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张大伯、张师傅,您找我,说是有事,却不知是为了何事?”韩金镛突然想起之前张德成之所言,他问道,“您往我家里扔飞刀,说要与我‘会猎于海光寺’,到了这里给我搬讲大道理,这可不是您的本心、初衷吧?”韩金镛问道,“您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不是让我韩金镛为非作歹、只要不是让我韩金镛杀人放火,只要不是让我韩金镛违犯国法,咱以理而行,论理而为,多年间虽然只谋两面,但英雄相惜,多多少少算是有个交情,我韩金镛,绝不会驳了您的面子!”
“这个,哈哈……哈哈……”张德成听了韩金镛之所言,愈感尴尬,他迟疑的笑了笑,往四下望了望。
张德成原本计划着自己处了上风时,再说出己之所托的,但现已处劣势,纵然是有事,也难讲出口。到了这节骨眼,他只能求助的目光,往四下里张望,口中却道:“小孩子权且说不过,我这丢人丢大了,你们看了我半天笑话,现在别藏着了,都出来吧!”
话音刚落,却又有一行人,不再藏匿,从林子里钻出。
天色渐而明亮,韩金镛透过晨霭观瞧,发现这行人中,有一青年颇为壮硕,年纪与自己相仿,甚至还要比自己小一些,有一女,装扮妖娆,却是上等的姿色。领头那一人,他却再熟悉不过。
“怎么样,张德成,论打,你打不赢他,论说,你也不是他的对手!”这人的脸上,格外流露出骄傲的神采。
“师大爷,怎么您也在?”看到面前领头这人,韩金镛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第229章 铮铮铁骨()
天津的地方方言,是个挺有意思的方言。
如果你对地理和人文精神有一些了解的话,你会知道,如今的普通话,是以北方音为基础,以北京话为基本,却不是最纯净的北京话。如果,你在北京周边寻找的话,你会发现,说普通话最纯正的人,并不在北京,而在河北省承德市滦平县。
那距离北京不过两百里远的天津,这地方的方言,和北京有天壤之别,天津话的故乡在哪里呢?
如果你真的想探究的话,却要往南找。天津话的根源在安徽固镇。一来,明朝燕王扫北的时候,大量的皖北的士兵,带着家眷到北京、天津一带去戍守;二来,李鸿章的淮军,在天津驻守几十年,尤其是名将马玉昆,他是蒙城人,在天津当过总督,把两地的历史文化联系在一起;三来,徽商,也就是安徽的商人,深耕天津地面许久。多种因素叠加,才使得天津口音,与安徽固镇、蒙城为代表的皖北方言,有着诸多的类似。
如果你有缘到皖北地区,就会发现,固镇、蒙城等地,当地人口中的对白,与正宗的天津话、天津味儿,几乎丝毫不差。
也正是因此,天津人,称呼自己父亲的哥哥为“伯”,(‘脖’音),父亲的大哥,称呼为‘大伯’、父亲的二哥称呼为“二伯”,但在民间,却称为“大爷”(爷发轻音),“大伯”为“大爷”,二伯为“二大爷”;父亲的弟弟也称呼为“伯”,却发“掰”音,父亲的大弟弟称呼为“大伯”、二弟弟称呼为“二伯”,父亲弟弟中年龄最小的,称呼为“老伯”。
在官方场合,当面锣对面鼓的正式场合,见到父亲的哥哥,还是要称“伯”的,但在私下,却直呼为“大爷”。
是时,韩金镛看到,张德成说不过自己,只四下里胡乱一瞅,立刻有人走上前来帮忙。自己一时讶异,竟然脱口而出,当面应该尊称一句“师伯”的,却直呼为“师大爷”。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人不是自己师父的大哥,又是谁!
这人不是自己师父的结拜兄弟,又是谁!
自己现正在慢慢掌握的功夫,若不是此人倾囊相授,却又是谁!
这人竟然是李存义。
韩金镛兴许是感到自己刚刚称呼的有些不妥,赶忙正衣襟,再次尊称一句,喊道:“师伯,怎么是您?您怎么来了?”
“常在江湖走,凭借的就是朋友之间的面子!”李存义说道,“我原本就与张德成就有些交情!这次,张德成也是久久相托,才把我请出来的!”
“那就不对了啊!”韩金镛看了一眼张德成,知道此刻再直呼其姓名已然有些不敬,于是问道,“张世伯,既然您知道怹老人家是我师伯,就不该苦苦相逼,在‘温凉玉’一案的问题上,苦苦责备与我啊!要知道,破获这一案,我是跟着怹老人家一起去办的!”
“哈哈哈哈……”听了韩金镛的话,张德成笑了,他的笑声格外爽朗,既是在笑韩金镛的天真,也是在笑韩金镛不懂自己的心意,他笑了许久,这才止住了笑颜,只说,“我说,小伙子,别的你不懂,这一点你也应该明白,兵不厌诈,我拿‘温凉玉’的事情难为你,只为了看你的应对,看你的机智。只是没想到,我苦苦准备许久的道义上的谴责,竟然在片刻之间,被你的急智所打败!”
“那就不对了啊!”韩金镛说道,“既然如此,您就该以真面目示人,在这里一个劲儿的谴责我,却又是为何?就为了显示出您老的道行来么?”
“当然不是,我是要掂量一下韩金镛你的深浅,我要看看,你是不是像你师伯李存义说的那样,有如此之大的能耐,有如此之大的能量!”张德成说道。
“什么能耐?什么能量?一个好汉三个帮,我即便是在‘温凉玉’一案中,出了些力量,也全仗着师父和师伯的提携,也全仗着他们的看重!”韩金镛说道。
“那智取‘浪里鲛’,解救张汝霖呢?那解救张汝霖的闺女呢?那智破赵秃子呢?这些也都靠了他们?”张德成笑言道,“韩金镛,小伙子,我关注你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不是如此,如果我自忖没有百分之百了解你,我也断然不会把你约出来!更不会邀请你的师伯一起前来。”
“既然如此,我师父呢?师大爷,我师父怹老人家在哪里?怹也应该到了吧?”韩金镛四下里踅摸,向李存义问道。
“这个,咳咳……咳……”李存义假装咳嗽,用拳头堵住了嘴,隔了片刻才回答道,“你师父,他与我交心,却志向不同,在这件事情上,他不同意我的看法,但我和他商量过,他并不抵触我把你约出来,问一问你的态度!”
“师伯,您要问什么啊?”听闻自己的老师不在现场,韩金镛有些嘀咕,但他嘀咕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这事儿究竟是正是邪、是曲是直、问道,“这位张德成世伯,他在您的许可下,在我师父的默认下,把我约出来,究竟是又要问什么?”
“我要问你要不要入伙!”张德成一言既出,并不闪烁其词,只说道,“当年在‘浪里鲛’的府上,我见你杀人杀的如同血瓢一样,却一身虎胆,满身的能耐,没有丝毫的畏惧,知道你是个少年的英雄。我不是久居天津,而是在华北各处走动,这些日子,你‘韩金镛’的名字,在我耳朵里灌满了,消息来源不在天津卫,却在华中,在山西、山东,在河南各地传播,我这才回到天津卫打听,四下里踅摸,最终问道了李存义这里,知道你与他竟然有如此的渊源。”
“入什么伙?”韩金镛问道。
“傻小子,你还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张德成问道。
“大概其是知道的,当年你找赵秃子的麻烦,略知一二,我知道你是和洋人作对的人!”韩金镛答道。
“嗯嗯嗯,差不多,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起因,不知其果!”张德成说道,“你要想知道全部真相,还得听我从头讲!”
张德成要说的是什么?这是个长故事!天色渐亮,路上渐有行人,天津卫城外六里的海光寺,香火渐渐点燃,这里人多眼杂,显然不是说话之所。
“要不然,咱换个地方说话,诸位,去哪里更方便?”张德成向李存义和他身边的诸人问道。
“一夜未眠,想必大家都腹内饥饿,要不然,去我的府上如何?虽然没有精细的吃食,但窖藏多年的美酒、滋味甚重的酒肴,总还是有些的!”这小伙子,年龄和韩金镛相仿,他抱拳拱手说道,“韩金镛,少侠客,请吧,到我府上一聚,虽然不是大宅门,但好酒管够!”
“好啊!”韩金镛点点头,他微微上步、躯身,对李存义说道,“只是,我的师伯,之前我母受惊,我这出来单刀赴会,怹老人家还格外惦念,现在,还请您着人给怹老人家送个信,让怹老人家安心在家,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这你放心,我自然安排人前去!”李存义说道。
“既然如此,那请!”韩金镛伸手一让,对这少年微微一笑,说道,“咱走着!”
这少年家,距离海光寺,却也在天津卫的西郊,距离城里,只一个时辰的路。
行至家门口,韩金镛抬眼望去,发现这里也是个人烟聚集的小村,与青凝侯并无二致,如果单算路途远近的话,甚至距离故乡青凝侯也并不远。
这青年的家,就在村口犄角的位置,三间朝南的土坯房,虽然陈旧,却并不破败。
这少年,推开栅栏门,一行人陆续进入。
院子里自是开垦了几块地,种植了些当季的蔬菜,进屋后,一间屋半张炕,大家也不见外,纷纷拖鞋上炕,盘腿围着炕桌做好。
须臾眨眼间的功夫,少年已经从堂屋的柜子里,端出了几个泥坛子,想必装着他口中上好的美酒,又端出了几碟小菜,无非是农家常见的腌制酱菜、咸鸡子儿、酥鱼烂虾等,还有一笸箩烤制好的烤饼、玉米饽饽。酒肴虽不精致,主食虽不精细,却格外有些家乡的味道。
托张汝霖的福,这些年韩金镛尝遍了大宅门的锦衣玉食。对锦衣玉食,韩金镛谈不上喜好,唯独却怀念这些农家小菜。菜既然已经端上,见李存义没有推脱,韩金镛同样也是来者不拒,随众人同斟同饮。
酒过三巡,直至大家相互道情,互相喝了几盅,张德成这才问道:“小伙子,来来来,我知道你心中有千百个问题,如果这些问题不弄明白,酒,你喝不痛快,饭,你吃不美,索性,不等你问,我就全都告诉你吧!”
张德成娓娓道来。
时年,张德成已经五十三岁,但依旧像小伙子一样,说起话来,精神矍铄,脸上的表情时而兴奋,时而感怀。
张德成祖籍山东,出生在直隶高碑店一带。家里世代跑船、靠水吃水,是本分的船夫。如果按照命运的轨迹,张德成也应该终其一生,摇橹乘船、娶妻生子,在河面上过日子。
但他不甘心。
十六岁那年,也就是太平军日衰,大清虽然内患渐解,却外忧不断,与列强签订《北京条约》的那年,张德成正式拜师,学习武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早起五更、夜练华灯,张德成仗着自己天性好,练出了一副好身板,十里八村,若论打拳踢腿,没有人比他更强,他也因此成了高碑店白沟河畔那一带的孩子王,几百个青年,真若说谁是说一不二,那除了张德成,没有第二个。
是时,太平军虽已经势衰,但影响仍在,尤其是他们崇尚的“拜上帝会”,已经悄然影响了淮河以北的大片地区。再加上在京、津一带传教的西洋传教士,渐而把触角伸向农村,利用小恩小惠吸纳大量的教民,一时间,对佛、道等中原传统信仰,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但,在当时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人们信仰西洋的玩意儿,真就有助于世道太平么?
至少张德成不是这么认为的。在他的眼里,这西洋的玩意儿,原本就是外夷用来侵略中国、瓦解中国的武器,这“拜上帝会”更只是洪秀全等一干人等用来蛊惑人心的“迷魂汤”,传播至淮河以北,太平军势力渐衰,这“迷魂汤”无助于抵御外辱,反倒与外辱沆瀣一气,这就有了抵制的情绪。一时间,他纠集了上千人马,杀传教士“老毛子”,警告“二毛子”,在当地一带小有名气。
得益于自己懂些拳脚,得益于为人慷慨仗义,张德成深得大家的拥戴,带兵打了不少胜仗。但这些胜仗,绝大多数是对“二毛子”打赢的。
真正遇到西洋兵的时候,真正打了败仗的时候,这才知道,自己无论从见识、兵法,到火器、战术,都与之有天壤之别。
小有名气,毕竟不是真有名气。
张德成这才进京、赴津,利用搜罗来的军费,在京津两地广泛交朋结友,一时间结交了一批志同道合之人。
“原来如此,想不到,张世伯同样是铮铮铁骨之人!”韩金镛端起酒杯,敬了一盅酒,如是说道。
“我不是铮铮铁骨,他们才是铮铮铁骨!”张德成受敬,饮了一盅酒,却对韩金镛的结论持不同态度,他说道,“光顾着饮酒,没引荐好朋友,你们还不熟稔,我给介绍一下!”
张德成朝韩金镛笑了笑,说道:“你师伯李存义,不用我说了!这一位,在天津卫西郊小有名气,叫刘呈祥……”
“嗯嗯嗯!”韩金镛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西郊人,刘呈祥,咱俩虽未曾谋面,但你的名字我听过,你年纪不大,但也是深明大义的人,你帮穷乡亲斗地主的事情,我听说过!我敬你!”
刘呈祥与韩金镛同饮一盅。
“这一位,美貌似天仙,却更有满身惊人的本领,她的名字叫林黑儿!她和我一样,也是河中生、船上长,家里也是跑船的,她的能耐,却比我张德成强了千百倍!”张德成说道。
“你是林黑儿?”韩金镛听了张德成的话,却微微蹙眉,他看了一眼林黑儿,并未端起酒杯。
林黑儿知道韩金镛之所想,她大度的笑了笑,主动端起酒杯,说道:“是,民女不才,我就是林黑儿,小兄弟,你不敬我,我敬你。喝了酒,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喝酒就不必了!你要说,咱就直接说吧!”韩金镛的脸上,突然不自觉浮现出些厌恶的神色。
“小兄弟,你定是听了道上的风言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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