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学霸,27岁登进士第,2年后又去考制科,结果失手了,心灰意懒之下辞官不做,开始了游历生涯,要遍访西北名山大川,找到解决国家顽症之法。
制科是一种特殊的科举,有点像后世的特招。由白身直接考制科没有进士风光,但进士及第之后再考取制科,就和后世的大本毕业又续了研究生差不多,算是锦上添花。
王韶估计是落榜之后觉得颜面无光,所以远离了朝廷,没想到阴差阳错,这近十年的游历生涯让他对宋夏两国战争有了切身体会,并从中得出了自己的对策。
熙宁元年,宋神宗继位的第二年便和王安石推行变法,王韶一看,这位新皇帝有点魄力啊,祖宗法度都要改,那自己是不是也该为国家出出力呢?于是他就把这些年对宋夏战争的研究心得写了写,托人交给了王安石。
当时王安石还不是参知政事,但刚刚给皇帝上完《本朝百年无事扎子》,深得神宗皇帝器重,在朝堂中风头正劲。他也在寻找一位有军事才能的统兵之人,打算政事和兵事相辅相成,交相呼应,这才符合变法的目标。
看到平戎策之后王安石高兴了,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统兵之人自己送上门了,立刻就把平戎策推荐给了神宗皇帝。
然后王韶就成了新党里的一大力主,被授予秦凤路经略司机宜文字之职,谈不上统率重兵,也算可以接触到军事机密之人。吕惠卿、章惇、蔡确是王安石在朝中的左膀右臂,王韶则是他在军中的一杆旗帜。
王韶也确实有能力,他认为要想打败西夏就应该先收复河、湟二州,切断吐蕃与西夏的交往,并对吐蕃各部落加以分化利用。这样一来宋军可以从南、东两个方向对西夏形成夹攻态势,让西夏首尾不能顾。
如果让西夏先下手取了这块地方,不光白白获得几万吐蕃兵将,骑兵部队还可以一路南下,直接威胁陇蜀腹地,到时候就成了宋朝这边首尾不能兼顾了。
那能不能收复河湟二州呢?王韶很有把握,因为这些年西夏正和吐蕃各部落在青塘你来我往的厮杀,吐蕃的唃厮啰各族对西夏李氏非常反感,但他们的实力又不足以长期和西夏对抗。
假如宋朝能趁机采取分化招安的策略,只要玩的好,不仅能收复大片适合耕种的土地,还能获得不少蕃人归顺,彻底切断西夏南下的念想儿。
具体是怎么操作的王安石没讲,但王韶确实达到了预期目标。他只用了三年多时间就横扫熙、河、洮、岷、通远五州,还把当地最大的西羌部族首领给抓了回来,史称熙河开边。
到了熙宁七年,王韶已经官拜观文殿学士、礼部侍郎,后进枢密副使。他的兄弟和两个儿子也授官赐绢,一门风光。
“他往后的日子肯定不太好过吧?”听到这里洪涛首先觉得王韶是个军事人才,不仅仅会打仗,还会做思想共走,当地的吐蕃、西羌部落被他忽悠的没少包顺,然后就成了对付其它部落的先锋。
这种人绝对不会是老实人,更谈不上耿直,肯定满肚子都是坏水儿。而且这种人与大宋的主流士人阶层价值观不太符合,他只追求结果不看过程,算是非常典型的实用主义者。
那宋朝士人会容他吗?假如他没建立这么大功勋、没坐上这么高的位子应该没事儿。可恰恰相反,他是又立功又受奖、又得房子又拿地,还萌荫家族,这就有点太招摇了。
156 心病难医(400加更)()
其他士人会怎么想?如果王韶是正确的,就意味着他们的价值观是错的。这已经不仅仅是权利斗争,而是意识形态冲突,必须分出胜负。
那结局就很好猜了,假如王韶是武人出身结局会很惨,好在他是进士第,不会有性命之忧,只需离开朝廷中枢就不会有人追杀。
说到底宋代的士人争的是思想流派,不是人。但这玩意斗争太激烈的话,就和宗教没啥差别了,很容易走火入魔。
“……说句大不敬之言,都尉不该做驸马,如能慎言谨行,老夫不及也。”王安石让驸马问的一愣,前面说的都是王韶的辉煌,可这位驸马一语就猜中了后面的结局,洞察力不可谓不敏锐。
玩政治是需要天赋的,敏锐的洞察力就是重要天赋之一。假如你能比别人提前那么一点看到事态的发展趋势,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王韶会打仗、能打仗、也有胆量打仗不假,可善于统兵之人都有个通病,就是喜欢军令如山,不管对错,我说了你就要执行。换句话讲,这类人性格比较强横,有时候会给人一种独断专行、飞扬跋扈的感觉。
熙河开边之后,边境地区就基本平定了,没有什么大战役可打,王韶自然也就回到了朝廷中枢。
他这种性格在大权在握的战区如鱼得水,可回到勾心斗角的朝堂之后,除了得罪人就剩得罪人。最终这位大功臣和最大的两个后台王安石、神宗皇帝都闹翻了,熙宁八年被贬知洪州。
俗话讲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官场失意,身体也跟着不行了。就在洪涛穿越过来的那一年夏天,这位郁郁不得志的军事天才得了癫狂症,还身染毒疮,从此卧床不起。
“没想到老大人真病了,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诜会一些岐黄之术,不如由王相引见,去为老大人诊治诊治。”
经过王安石这么一讲洪涛真信了,不管王韶品行如何,他必须是国家功臣。自己大舅哥为了平衡朝廷各方势力贬了他,那是权宜之计。自己和朝廷没啥关系,以私人名义去探望探望,应该不算什么大错。最主要的是得拉着王安石一起去,有这个大挡箭牌戳在前面,看谁敢随便弹劾。
“……也罢,都尉与此人或能交往,疯驸马、癫侯爵……”王安石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这个请求,然后先统一口径,把这件事说成了两位病人之间的同病相怜,瞬间就把挡箭牌的责任甩了。
王韶的侯府在崇仁坊,离繁塔不远,是个两进的院子,听王安石讲还是神宗皇帝赐的。由于家中人口众多,光儿子就有十个,又在后面租了一座民宅打通,王韶本人就住在后宅里。
有了王安石出面,老管家没敢再阻拦,进去通报之后很快就出来说是家主有请,但真不能出来迎接,主要是起不来床了。
比王安石还小几岁的人,可看上去更老、更憔悴,骨架挺大,但没啥肉,眼眶都抠抠了,一脸的灰色,光坐在床上就不停出虚汗。
对于王安石突然来访王韶并没有太大的惊喜,这两个人相识多年,又共事多年,谁是什么德性都太熟悉了。
但驸马也跟着来了有点让老头摸不着头脑,自己虽然也姓王,但和王诜的王家真没有过什么来往,走在大街上都不认识,怎么就突然来访了呢?
“可是官家有话要对臣讲?”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头绪,只能往皇帝身上猜。驸马是皇亲,这个逻辑勉强说得通。
“老大人莫激动,今日诜在府上宴客,原本也是送了请柬,但没见到老大人就向王相询问,这才得知病情严重,故而前来探望。诜患有失心疯,很多旧事已不记得,如有失礼之处还望老大人原谅则个。诜不才,略懂歧黄之术,想为老大人诊治一二,聊胜于无,不知老大人准否?”
老头说到神宗皇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洪涛看见了也理解,他还没死心,还想为朝廷出力,就是没人给机会。
“老朽无药可医……”听到驸马不是皇帝派来的,王韶眼里的光芒立刻散去,坐靠在榻上的身体已经有点立不住的意思,直往下出溜。
“子纯不可妄言生死,王诜不一定能医你体疾,却定可医你之心病。他就是第二个王子纯,你以武力拓边,他用计谋灭敌,都乃大宋栋梁臣子。”
王韶在想什么王安石不用看眼神也知道,却无法伸出援手。这个人的缺点在朝堂斗争中是大忌,自己向皇帝进言重用于他,看似是恩惠,其实更害人,是往死里整,还会牵连更多人倒霉。
不过驸马的出现好像真能成为良药,疯癫症和毒疮都是内火,说白了就是郁闷的,要是能让他开心点,就算治不好病也能缓解。
“王相,兹事体大,你我恐做不了主吧……”王安石一张嘴洪涛就知道他想干嘛,王韶最拿手也最挂念的就是河湟地区,或者说是与西夏的战争结果。
如果把花膏之事告诉他,必须是个值得期盼的事儿。就算目前还看不到结果,可人这个玩意吧,一旦有了强烈的希望,就算得了癌症也能熬上好几年不闭眼。
问题是花膏的事儿真不是自己和王安石能随便决定的,它是几方势力妥协的结果,在没有得到皇帝和司马光同意之前,别说王韶,就算公主都不能告诉。
“这就要看都尉的本事了,既是来为子纯医治,你定有良方,某去看看几位侄儿……”王安石光棍的很,他只管出坏主意却丝毫不肯担责任,全推给了驸马还嫌不保险,干脆找个借口躲了。
“侯爷,不是下官喜欢背后进谗言,和这种人共事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运气,您的病全是被他气的。要不您借一把利器,我就在府中结果了他!”洪涛这个恨啊,不是恨王安石的狡诈,而是恨别人把自己喜欢的招数玩的出神入化。
“咳咳咳……咳咳……都尉休要戏言,不知王相所指为何,如确有其事,不妨和我这将死之人念叨念叨。”
王韶肯定没接触过失心疯之后的驸马,对这种怪异的言谈方式既好奇又别扭,想笑不能笑,憋得脸都紫了,不住的咳嗽。
“办法倒是有,但不是诜的独创,而是与沈存中沈大人一起想到的权宜之计。”洪涛自然不会顺着王安石挖的坑往下跳,你会挖坑我就会填土,能不能填平还得试试看。
“哦,沈大人!都尉尽管讲来,老夫洗耳恭听。”不出洪涛意料之外,一听到沈括的名字,王韶的兴趣提高了不少,努力把身体往上坐了坐,表情严肃。
洪涛真讲了,但和花膏没有半点关系,他把制造甲胄和箭矢的计划说了出来。这玩意只能说有点违禁,但王安石已经答应过了,只要炼铁炉真的能大量出好铁就给弄个私营官造的名分,合理合法。
“真有此等炼炉?”驸马的讲演都没完毕,对未来还没来得及畅想,王韶就坐不住了。
他是带兵打过大战役的,对作战模式的理解比沈括明白的多,只需明确几点就能自行判断出优劣,根本不用忽悠。
“此炉就在金明池水虎翼军营东侧,目前正在囤积原料,大规模出铁恐要等些时日。”看到老头的表情洪涛就知道要坏,赶紧往回缩。
“无妨、无妨!小儿在器作监供职,专营铁作,虽不会亲手炼铁也略懂一二,能否如驸马所言看看便知。来人……来人……更衣!”王韶显然是不打算让驸马往回缩,挣扎着就要下床。
157 此池非彼池(盟主加更1)()
“王相、王相……老大人不可、不可啊!”老头一离开床面洪涛马上傻眼了,床褥上有一大片污渍,很像伤口溃烂的体液,看位置应该在腰臀附近,想来就是毒疮了。
这样的话就更不能活动量太大,一旦免疫力下降,又没有抗生素可用,说不定就挂了。用古人的话讲就是毒疮迸裂、毒火攻心而亡!
王安石根本就没去别的院找王韶的儿子聊天,听到驸马凄厉的喊声很快就赶了回来,连劝带吓唬,指挥着仆人总算把老头又弄回了床上,然后冲着驸马瞪眼。
“王相莫要责怪于我,花膏的事情还没讲呢。这样吧,劳烦谁去前院问一声,看看我的家人可否送药来了,先为老大人诊治完毕再说其它。”
洪涛可不想背这个黑锅,明明是你偷奸耍滑,凭什么把责任推给我。但此时争论谁的责任已经没用了,重要的是该怎么安抚王韶别让他太激动,否则等自己和王安石一走他还要起床就谁也拦不住了。
马夫李大郎早就等在前院,他是奉驸马之命去乌金行取一种叫做煤焦油的东西,至于这玩意啥摸样、干啥用一概不知,只知道要尽快送到侯府。可惜老管家说家主正在后院会客,有啥事也得等着。
“嘶……此为何物?气味如此猛烈!”王安石真不信驸马会治病,要是会的话干嘛不把自己的疯病先治好。
但也不敢说完全肯定,为了印证,先把李大郎手中的瓷瓶接过,拔掉塞子就往鼻子上凑,结果差点没给呛晕过去,眼泪都出来了。
“此乃焦油,从石炭中来,可祛毒。能不能医治老大人毒疮,诜也没有把握。”洪涛是实话实说,煤焦油虽然含有很多有毒物质,但确实能治疗一些皮肤病和皮肤感染,可能就是古人说的以毒攻毒吧。
“子纯,你意如何?”王安石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王韶的两个儿子,把最终决定权交给了王韶本人。
“也罢,驸马好意韶无以为报,无论死活,尔等皆不可鼓噪,还不去准备热水与为父把身体擦一擦!”
不愧是上过战场见过生死之人,早就想明白了死马当活马医的道理,不等别人动手先在床上艰难的翻了个身,把后背露了出来。
啥叫毒疮洪涛也没见过,但湿疹引起的皮肤溃**较熟悉。王韶后腰上这个乒乓球大小的疮口,说是疖子吧也有可能,说是褥疮吧也差不多。
按照洪涛的估计,应该是一种皮肤感染,由于没及时治疗又没注意被褥洁净,结果感染越来越重,仅仅靠自身免疫力无法痊愈。
这玩意该怎么治疗他也不清楚,但架不住胆子大。反正病人都说了,弄死活该,没自己的责任,那就下家伙吧。
先让下人用热水清洗背部,再以大头水消毒,然后用被火焰灼烧过的匕首把疮口中的烂肉剔干净,直到见血为止,最后才从小瓷瓶中倒出黑乎乎、黏糊糊、味道刺鼻的煤焦油,全给糊上了。
“不可仰躺,只可俯卧或侧卧,明日我再来探望。”老头很是硬气,疼得胳膊腿直抽筋依旧不喊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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