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姐姐……”张海萍听罢此话,突然对钟芸刮目相看,她没发现,如此一个农家女,能够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不由得心中的好感又陡增一分,纵然她是韩金镛未过门的媳妇,也更加亲近了些,“我带你来这儿本来是要有礼物相赠的,怎么却成了你开导我呢?你等等!”
张海萍说到此处,转身进屋,她从屋里拿出那个曾经摆在韩金镛面前的点心盒,又拿出了刚刚采买的西式茶壶。
“来来来,刚刚在外吃的流水席,油大口重,不合咱女人的口味,想来姐姐吃着不顺口,这有些西点,你尝尝!”张海萍说道这里,打开了点心盒盖,露出了一团团罗列整齐的鸡蛋糕,她又兀自给钟芸倒了一杯自己泡制的玫瑰茶,“还有这茶,是玫瑰茶,好喝极了,咱女人喝,对气血好。姐姐你可别见外,咱俩一起吃,一起喝,边吃边喝边聊。”
这一聊,张海萍和钟芸的距离更加拉近了。
从钟芸口中,张海萍听闻了许多乡间的趣事,见识到了更多她以前闻所未闻的乡野趣闻。更让她感兴趣的,是那个之前未曾接触过的乡野小子,那个曾在青凝侯村出生、青凝侯村长大、青凝侯村出名的韩金镛。钟芸兀自吃着、喝着、说着,这番话却让张海萍如痴如醉。
“姐姐蕙质兰心,知书达理,与那小子韩金镛,真是天生的一对。能够娶到你这样的媳妇,韩金镛真是个好命之人!”张海萍听了多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话没经过大脑,竟然脱口而出。
可是,这话刚一说罢,张海萍自己便有些后悔了。
“哪里,我命苦,注定只能如此了。只盼韩金镛能有出息,多走一些路、多结交一些人,游历那些我无法涉足的世界,将来长成个真正的男人!”钟芸说着这话,若有所思。
“韩家的小姐钟芸在么?”门外,有钟芸的丫鬟轻声的询问,“小姐在么?老爷那边传来信,说韩家的亲眷要返回青凝侯村了,让我来寻钟芸小姐。”
“在呢!马上就走!”张海萍向外喊了一声,“姐姐,不知该送你什么礼物,要不然你自己挑吧!”
张海萍随手搬过自己的首饰盒,对钟芸说道。
“平日里干粗活儿,焉有机会戴这些可人儿的贵重物啊,妹子特意的客气了,能和你说几句话,已然很开眼界了。礼物就免了,有机会和你爹、周先生一起去青凝侯村,我给你们弄几道我擅长的乡下小菜尝尝。”钟芸笑了,她自顾自把首饰盒推回到张海萍的怀中,喝光了杯中的玫瑰茶,站起身向外走。
“姐姐……”张海萍还要说些什么。
“妹子,有机会我们再坐,有机会我们再聊吧!”钟芸微然一笑,推开房门。
见到钟芸这一抹微笑,张海萍竟然怔怔的愣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直到钟芸走远,她才反应过来。
“韩金镛终究跟她是一对……”心想至此,张海萍落寞万分,她抬腿向外走,突然心生不甘,抬起脚尖,朝着门槛重重的踢了一脚。
可张海萍没想到,这一踢竟然能造成如此的伤害,她的脚趾甲应声被掀了起来,殷红的血汩汩流出,瞬间就染红了她那粉红色的软缎鞋。
“啊!”张海萍吃痛,喊出了声,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早有下人,听到这哭声,赶过来搀扶。
“小姐,这是怎么了?”丫鬟问道。
“这不长眼的门槛,我一不小心踢到,竟然把我弄流血了!”张海萍委屈的哭道,“给我找人,把这门槛锯了!”
钟芸的背影早已无处寻,张海萍心中既有亲切、又有羡慕、还有些妒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可张海萍心底,竟然盼着再有机会与钟芸相见。
但这一别,竟是诀别。
第123章 末路黄昏()
“浪里鲛”不是平白无故,没有任何准备,就敢于到张宅,与天下英雄、官宦巨贾叫嚣的。
这里面其实有深层次的历史原因。
让我们把故事往回捯几日,说一说“浪里鲛”从衙门里出来之后,这一个多月的事情。
要说这些事情,当然要提一个人。
这人是“赵秃子”。
赵秃子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喽啰。但小喽啰也有大作用。
姑且把时间回溯到大清光绪十八年,时年,正直大清王朝的陌路黄昏,保守派与洋务派不断的交锋,围绕如何维护统治、怎样镇压百姓的反抗斗争、是否允许民族资本主义发展、要不要同西方列强和好等问题激烈交锋。《南京条约》《北京条约》《天津条约》《烟台条约》《印藏条约》,大清相继和来自英吉利、倭寇、葡萄牙、沙俄、美利坚、德意志等国家,签订了多个不平等条约,外无可攘、内难以至,一股股来自民间的反抗力量正在慢慢的凝结。
然而与这些民间反抗力量对抗的,却不止是大清。为了维护自己的在华利益,各国纷纷在通商的口岸建立租界和租借地。天津、上海、厦门、福州……列强势力的广泛侵入,使内外的镇压势力相互勾结,形成了一张保护既得利益群体的大网。
这张大网遮住了即将覆灭的大清遗老遗少、遮住了西方在华势力、也遮住了那些寄望于西洋势力、妄图为己用的民间腌臜之徒。
“浪里鲛”虽然为张汝霖、周斌义、韩金镛所制,为了赎命,几乎散尽了自己多年来积累的资财、党羽和势力,但终究有愚忠之人还在。或者说,愚忠之人也并不“愚”,他只是在借助“浪里鲛”的势力为自己所用,以取代“浪里鲛”为目的,暂时的寄人篱下。
是的,诸位听得准,没错,这暂时寄“浪里鲛”篱下,即便“浪里鲛”已经失势仍然“不离不弃”的人中,最有头脑的就是赵秃子。
是时,赵秃子已经在英租界初具名号,找到了可以背靠好乘凉的大树。
一个小喽啰何以在强人林立、中西势力激烈交锋的租界形成势力?这是赵秃子能耐的地方。虽然他自己这些年始终盘踞在“浪里鲛”的名下。但在“浪里鲛”的名号下,他已经开始逐步控制天津的“胶皮”市场。这“胶皮”不是生产原料,在天津卫百姓的口中,“胶皮”是人力车。
而在电车、汽车还未广泛普及的情况下,“胶皮”是达官贵人和中产阶级出行的主要公共交通工具。
赵秃子已经机敏的发现到,控制了“胶皮”,便控制住一块肥硕的、有利可图的肉,他必须要把这块肉牢牢的攥在手中,并想方设法不断蚕食,把这个买卖变成自己可以独立控制的资源。
我们姑且不赘述赵秃子是如何上下逢迎、欺上瞒下,在照顾好“浪里鲛”的同事,独占天津“胶皮”生意的。但这生意给他带来了明显的好处——“胶皮”从业者必须每个月拿出几个钱来,作为给赵秃子的保护费。而独占了“胶皮”市场,赵秃子更是对这个行业的准入、分布,有了一言九鼎的影响力。
眼见得英租界里的黄包车少的可怜。租界中有名的买办,主动递来条子,邀请赵秃子到天津卫的头号大饭庄登瀛楼用餐。这买办当面掏出了一摞银票摆在赵秃子的面前,希望赵秃子在租界里多安排些“胶皮”,以方便洋大人们出行。
面对这一摞摞的银票,赵秃子何尝不动心!但是时,他做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抉择,那就是不吝小财。他主动把银票推回到这买办的眼前,然后说道:“我赵秃子不是不爱财,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就是再爱财,也不能和朋友过不去,您说是不是?”
看到赵秃子市侩的笑容,这买办倒也识路数,他和赵秃子揶揄了整晚,然后请赵秃子逛了天津卫最高级的窑子。转天,这买办竟然充当翻译,安排赵秃子和租界的副领事见了面。
过去是用筷子、吃的是煎炒烹炸、焖溜熬炖的中式菜肴;此次是用刀叉,吃的是冒着血丝、没有熟透的牛排土豆泥和血液一样的葡萄酒,赵秃子一边吃一边反胃,打出的嗝都是洋蜡头味。可这场面,赵秃子可没输。用过饭,喝了中药汤一样的咖啡,这副领事伸出一个手指头,希望赵秃子给协调,安排一百两“胶皮”固定在租界附近等活儿,至于钱不是问题,甚至可以多给一些。
赵秃子幸甚。他主动伸出了两个手指头,然后朝那买办递了个眼神,让他给翻译:“告诉这洋人,我安排两百辆车在这附近转悠,雇车的费用和中国人一样,绝不多收一分钱,而且安全他可以放心,在租界附近转悠的‘胶皮’老板,绝对都是良善之人。”
买办把这话翻译给副领事时,这洋人点头点的如同鸡奔碎米,兴奋之余,他甚至主动凑上前,想要和赵秃子抱一抱。
赵秃子哪里受过如此的西洋礼仪,他有些吃惊的推开了洋人的怀抱,展现出尴尬之态。
这洋人倒是不挂怀,他见赵秃子不适应拥抱礼,伸出右手和赵秃子握了握,然后又作揖表示谢谢。
赵秃子实在是受不了这“土洋结合”的致谢方式,但他看洋人入乡随俗,自己当然不好就这样生生承受,于是也作揖回礼,同时对买办又说道:“我还有话,你帮我给翻翻!”
买办自然是点头。
赵秃子也没客气,向洋人提出了两点自己的希望:第一是希望洋人对自己加以庇护,毕竟自己垄断了“胶皮”市场,让朝廷无利可图,真若有官员怪罪下来,这领事得能保证自己的安全;第二是希望洋人能够利用在租界的势力,对租界的业态加以影响,自己希望与洋人开展合作,充实租界和周边的商业,利益分配不是问题,可以之后再详谈,甚至是找一些华工干苦力也不是问题。
时年,英吉利在天津卫扎根虽久,但根基不甚牢靠,这领事见赵秃子虽然长相猥琐,但来者不拒颇具霸气,为人不卑不亢,反倒有些抢了上风,只当赵秃子真的是天津卫的“地头蛇”,当然希望借助赵秃子的影响力巩固自己,于是对赵秃子有求必应,而且还给了赵秃子额外的福利。
“Tellhim;wecanprovideextraprotection!”这洋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主动向买办说道,请买办把这话翻译给赵秃子。
“这洋人说,如果需要,他们能为你提供额外的保护!”
听了这话,赵秃子笑了,他突然发觉,自己的路子走宽了,甚至宽于自己的主子“浪里鲛”,自己的前途和钱途,或许将比“浪里鲛”更宽广。
这一次,赵秃子主动伸开了臂弯,他猥琐的笑着,拥抱了这副领事,也由此正式投入了洋人的怀抱。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正是有了如此的庇护,赵秃子才有胆量向“浪里鲛”建议,掳走张汝霖的女儿张海萍,以张汝霖的掌上明珠相要挟,逼张汝霖就范,把最好的盐田相售。为了实现自己的利益,他还推荐了赵俊彦和赵德辉父子作为中间人。虽说此事最终被韩金镛、周斌义挫败,但赵秃子动用自己的影响力,用洋人影响衙门的宣判,又作为中间人,托付了自己的远房表亲赵大人,拿“浪里鲛”的钱替“浪里鲛”在衙门里行走买命,这些贿银最终一少半交在了远房表亲赵大人的手中,一多半进了赵秃子自己的口袋,由赵秃子、副领事和买办三人按照七二一的比例进行了分配。
一来二去,赵秃子的实力已经更加壮大,风头甚至已经盖过了他的主子“浪里鲛”。可赵秃子却仍然没有离弃。尽管他以现在的实力,随随便便就能彻底“浪里鲛”压死,可赵秃子却没有这么做。他依旧像个小跟班一样,照顾“浪里鲛”的起居和日常生意,甚至承受着浪里鲛因为失去了右臂,造成的情绪失常。
“浪里鲛”不是糊涂人,他知道随着自己的现金流断裂,身边的党羽正渐渐流失,所以,赵秃子这般的“忠心耿耿”、这般的“不离不弃”,令“浪里鲛”格外的珍视。大事小情,他都要主动和赵秃子商量。
“浪里鲛”断臂处伤势刚刚好转,刚刚又可以外出,便扰闹韩金镛正式拜师张占魁的仪式。这其中,便是赵秃子的撺掇。
“浪里鲛”也好,“鬼脸儿”也罢,如今的“浪里鲛”,对赵秃子而言已经从大哥、老大的神坛上退下,转而成为自己的发言人,成为自己手中的火铳。而赵秃子自己,则由台前转移到幕后,由最初的喽啰,成为如今的决策制定者。而赵秃子的高明之处还在于,“浪里鲛”对此毫无察觉,反而愈发的信任这个不离不弃的好兄弟。如果不是身份所限,“浪里鲛”真惦记着和赵秃子义结金兰。
但令“浪里鲛”始料未及的是,上一次赵秃子提议掳走张海萍,最终被挫败,自己丢了一条左臂,这一次,他主动上门扰闹拜师仪式,惹了一身骚臭,满身沾满了屎尿。
“兄弟啊,不是当大哥的怨你,但这主意你出的可不高明,非但没影响到他们,反而我倒沾了满身的臭!”“浪里鲛”有些无奈的对赵秃子说。
宅子里,刚刚花钱雇来的下人对“浪里鲛”相处未久,他们正屏住呼吸、颇有些厌恶的替“浪里鲛”脱去了满是秽物的衣衫。
“谁说的!咱测出了他们的底细!”赵秃子的表情却异常的笃定,他端起一杯盖碗茶,毕恭毕敬的替“浪里鲛”撇去了茶叶沫子,这才递到了“浪里鲛”的手中,说道,“大哥,虽然这次您受了点儿委屈,但这一次,咱可不是没有收获。这多亏了您,咱可以称得上是大有收获!报仇雪恨,就在眼前。只是,大哥,接下来的每一步,咱得更加斟酌,咱得想的清楚、想的明白!”
“怎么?”听了赵秃子的话,“浪里鲛”一下子来了精神,他坐起身,直勾勾的盯着赵秃子的双眼,问道,“兄弟,你觉得咱还得怎么办?”
“咱还得怎么办?”赵秃子笑了,“不不不不,大哥,接下来不是咱该怎么办了,接下来,咱得问问他,让他给出出主意!”
赵秃子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堂屋的屏风之后。
一个少年,从屏风后转身而出。
“大哥,您可认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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