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帝国- 第92部分

　　　　刘彻之所以要请汲黯，实在是碰到了一件麻烦事。且此麻烦事，想来想去，除了汲黯，还真没想到谁能搞定？

　　　　汲黯这辈子为什么牛？古往今来，如没两把刷子，敢在领导面前耍性子的人几乎没几个。汲黯之所以敢顶撞领导，不仅是他有个性。主要是他还有一个常人没有的本领：善于搞治安！

　　　　现在，刘彻碰到的麻烦事就是治安问题。情况是这样的：刘彻刚刚取消三铢钱，改铸五铢钱。没想到民间竟将此国家政策当成自己的发财工具，许多地方纷纷私自盗铸。有个地方情况特别严重，这个地方就是由刘邦同父异母弟弟刘交世代相袭的楚国。

　　　　当时，汉朝中央的管辖地淮阳郡和楚国交界。凡是边界，问题都特别多。淮阳郡似成了民间小鬼们犯罪的天堂。于是，刘彻决定请汲黯出山，拜他为淮阳郡太守。让他这个大鬼去压压那些小鬼…

　　　　刘彻派人带着任命书和印绶前去请人。没想到：使者到了汲黯的家，宣读任命书后，汲黯却只有一个表情：伏地谢罪，就是不接诏！

　　　　汲黯不接，使者也无可奈何，只得回去向皇帝汇报。刘彻一听，也来了脾气，派人去征召。但汲黯还是那个硬态度，坚决不接受任命。

　　　　汲黯这不是谦虚，更不是作秀，他的确是不想出山，原因有二：一是拉不下面子。他当了一辈子的中央高官，一大把年纪了，还派他下地方，看起来，皇帝貌似重用他，实则是拿他开涮。另一个原因是他的确老了，且身体多病，不想去惹什么事了，就想在家过自己的小日子。

　　　　然而汲黯玩硬的，刘彻也给他来硬的。刘彻又派人传话，说皇帝要跟您见一面。这次，汲黯没法拒绝，只得回长安去见领导。当然，汲黯知道：领导要见他，无非是找他谈话，做他的思想工作。如真当着刘彻的面彻底撕破脸皮，这个结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汲黯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汲黯上殿，与刘彻如期会面。他一上来就先来一招：哭。汲黯这一幕，不由让人想起吕雉时代的周昌。谁说硬汉无眼泪，只是未到伤心处。此时的汲黯差不多就是当年的周昌。只见他在刘彻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道“我以为这辈子就老死山沟了，没想到还能被陛下您起用，实在太感动了。不是我没知图报恩之心，陛下您也知道我身体向来不好。您要让我当那个淮阳郡守，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如要做事，我还是愿意留在长安。陛下不如让我来当中郎官，希望将来能给您劝言补过吧”

　　　　中郎官，食禄两千石，与郡守同属部长级高官。但此官职与郡守不同的是：中郎官更接近权力魔杖。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汲黯的眼泪是一招苦肉计。身体不好是真，心有余而力不足是假。他就是不愿下到什么鬼地方。

　　　　刘彻和汲黯打交道多年，如看不出此中心思，那就太小看刘彻了“您老人家不要嫌弃淮阳郡守，别以为我是不抬举您。恰恰相反，淮阳郡这地方的治安实在乱得不像话。我是倚重您才请您出山的啊。不管如何，就算你躺在病床上，也要帮我搞定淮阳郡这个烂摊子”领导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汲黯想反抗，似已没意义了。最后汲黯只得抹干眼泪，奉诏下地方。

　　　　事实上，汲黯不愿下地方，还有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很想在长安，亲眼看着一个人在他面前燃烧毁灭。这个人当然就是他的老对手张汤同志。只可惜他这一走，估计永远不能回长安了汲黯以诸侯国相的俸禄出任淮阳郡守，十年后死在郡守任上

　　　　于是临走前，汲黯决定找一个人帮忙。这是一个出镜率极低的人，他的名字叫李息，时任大行之职，亦是两千石的部长级别高官。

　　　　汲黯这样对李息说“我提醒你注意一下御史大夫张汤。张汤这个人，智足以拒谏，诈足以饰非，务巧佞之语，辩数之辞，当朝无人可比。但请你相信我：他太嚣张，得罪的人太多，肯定活不久。所以我建议你，有机会最好多多揭发一下他。不然的话，终有一天你也会被他连累的”

　　　　在汲黯看来，他说的是厚道话，并没想过拉同事下手的意思。可没想到，李息这个人，不但是一个出镜率低的人，还是一胆小怕事的人。汲黯走后，李息一直捂着盖子过日子。

　　　　而两年多后，后悔的人不是汲黯，而是李息。因汲黯不但对张汤的预言相当准确，竟还将他也算得非常精准。李息果然被张汤的事拉下了水。混了一辈子，竟是吃了不听汲黯话的亏！

　　　　狄山死了，汲黯还活着。汲黯下乡了，还有一帮人在暗处悄悄盯着他：张汤以孤独的身姿，混迹于血雨腥风的大汉官场，的确不容易…

　　　　这一年，刘彻抱病鼎湖宫。遍求天下巫、医，多日不愈。这时又有方士出头了，游水发根上奏：上郡有巫，他能通神语，善知吉凶。陛下何不召而问之？刘彻马上派人迎巫，向他问病。此巫便做神语道“天子无忧。不日便可自愈，可至甘泉宫再与我相会”说也奇怪，刘彻此病果然随后就不药自愈，于是亲往甘泉宫谢神。

　　　　刘彻在甘泉宫中更置寿宫，特设神座。以尊神君。神仙当然非旁人寻常可得见，时去时来，来则风肃然，居室帷中。神君所言，皆由上郡巫传达。积录成书，名为《画法》。

　　　　刘彻往甘泉宫的路上，经过右内史义纵所管辖的地界，看到道路多不治。不禁心生不满“义纵是以为朕再也不能走这条道了是吗”

　　　　元狩6年BC11810月，汉武帝刘彻任命杨可主持告缗之事。义纵则认为此乃乱民之法，所以极度不配合杨可的工作，甚至命令手下逮捕其为可使者。刘彻大怒，下令将义纵弃市。

　　　　刘彻再一次前往甘泉宫打猎。可没有人能想到：就在这次打猎中，发生了一件极其可怕的悲剧！霍去病竟在死前做了一件令人震憾而又让人失望的事：射杀李广最小的第三个儿子李敢！

　　　　霍去病之所以要杀李敢，是要替一个人报复。这个人就是霍去病的舅舅卫青。

　　　　李敢一直认为是卫青害死了自己的父亲李广，于是有一次袭击卫青，伤到了卫青。卫青大将军大人有，就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可没想到：这事还是被霍去病知道了！

　　　　李敢袭杀未遂、卫青又隐瞒不报。一个做初一，一个做十五，应该是扯平了？可很不幸的，霍去病却说：不能就这样算了！于是，他就动手了。

　　　　这一年春暖乍寒，郎中令李敢、骠骑将军霍去病，都陪同刘彻前往甘泉宫打猎。就在猎场围猎时，霍去病一箭就将李敢射死。当时，刘彻也在现场。最后刘彻只好向外编了一个借口说：李敢是被鹿撞死的…

　　　　元狩6年BC1174月29日，刘彻立自己的三个儿子为王：王夫人所生的刘闳为齐王；李姬所生的刘旦为燕王、刘胥为广陵王。

　　　　刘彻在筹集军费的过程中，对钱币一改再改：半两钱、三铢钱、白鹿皮币，银锡白金三品、五铢钱…引发各级官吏百姓私自盗铸成风，为此刘彻已连杀了数十万的盗铸者（应该有所夸张），但此风仍不能煞。因犯者众，吏不能尽诛也。6月，刘彻再命博士褚大、徐偃等六人分循天下各郡国，监察天下兼并之徒及郡守、诸侯国相、各级官吏有罪者。

　　　　9月，年仅24岁的冠军侯霍去病病逝，这犹如老天斩去刘彻的一只大臂膀。这到底是李敢的鬼魂做怪？还是天忌大汉英才啊？

　　　　斯人远逝，刘彻仿佛梦见了祁连山。梦见了在那片广远的天空下，一个少年挥着长剑，犹如猛虎下山，追逐着遥远的匈奴狼。在那遥远的天际又仿佛传来一首凄凉的匈奴民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刘彻下诏：霍去病赐谥景桓侯，由其子霍檀袭封。并在自己的茂陵旁赐葬，特筑高冢，使像祁连山。

　　　　而霍去病的同父异母弟弟霍光已升至奉车都尉、光禄大夫的官爵。

　　　　本年，九卿之一的大农令颜异以腹诽的罪名被诛。“腹诽”罪名由此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出现，颜异则成了第一位死于“腹诽”罪名下的冤死者。“腹诽”实在是大汉第一法律专家张汤先生的天才发明。意思就是你嘴上不说，但你心里是在诽谤我！可试问别人内心想什么，你张汤又是怎样知道的呢？可张汤不管，我看到你颜异的嘴皮子动了几下，你就是在腹诽！读史至此，只能无语。但张汤如此强横霸道，已惹众怒。所以他自己的生命也快到头了，一年后，张汤就将自杀…

　　　　本年，大汉第一词赋大家司马相如去世。

　　　　元鼎元年BC1165月，刘彻下诏大赦天下。

　　　　本年，济东王刘彭离因滥杀无辜，被废，国除。迁往汉中郡上庸县为庶民。

　　　　炸死张汤的导火线，终于被点燃了！第一个替张汤点火的人是张汤的下属、御史中丞李文。李文是怎么惹上的张汤，已无卷可查。唯一可知道的是：张汤恨李文，恨得牙痒痒。可对方没留下把柄，张汤也没办法奈何李文。

　　　　然而，有个人将张汤恨李文之情全看在了眼里。这是张汤宠信的一小吏，名唤鲁谒居。鲁谒居什么话都没说，就悄悄地行动了。

　　　　目标：搞掉李文。

　　　　方法：搜罗真罪状，制造假证据。

张汤遭怨篇（）　
功夫不负有心人，鲁谒居让人将一大箩的真假罪状，匿名举报李文。张汤当然也不客气，就将李文定罪。很快的，李文就被拉出去喀嚓一声砍下脑袋…

　　　　李文的脑袋不值钱，杀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被过问了。能过问张汤的人，当然是汉武帝刘彻！刘彻将张汤召来，问了句奇怪的话“李文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蹦出来这么多罪名”

　　　　张汤心里一惊，抬头看刘彻，嘴里则说道“可能是李文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家给告了”事实上，张汤心里很清楚：所谓人家，其实就是鲁谒居。鲁谒居不说、他不说，心灵相通，搞定此事，以为鬼都不知道？可事实上，冤鬼李文当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整死的。但有一个人却知道了：赵王刘彭祖！

　　　　鲁谒居替张汤整死李文后就病了。张汤闻听后亲往慰问。领导关心下属，这很正常。可张汤竟在慰问时间做了一件很不正常的事。

　　　　说出来恐怕会惊吓很多人。那就是：张汤亲自低头弯腰，替鲁谒居做足底按摩。

　　　　就事论事，这的确是件小事。可实话实说，此事非同寻常。举目长安，哪个领导给下属做过足底按摩？好像没有。就算是有谁来做都是合理的。但你张汤来做，实在太不可思议！

　　　　这么一个靠整人发家的酷吏，竟会温柔得像只猫似的对仆人卖殷勤？一句话：说出去，鬼都不信！

　　　　事实上，按足不可怕。可怕的是：张汤按得心安理得，鲁谒居亦被按得心安理得。更可怕的是：他们认为心安理得的事，竟传出去了！

　　　　御史大夫替小吏按足，无论哪朝哪代，这都是件多么浪漫和诗意的事啊。换到今天，绝对是网络新闻媒体的头版头条。事实上当时就有人敏感的嗅到，这是一个炒作的极佳机会。而主动为张汤炒作的人，正是赵王刘彭祖！

　　　　我认为：有些人天生具有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本领；但有些人则天生具有将小事化大、大事化祸事为本领。很不幸的是：刘彭祖属于后者。更不幸的是：张汤竟被刘彭祖缠上了…

　　　　刘彭祖之阴狠狡诈，天下无人不知。当年的主父偃就是被他阴死的。无论中央朝廷还是地方诸侯，大家都知道：刘彭祖不惹你就算阿弥陀佛，如你惹上他，一旦被他缠上，就算不被他整死，至少也是半个废人…

　　　　而张汤之所以得罪刘彭祖，是因他挡了刘彭祖的发财路。赵国向来以冶铸为业，张汤和桑弘羊突然搞出一个盐铁专卖，好端端的私有产业就被国家垄断了。刘彭祖咽不下这口气，上诉中央。张汤当然知道刘彭祖是什么人，于是采取排斥手段，否决了刘彭祖的上诉要求。两人就此结下了梁子…

　　　　有仇不报，就不是刘彭祖！张汤是学法律出身，刘彭祖也是学法律出身的。如论专业，这两人都是高手。如两个法律高手大打出手，那当然就有好戏看了。

　　　　一直以来，刘彭祖一直在搜集张汤的各种阴事。当他知道张汤替下属鲁谒居按足底时，便如获至宝，立即动手炒作。马上的，刘彭祖给他的皇帝弟弟刘彻送去一封信。这当然不是一封问候信，而是一封揭发信“张汤身为三公之一，国家最的大臣。听说下属有病，竟亲自替之摩足。此事听来很不寻常，老哥我刘彭祖认为：张汤和鲁谒居之间极可能有不可告人的奸事”

　　　　刘彻看后，吃惊不小。如真有此事，那张汤果然就是狄山说的诈忠。诈忠，就是犯了欺君之罪。难道天下人都知道张汤诈忠，独我刘彻被蒙在鼓里不成？一个以忽悠皇帝为职业的人，竟是朕曾经无比信任的人。这实在太可怕了！

　　　　刘彻越想越觉得恐怖，马上派出主管司法的九卿之一的廷尉去查。可廷尉却扑了个空。因鲁谒居已病死家中。

　　　　鲁谒居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真够邪门的！不过廷尉也没有全扑空。鲁谒居死了，他也没有后代，不过他有一个弟弟。

　　　　很好！廷尉马上将鲁谒居的弟弟抓来，关押在少府看守所，准备审问。汉朝的少府主管宫廷事务。廷尉将鲁谒居的弟弟关在少府主管的监狱，目的很明确：不想打草惊蛇。

　　　　事实上，廷尉已经惊动了张汤。张汤之政治嗅觉，灵敏有如电子狗。要想瞒过他？太不可能。但张汤却仍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有一天，他挂视察之名去少府看守所走了一趟，看到了鲁谒居的弟弟。同样的，他也装做不认识此人。

　　　　老实说：张汤装了一辈子，成功就成功在装，而最后害死他的也是装！当时，鲁弟弟以为张汤大人是来救自己的，最后却眼睁睁地看着装逼的张汤离去，心中千言万语却无法与之言说。

　　　　只要看过警匪片的，都懂得一个断案的基本原理：犯罪都要隔离审讯，以防他们互通信息，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