可一娘怀九子,子子不同。一个娘肚子爬出来的亲兄弟,权且不是一条心,更何况我们这结拜的兄弟呢!”张占魁说道,“我和李存义能够有今天这样的交情,却也是一直相互妥协、相互理解、相互支持而形成的。我们找出共同点,保留不同意见,互相对彼此有个敬畏和妥协。关键问题上,却尽可以保持自己的主张。所以,他扶‘义和拳’,我能接受;我不入伙,他也能理解。”
“师父,徒弟我不知天高地厚,斗胆问一句,那如果,我要入伙呢?”韩金镛壮着胆子说道,“您老会原谅我吗?”
“你又没犯错,谈不上我原谅不原谅!”张占魁听了韩金镛这话,笑了,他面容慈祥的瞅着韩金镛,说道,“这‘义和拳’即便有再多的先天不足,但它抗击外辱的出发点,是值得天下人尊重的。我不入伙有我的道理,却不能阻拦有志于此的人。即便是我的亲徒弟,我也要尊重!”
“师父!”韩金镛听了张占魁这话,两个眼窝骤然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韩金镛不想让泪水流下,愣是往回瞪,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膝代步跪爬到张占魁的面前,只说道,“师父,外夷日盛,而国力不济,此刻光指着朝廷,江山社稷难保,生灵定遭涂炭。金镛不才,虽只是区区少年,经师不到,学艺不精,却也有一颗热忱报国之心。如果命当如此,金镛愿把一腔热血撒在疆场,以马革裹尸还。”
“孩子,师父能明白!”张占魁起身,双手攥紧了韩金镛的肩头,一把将他扶起,口中只道,“习武之人,当有如此的报国之志,当有如此的保境安民之心。人各有志,师父我纵然不随你同往,但仍自豪没有收错你这徒弟!你我师徒一场,虽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之说辞,但倘你捐躯疆场,那你父便是我父,你母便是我母,我定会行长子之礼,为他们养老送终!”
豪气至此,一时间,师徒二人均是苍苍泪向腮边涌。
“孩子,你坐下说话!”张占魁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让韩金镛坐下,“我有几个计策,可保你入伙之后,迅速站稳脚跟!”
韩金镛蘸去脸上的泪痕,问道:“谢师父,孩儿我愿闻其详。”
“你入伙之后,倘若果真如约,为他们制定决策提供重要参考,那便要迅速立威,那便要迅速站稳脚跟,否则在三股力量交织钳制下,你很快便会感到掣肘,很快便会沦为边缘位置。”张占魁说道,“要立威,非得靠三步骤,依次而行。这三步骤,之一为新官上任三把火,之二为雪中送炭救急难,之三为法不责众买人心。”
“新官上任三把火!雪中送炭救急难!法不责众买人心!”韩金镛自觉不自觉的,重复了师父张占魁的话,并把这三句话牢牢的记在了心中,“徒儿我记下了!师父大恩大德,徒儿没齿难忘!”
“现场情况瞬息万变,师父没法子给你具体的指示,但你以此三步骤,顺序而行,可保你迅速立威,令三股势力均不愿忽视,成为核心决策者之一。”张占魁说道,“可战场不比江湖,江湖的血雨腥风,尚且有个边界,这战场上的血雨腥风,却是无边无垠。孩儿你要想成为核心决策者,相对还算容易。要想在战场上保命,却要靠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要看你命中的造化了!”
“是!”韩金镛再次起身,双膝跪倒。
“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便赶紧把消息告知你师伯李存义罢!”张占魁说道,“孩子,大路通天,各走一边,往后的道儿,师父可就帮不了你了,凡事你要多问问你师伯,自己多想想,想斟酌了再走。别忘了,你不仅代表了你们青凝侯的乡亲,更代表了天津卫的父老,代表了为师张占魁,代表了你外公王义顺,代表了‘大刀张老爷’张源,代表了周斌义老先生!别忘了,你是八卦掌的传人!”
“是!”韩金镛心存敬畏,正颜厉色的答道。
“倘若让我得知,你在战场上贪生怕死,那便是辱没了本门的门风。纵然是你在战场上得以偷生,为师我也绝不轻饶!”张占魁扭脸,不再看韩金镛,口中只道,“孩子,你走吧!”
韩金镛“嘭”“嘭”“嘭”连着给张占魁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离去。
张占魁则缓步,由宅子的前厅踱向后堂。
后堂的堂屋,摆放着八卦掌开山祖师爷董海川的灵位。
张占魁焚上一柱香,朝灵位跪倒。他口中只道:“先师在上,不孝弟子张占魁叩拜。谨告:今有本门三代弟子韩金镛,心怀拳拳报国之志,入行伍与外夷抗争。可怜,他此战只占地利,却失了天时与人和,战事未发而败局已定。占魁诚惶诚恐,纵粉身碎骨,也要保护这三代传人中的翘楚。他日若蒙难,望师父您在天之灵,能保佑弟子,保佑占魁于万劫不复之境地,将韩金镛救出,日后由他将本门发扬光大。”
说罢,张占魁朝着灵位“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
再起身时,两行热泪顺着张占魁的腮边流下。
第236章 背后偷袭()
定下的事情,便要遵照执行。无论这事情是朝着好些的方向发展,还是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在更多时候,你没的选择。
因为冥冥之中,这一切自有天数。
虽说张占魁看穿了“义和拳”的正反两面,决意不入伙。但韩金镛却把目光投向了这在光绪末年,大清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
再次与李存义见面,韩金镛道出了入伙的消息。
师徒俩都有意回避了有关张占魁的话题。
李存义对此讳莫如深。
清光绪二十五年冬除雪降下的这一天,韩金镛走出家门。这一次,他要前往卫津河畔的吕祖堂。这座曾经为供奉仙人吕洞宾而敕建的道观,如今是义和拳在天津卫中的接头联系点。
这场初雪应该是当天凌晨时分开始降下的,雪量不大难比鹅毛,但到了清晨时分,积雪仍已经没过了脚面。
韩金镛足蹬一双呢子包腿厚底长靴,这鞋虽有些笨重,但隔绝了寒气和潮气,鞋底防滑,走在雪地里又快又稳。
吕祖堂在海河南岸的天津卫城外三里,虽然在城外,但这里却是天津卫不少穷人聚居的窝棚区,乐观的穷苦人给这里取了个名字,叫“永丰屯”,寄希望于能给自己带来好运。但显然,光取个好名字并没有什么大用。
没有营生难以为继,穷苦人总是能吃大苦能受大累的,便开始承接白事丧事,一来二去,在办丧事、抬棺材、做法事等仪式上,真还有了些名堂。天津卫中的居民,无论是大家主还是穷苦人,但凡遇到丧事、白事,都要花钱在此找人帮忙料理。这片不大的区域,除了名叫“永丰屯”,额外还有个地名,叫“掩骨会”。
清晨,寒冽的天气下出门,被这冷风一拍,被这雪花一灌,人们大多会感觉精神为之一振。但自打韩金镛抵达掩骨会这时起,心里的那根弦儿,便牢牢的绷紧绷牢了。
——他瞧的出、看的明,这掩骨会周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明哨、暗哨、流动哨,到处是眼线。
常人看来,下雪天大清早还要出门行走,绝大多数都是为了讨生活,有益无害的寻常穷苦老百姓,他们聚在街边,或是吃早点,或是遛鸟,或是互相扯闲篇儿。
可在韩金镛看来,这群人眼神深处,皆带出了超出常人的警觉和精力。
可是,这些人是朝廷的眼线、是“二毛子”的眼线,还是“义和拳”的眼线呢?这些,韩金镛暂时可没有答案。
原本是要拜会朋友,韩金镛随身没带着趁手的兵刃。但有备无患,多出些警觉总没有坏处。韩金镛暗纳了一口气在丹田。
早晨晚上的硬功夫,韩金镛的身手如果姑且只能算是不错的话,那他此时的内力,却愈发精纯,已经到了举手投足随叫随到,游刃有余的程度。
一片低矮的窝棚挡住了韩金镛远眺的目光,但韩金镛极目而视之,分明看到了窝棚区的尽头,有一篇红墙碧瓦,那应该就是吕祖堂的所在地。
前方胡同小弄,蜿蜿蜒蜒,说不清通往何方。
韩金镛走到一个正在窝棚门口抽烟袋的老人身旁,拱手抱拳,以礼相问:“这位老人家,跟您老借光!”
这老人嘴里含着烟嘴,“吧嗒吧嗒”抽着烟,好似听到了韩金镛的话,抬眼看了他一眼,却不出声,仍旧“吧嗒吧嗒”的抽烟。
“老人家,麻烦下,跟您打听一下路!”韩金镛脸上堆笑,抱拳拱手又问。
这老人,仍旧是抽烟,好似听不到声音似的,不理会韩金镛之问。
韩金镛心中有些蹊跷,但好奇却不愿发问,他“嘿嘿”笑了一声,起身就要往前走,准备再找一人问问。
这节骨眼,一个小姑娘却推开了用柴火棍子钉成的窝棚门。
“别问了,我爷爷怹老人家听不到!”这小姑娘说道。
韩金镛低头再瞧,这才发现,这老者的左右双耳,均有被利刃所伤的痕迹。伤疤年深日久,显然老人失聪已经有些年头。
“哟,在下唐突了!”韩金镛正襟,朝着老人的方向施礼,这就准备走。
“这位小哥,您问路要去哪里?”小姑娘又问,“我们祖孙在此久居,这里小路小巷纵横,走错一个路口,便要多走不少冤枉路,还是问清楚再走不迟!”
“这位大姐,如此说来,叨扰了!”韩金镛眼不敢直视,低垂二目,文质彬彬的问道,“我要去吕祖堂,却不知该如何走。”
“去那里啊,我告诉你!不过,你称我为大姐,咱是不敢当的。我今年才十二岁。”这小姑娘微微一笑,手指着前方说道,“顺着这条胡同往前走,第三个岔路口左拐,然后第二个岔路口右拐,一直走到头,能看到一条稍微宽阔一点的胡同,再往前走两个口,吕祖堂就在第三个路口右拐的尽头。”
“左拐……右拐……右拐……”韩金镛使劲记着这小姑娘指的路。
“记不住吧!”这小姑娘见韩金镛费力记路的样子,笑了,皓齿朱唇,这姑娘笑起来颇有些娟秀的模样,“干脆这样吧,我带你走几步,引着你去!”
“不敢叨扰,不敢叨扰,我记住了!”韩金镛说道。
“不打紧,我们住在吕祖堂附近的穷苦人,没少受吕祖堂内道爷的周济,您去吕祖堂,定是为了拜谒,我带您去,您给多上一份香火钱,我们也算是做好事了!”这姑娘说罢,朝老人比比划划做了几个手势。
老人眯着眼睛看了片刻,知道了孙女的意图,这才点头,朝着韩金镛的方向,露出个衰老的笑容。
别过了老者,这姑娘带着韩金镛往前走。
“您是头一次来吕祖堂吧?”这姑娘一边说,一边抿着嘴笑,问道,“这吕祖堂康熙年间就建好了,最初是当祠堂用,后来才改的道观。道观刚刚建好的时候,香火不是特别好,但有云游的道人再次定居,悬壶济世为病人出诊,测算阴阳帮人卜卦吉凶,真可以说是有求必应,这才慢慢聚起了人气。甭管是善男信女求姻缘,老客做生意求财,读书人求功名,还是久婚不育的夫妻求子,只要在这里拜一拜,肯定会有好寄托。”
“嗯嗯嗯嗯,这位小妹妹,你对此处熟悉的很啊!”跟着姑娘一路说一路走,韩金镛倒还开了些眼界。
“熟悉不敢说,但附近您随便走随便问,大家几乎都从吕祖堂得过恩惠。堂里的道士们,个个是好心肠,冬舍棉下舍单,春秋两季舍铜钱,他们着实的周济咱穷苦人!”小姑娘说道,“赶上灾年,他们还要在堂门口搭起棚子,白天夜里的做饭开粥场,让闻讯赶来的灾民穷人,都能混一顿饱饭吃。”
“嗯嗯嗯,善莫大焉,善莫大焉!”韩金镛与李存义、张占魁的粥场,现下也仍在开着,他知道一座粥场,对于饥肠辘辘的灾民意味着什么,点点头,“我是来这里拜谒的,一会儿定要多留下些香火钱!”
“那我先谢谢您了!”这小姑娘抿嘴一笑,对韩金镛说道,“喏,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到了,少陪少陪,大哥,我就送您到此处了!”
“小妹妹,别走,别走!”韩金镛见这姑娘扭头便要往回走,把手伸进了袖管,掏出了两块碎银子,“钱不多,给你爷爷买烟抽去!”
“不不不!”这姑娘摆摆手,却不接钱,说道,“道爷告诉过我,人人皆当日行一善。我刚刚不过是为您引路,举手之劳,焉能收下这酬金。如果您当真要酬谢,一会儿把钱给道爷们吧!他们自会用这钱赈济灾民。”
“如此说来,那我便再空道几声感谢了!”韩金镛抱拳拱手致意。
“大哥,您甭客气,那我回了!”这小姑娘说罢此话,蹦跳着向回走了。
韩金镛举步前行,只眨眼间,便已经抵达了吕祖堂的门口。
“呀!”远望是一样,近瞧又是另一个样子,当韩金镛终于站在了吕祖堂的门口,才发现这道观虽居于窝棚中,但额外有几分气派在。
韩金镛头一看,这吕祖堂,门面虽不大,但胜在麻雀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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