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也不是不可能。
“皮肉之苦可用钱财代替,你请我喝酒我就不揍你了。但地方得由我家娘子选,不许推辞!”
对付怂人就得横,洪涛捋胳膊挽袖子露出自己也不咋健壮的小胳膊,但脸上的表情很足,百分百是街边混子的做派,虽然穿的是古装,但气质没变。
“使得、使得……呀,晋卿误我!相公莫怪,晋卿疯病久已,识人不得,非狂妄失礼也……”这次李公麟听懂了,合算不是要决斗,只是讹顿饭,双手终于离开了马缰,不再准备逃跑。
但紧张劲儿一过,才突然想起身后还一个人呢,立马又紧张了起来,在马上一揖到底,满嘴的陪着不是,还把驸马也饶了进去。
“请某吃酒,某就不怪罪!”后面这个人年纪挺大的,衣着也不光鲜,胡子都快打缕了,有点邋遢。但他的嗓门挺洪亮,眼睛也特别有神,还冲王诜呲了呲牙。
“恕下官眼拙……失礼失礼……”
洪涛原本以为这个老头是李公麟的马夫或者随从,压根儿也没拿正眼看,现在听到李公麟的称呼立马就傻眼了。
相公,这个称呼在宋朝的地位仅次于官家,有点老领导、老上级的意思,地位和官职不到一定的高度不可用此称呼。
李公麟好歹也是进士出身的京官,才艺上还有不错的造诣,能从他嘴里喊出相公这个词儿,必须是实打实的。不管他是谁吧,先行礼肯定没错,反正自己是疯子,应该不会有人怪罪。
012 一位牛人()
“都尉大人不必多礼,此间不是朝堂,某只是个馋酒之人,还囊中羞涩也……”
老头倒是挺好说话,脸皮也挺厚,丝毫不掩饰要蹭吃蹭喝的企图,一边说还一边舔了舔嘴唇,就好像八百年没见过酒肉似的。
“此乃观文殿大学士、当朝首辅王介甫王相公!”
别人只知道驸马王诜得了失心疯,但到底疯到什么程度没有直观概念。李公麟应该是为数不多了解其中细节的人,赶紧又介绍了一番。
“王相公……下官有礼……”观文殿大学士是干嘛的洪涛真不知道,他只在电视里听说过龙图阁大学士,包拯嘛。
至于说王姐夫还是李姐夫,他脑子里也没印象。大宋朝还有叫这么操蛋名字的丞相?遇见谁都当姐夫?太尼玛不是东西了,起个名字都占别人便宜。
“不知可是王安石丞相?”但是转念又一琢磨,宋朝还真有个比较出名的丞相姓王,而且宋朝有点文化的人当面一般不叫名字,都叫字。就像当面称呼自己一样,不叫王诜,得叫王晋卿。
这么一想,洪涛又吓出一身冷汗。这位姓王的宰相比较厉害,乃至到了南宋时期,一说起朝廷的制度问题,多一半官员都会想起这位前辈来,他就是王安石。
当然了,想起他的目的不是褒奖赞美,而是咒骂诋毁。大多数南宋官员都把大宋之所以差点亡国的责任推到了他的身上,甚至南宋朝廷的很多问题也都怪在这位出名的拗相公头上。
对于王安石这个历史名人洪涛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是位政治家、改革家、文学家……上学的时候还学过他的诗歌文章。可惜还没毕业就还给老师了,一首都想不起来。
后世里的舆论导向还是比较倾向于褒扬他的,对他的改革也是赞誉有加,好像没了他大宋还得早亡一百年。
顺便也把他的对手司马光之流全踩了踩,说他们是封建王朝的保守派,跟不上时代变革、阻碍了劳动力发展云云。
洪涛没怎么仔细看过这些东西,为啥呢?因为他不信。后世对古人的评价往往带着非常浓重的政治色彩,也就是说后世需要什么舆论导向的时候,就会从历史中找出一个人来包装包装,去掉缺点光说优点,借此去打击政敌,顺便给大家树立一个学习榜样。
“正是老夫,都尉可有指教?”王安石脸上虽然带着微微的笑意,但回答得很生硬。看来史书上有一处是真的,这位宰相的性格很怪,再加上地位显赫,连假客气都不愿意装了。
“还真有,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仔细说说?”看到王安石这幅做派,洪涛反倒安心了一些。他就不怕有性格的人,相反,如果什么性格都不显露、说起话来严丝合缝,那就必须有多远躲多远了。
对付有性格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也有点性格。他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你也同样格格不入,这叫啥?这叫同类!如果互相之间再能有些观点的交流和冲突,那就是惺惺相惜了。
洪涛倒是不想和这位倒霉改革家有啥太过紧密的交往,别说一个短命宰相,就算皇帝也改变不了自己驸马的命运。相反,这位宰相好像树敌不少,自己站在他身边百分百是当挡箭牌的命。
可要想最快、最全面的了解本时代点点滴滴,还有谁能比一位当朝宰相更合适呢?不管是内政外交,王安石肯定知道的最详细,还没有之一。问他比问谁都权威,皇帝都比不上。
现在洪涛也不怕任何人说三道四,因为自己是疯子,想和谁在一起都成,御史台和言官们总不会闲的和一个无权无势的疯驸马嚼舌头玩吧。
“哦?善!伯时,头前带路,某还真想听听都尉大人所言!”果不其然,王安石听到王诜如此硬邦邦的顶了回来,不光没恼火还挺兴奋,催着李公麟赶紧找地方。
“见过王相公……”
“公主不必多礼……”三人调转马头时公主和王安石才算正式照面儿。这位拗相公可真是不会做人,居然等着公主先施礼才很随意的摆了摆手,就好像公主是一团空气。
“别搭理他,看为夫一会儿怎么给你报仇!”宋朝的女人地位并不低,洪涛也不清楚王安石这样对待公主算不算正常,但在他心里觉得不正常,必须给予反击。
“大郎不要胡闹,王相乃朝廷重臣,就算大兄在此也应以礼相待。”
公主倒是没什么不高兴的,可听了丈夫的话之后倒是有点急了,伸手拉着王诜的衣服袖子,生怕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丈夫又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放心吧,为夫知道轻重分寸……”洪涛自然不会去和王安石明着叫板,怎么报复也不能和公主说,只是冲她挤了挤眼,催马赶上了前面那两位没出息的玩意。一听说吃饭,走马都快成跑马了。
都说王安石清廉,可洪涛真不觉得。他是穿着比较随意,半新的道袍上还满是褶子,肯定不是啥名贵衣服。
但他对汴梁城里的酒楼可真不陌生,催马一直领先半个身位,带队从皇城西角楼拐向东,横着穿过了皇城。
这一路上洪涛基本没怎么停嘴,不住的问这是哪儿、那是什么所在,一般都是由李公麟回答,王安石有时候也会插句嘴。
要说驸马府所在的位置还真是偏僻,这趟等于是从内城的西北角绕着皇城来到了内城的东北角,整整大半圈。
沿途越走越繁华,当走上这条向东的横街之后就已经看不到民居了,街道两侧要不就是店铺、要不就是府衙,一间挨着一间、一座挤着一座。
街上的行人更多,既有鲜衣怒马香车华盖的富贵人家,也有短打扮肩挑手抬的平民百姓。大家是各司其职,谁也不碍谁的事儿。
哪怕有人认出了王安石这位当朝首辅,也仅仅原地拱拱手,连个围观群众都没有,洪涛想当一次狐假虎威净街虎的愿望又落空了。
013 东京汴梁一瞥()
“繁华?此言差矣,前面的马行街才是城内繁华所在。晋卿兄这次可把小弟害苦了,王相想必不会轻饶,我命休矣……”
对于王诜的评价李公麟很是不屑,用扇子向东指了指,表示好戏还在前面,同时也没忘了哭穷,并暗指王安石人品不佳,很会趁机宰人。
王安石人品怎么样洪涛还不清楚,但脸皮肯定够厚。近在咫尺听着别人诋毁自己的品性,居然脸不变色心不跳装没听见,为了这口吃也算拼了。
果不其然,还没等往北拐,洪涛就已经发现街上的行人数量又有所增加,等到了横街和南北街道的交叉路口,基本就等于是进了春节庙会的队伍,除了街中间还有不宽的车马通途外,两边全是人。
这让洪涛有点恍惚,仿佛是回到了东华门夜市刚开的那几年时光里,当时东华门夜市也差不多是这种水平,想挤到摊位前面买份小吃,没有点内功都抢不到刚出锅的。
但现在可是一千年前啊,不过节过年的就有如此繁华的街市,说明民众的消费意愿很旺盛,也说明大家手里有闲钱并且敢花。
这不是一个小问题,值得抽时间好好探讨探讨,看看大宋朝廷到底是怎么刺激消费、拉动内需的呢?
这条马行街上也不全是酒肆饭馆,此段已经是食肆的北端,再往北一个街口,过了那幢华丽无比的潘楼之后,行人就渐渐少了大半,但质量却上升了很多。
啥叫质量呢?不是长相而是身家。不用李公麟介绍洪涛就能从这些人身上看到一股子财大气粗的迹象。
不光是人,街道两边的店铺也跟着水涨船高,家家都庄严大气,门口还有不少杂耍艺人,玩的基本都是一种把戏,耍猴!
“伯时兄,这些店铺都是药店?”洪涛看不懂在门口耍猴是为什么,但大致能看懂店铺的招牌。
杜金钩家、曹家独胜元、山水李家口齿咽喉药、银孩儿柏郎中家医小儿、大鞋任家产科……分明就是医药行业一条街嘛。
“然!这一家最为气派……”李公麟给予了肯定答复,伸手冲街道左边指了指。
“我靠……真敢叫啊!”洪涛顺着李公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惊得连后世的口头语都不由自主的溜达出来了。
这是一家更大的店铺,让人吃惊的有两点:首先就是门口的大铁笼子里面关着一头吊睛猛虎,活的,还在不住冲行人呲牙。
其次就是这家店铺的名字比猛虎还吓人,叫做虎狼药!
这尼玛不是自己砸自己买卖嘛,都虎狼药了谁还敢买啊。可惜洪涛猜错了,人家店里面不光有客人,还不少呢。看来宋人骨子里还是比较彪悍的,啥玩意都敢吃!
过了大宋的簋街、药铺一条街和五丈河上的染院桥,街道两边的面貌又是一变。店铺酒肆门口不管花楼是什么摸样、酒旗上写了什么,统一都挂着一串用竹笠盖着的红灯笼。
“伯时兄,这不太合适吧,我还带着家眷呢。”这次洪涛不用去咨询别人了,南宋的城市里也有不少挂这种红灯笼的酒楼,含义与后世基本相同,红灯区呗!
宋朝的色情产业是合法的,分成了两种,妓和娼。前者比较高档,属于能文词、善谈吐,亦平衡人物,应对有度的知性才女;次一档的也得丝竹管弦、艳歌妙舞、咸精其能,算是才艺型的。
妓卖艺不卖身,只陪客人吃吃喝喝、吟诗作对,就算有和客人睡的那也得两情相悦,光用钱砸会被文化人笑话,得靠颜值和才华取悦。
这一点很像日本的艺伎,属于一种演艺职业。说不定艺伎就是从宋朝传到日本去的,结果由于朝代更替我们把它丢了,反倒在日本保留了下来。
作者没考证过,但日本确实存着很多唐宋遗风,并且很尊重唐宋时代的文化,对元之后的中国就不那么看重了。
这一点可以从两国的古代建筑上一窥究竟,看一看中国现存的宋代建筑,再去日本京都、奈良和镰仓看看日本的古代建筑,就会发现非常像,而且是骨子里像。但和明清建筑一比,基本就不是一种风格了。
娼相对妓更低档,陪吃陪喝可以,也会唱歌跳舞,但想要她们陪你再玩点高雅的东西就不会了。只要肯出钱,在包间里就可以上下其手,直接按倒啪啪啪也很平常。
这类店铺酒肆的门口就会挂上红灯笼,不论晴雨都要用竹笠盖着,称作栀子灯,用来表明其经营范围。
在宋朝这种酒店被称作“庵酒店”,属于很不入流的低档娱乐消费场所,用现在话讲就是一点都不文艺,只有土鳖暴发户和土包子们才喜欢到这种地方赤果果的买。稍微有点身份的男人,就算来也得偷偷的走后门进入,平时谈论起这里时,还得带着很不屑的表情。
当年江竹意就是被卖到了这种酒店里,恰巧碰上了自己这个纯粹的坏人才得救,现在再来逛逛也未尝不可。但时机不太对,自己还带着家眷呢,总不能让公主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嫖娼吧!
真那样的话,估计明天皇帝就得带着人杀到自己家,再说得了啥病也不管用,一脚就得给踢到崖州去。真要去了崖州也成,接着找疍家人玩呗。就怕换个地方,那就瞎了。
“非也非也,王相岂是腌臜之辈。晋卿莫急,前面就是了……”李公麟这次没再讽刺王安石,用扇子又向前指了指。
“这不是马市嘛,难道绕了大半个城市就打算吃点汤饼?”洪涛顺着扇子所指的方向看了看,没见到啥特殊的,街口有很多马匹和牛,街角有一家王婆婆汤饼。
“官人,是白矾楼,这下你的兄弟可有的受了……”这时公主说话了,她一直走在洪涛的左后方,也用手中的香扇当指挥棒,不过指的不是前方,而是头顶上。
由于两边的彩楼很高,洪涛又比较靠街道右侧,看不到右上方还有什么建筑。等他挪到街左边才发现,就在前方偏右的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楼阁。不光楼阁高大威猛,连彩楼也同样巨大,几乎快有半座楼高了。
其实洪涛看到的仅仅是白矾楼的一角,这座建筑物应该叫建筑群,是由东南西北中五座四层木楼组成的。每座楼的二层和三层都有廊道相通,既可以连成一体,又可以单独存在。
“它可能就是樊楼吧……确实比皇城高!”白矾楼的名号洪涛没听说过,但他在南宋的时候听过汴梁城东有一座樊楼,站在四楼上可以眺望不远处的皇城内部。
大概用眼睛估算一下,算上地基的话这四层楼得有十七米左右,确实够高,也确实比西边不远处的皇城城墙高出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