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确实不能算故意搞破坏,只是过于看重政绩而偏离了初衷。
或者说湟州会乃至促进社里的很多成员,自始至终也没把地主阶级当做合作伙伴,甚至带有一种仇视的态度。总认为是他们侵占了大量土地,变本加厉的剥削农民,才导致土地兼并严重,真正种地的农户反倒无地可种。
这种思想的产生并不是谁教的,而是和他们的出身有紧密联系。促进社的基础就是儿童团一期的孩子,骨干依旧是儿童团的孩子。
这些孩子里很少有出身富户家庭的,甚至很多都是孤儿,在他们心目中有着与生俱来的仇富情结。哪怕经过学习知道这么想是错的,可有些东西一旦儿时种下心结,一辈子都有可能去除不干净,遇到合适的契机就会萌芽。
甄家就赶上了以湟州会成员为领导的工作组,遭到的待遇自然不言而喻。好在甄家老父亲还是有点阅历的,眼见势不可挡,干脆把土地转手抵押给了顺风邮局,然后带着全家投奔亲家去了。饶州那边还没被湟州会波及,虽然失去了土地,但能保住一家平安也是万幸。
人是走了,可老宅走不了,在这种情况下也没人敢买,邮局给出的价格太低,卖了肉疼。甄大郎比他爹胆子大,干脆留了下来,拿出一部分变卖土地的钱购买机器开办油坊,顺便也算守着家业,幻想有一天能再收回来。
这份幻想就来自于几年新学的教育,他始终觉得新政是好的,只是被下面的人搞坏了,尤其是摄政王权势太大,很可能是个奸臣。大奸臣的后果必须是被英明君主咔嚓喽,然后天下太平、民富国强……
“你说的工作组打着摄政王的名号行事?”洪涛这个郁闷啊,怎么好事儿都不找自己,一有坏事就往自己脑袋上扣呢?
“……那倒没有,但他们说了,新政是摄政王主持的,当今圣上也管不了,去哪儿告都没用。”甄大郎还真不是太糊涂的人,没有全无依据的把屎盆子全扣到摄政王头上,只是当做一种极大的可能。
“你信吗?”洪涛觉得盆子里的屎还是有点多。
“工作组里有长江学院的大学生,怕不是空穴来风。摄政王于国有大功,可历朝历代都有权臣,尤以摄政王最甚。”甄大郎又干了一碗酒,把他的理论依据和盘托出,听上去确实很有道理。
“王兄不愧是上过新学的人,分析起来有理有据。确实,此事那摄政王脱不了干系。不过为兄家里也参加了合作社,并没为害乡里。还有饶州那边不也没有强逼入社,可能并不是摄政王有意为之。但管教不严、监察不利、用人不明是坐实了,不知这洪州境内的州县可都像此地一样有了工作组?”
一听还有长江学院的大学生参与了工作组,洪涛大概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此事还真不仅仅是湟州会一家所为,那些长江学院的大学生应该就是研学会的成员。
真正带着不可告人目的主导此事的应该是这些人,湟州会的满腔热血被有心人给利用了。当然了,也不排除湟州会里也有这种人,或者干脆就是他们建立的。
“实不相瞒,因为要去洪州贩卖油渣,小弟也碰上过不少各地客商。不光洪州,整个江南西路的州府都有工作组,听说是从荆湖南路调过来的。那边搞得更吓人,为此多了不少匪患打家劫舍。唉,也不知这次的新政和以前王相公弄的到底有什么不同,说是让百姓都有地种、都有工做,到头来百姓还是两手空空,当官的加官进爵。”
甄大郎好不容易碰上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不光话密,酒碗端的也频,菜还没上完呢就喝得有些大舌头了,瞪着两只红彤彤的眼珠子,开始从自家遭遇转向了抨击朝政。幸好湟州会还没达到一手遮天阻塞言路的程度,说说还是可以的。
“时候不早了,让下人送王兄回返,明天一早为兄还要赶路去潭州。”能问的洪涛基本都问了,甄大郎也知无不答,剩下的再问他也不知道,洪涛打算结束这次谈话。
“无妨、无妨,小弟自己走得,不用送、不用送……倒是王兄去那潭州那边要多加小心,不要妄加议论合作社和新政的不是,更不要对摄政王有微词。小弟听那边的客商讲,此等话若被工作组和官府的人听去,是要吃被抓起来的。”
甄大郎听到洪涛要走,脸上露出了难舍的表情。但外面确实已经天黑,只能站起来晃晃悠悠的往门外挪,一边走一边又搜肠刮肚的找出点对洪涛有帮助的信息。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王大郎教授的榨油绝技已经远不止滴水之恩了,可惜他也不是涌泉,再三抱拳之后才上了马车。
“以太,你去陪着王大郎,看着他到家再回来。”洪涛觉得以甄大郎的状态怕是到不了家就得睡过去,酒喝的太急了。
“爹爹,他说的话也不可全信……”喝酒聊天的时候王十做为妻子自然要作陪,但一个字也没说,光听了。等甄大郎离开,立刻就拿出小本子往上记录重点。
一抬头,看到养父正一眼高一眼低的磨牙呢,心中不免有些害怕。这次看来不光是要杀人了,杀完了还得挂在木杆上,自己能做的就是让养父少杀几个。
“那你觉得有几成可信?”洪涛斜楞着眼瞥着王十的脸。
“……差不多有八成吧……”王十觉得真不该多这句嘴,想忽悠养父太难了,尤其是在他生气的时候,非常容易引火烧身,主要是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净。
“剩下两成是什么?”洪涛还是不太满意,继续追问。
“据女儿了解,江南西路只有北部四五个州府有湟州会活动,荆湖南路怕是也没有达到当街抓人、因言获罪的程度。”
王十只能尽量挑好听的说,光因言获罪这一条就犯了大忌,别说当街抓人,就算暗地里有打击报复行为,那也够挂上木杆的了。
“哦,确实,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此说来明日一早咱们还得赶紧往永州赶,万一去晚了有可能就看不到了。”洪涛点了点头,转身就往酒楼里走。这里别看菜品不咋地,但功能挺全的,酒楼后面还有客房,甚至连库房都有,把邸店的生意都做了。
921 翅膀硬了()
“……还是不要去永州了吧,以爹爹的脾气怕是会忍不住出手干预,万一碰上莽撞之人,女儿就无法苟活于世间了。”
刚进入客房王十又改主意了,不打算再让养父往荆湖南路去。她心里是真没底,万一当地真和甄大郎说的那么恐怖,光凭一库和以太两个人无法应对,就算八嘎来了也没用。现在已经不是玩刀枪弓弩比谁战力高低的年代了,各地警察也装备有少量枪支,一枪下来,谁也挡不住。
“那依你的意思,我们该去哪儿呢?”洪涛脱了鞋袜,把脚泡在店家端来的木桶里,虽然是坐车出行,可舒适度真和后世的高速路没法比,要是有个大木桶就好了。
“……离此最近的新军在永州驻扎,有两个排,当地有监察审核委员会机构,能帮爹爹甄别军官,只要新军在手爹爹哪儿都去得!”
王十不是不会拍马屁,是没谁值得她去拍,真拍起来一点都不比宸娘次。给养父洗脚,多贴心的女儿啊,洗完之后罪责怕是又能降低一点。
“没有枢密院和兵部公文,擅自调动新军,你这个委员当的可真合格。现在还非力挽狂澜之时,能在规则内解决的问题就不要去破坏规则。有时候破坏规则比遵守规则确实容易一些,但副作用也大。湟州会之事历历在目,你还是没汲取教训。”
王十的办法确实可行,以洪涛目前的威望,新军有没有朝廷公文都会听命,哪怕让他们调转枪口造反也没太大难度。不过洪涛不想这么做,自己整天让别人遵守规则,结果遇到事儿就带头破坏,满满全是负能量,和湟州会的所作所为没有本质区别。不能说我出发点是好的,就可以不顾过程,有时候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女儿受教了……要是按照规则,此事要交与委员会讨论决定,要是她们都不同意您的办法该如何?”王十吐了吐舌头,这下又没拍准。不过没关系,只要有耐心,早晚会拍上的。
“不答应有两种选择,第一,带兵把促进社解散,这十多年算是白干,再从头来过。第二,我带着家眷去找宸娘,她那里没这么多规矩,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洪涛伸出两根手指,王十提出的问题确实存在,既然要守规矩,那促进社的规矩当然也得守,她们也不再是小孩子了,私情和公事完全能分清,真有可能不给自己面子。
“女儿不想再也见不到爹爹,咱还是带兵把她们都抓起来吧,我还没审问过大姐二姐呢,嘿嘿嘿……”王十比洪涛还想得开,马上做出了决断,狞笑这把养父的脚趾当成了大姐二姐的胳膊,是真用劲儿。
“所以还是得试试,先睡觉,明日一早启程返回饶州,让你的人传信,为父要召开特别会议,就在饶州等她们。”湟州会这件事儿看似很简单,其实背后真不简单。他们肯定知道此事瞒不过自己,却拼命拖延掩饰,目的就是要让事态扩大,能多大就多大,到时候看自己该如何处置。
用兵动武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可副作用也最大,是让自己抡圆了打自己的脸,重新把武力夺权变成常态,洪涛坚决不会干,现在也不是非动武不可。
既然有人打算用自己的办法对付自己,那就是打算讲理,没问题,自己就喜欢讲理,顺便也让那些人看看,摄政王不仅打仗厉害,玩朝堂政治照样犀利,以后就别轻易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本来应该在幽州练兵的摄政王突然出现在江南西路饶州,这事儿不光惊动了当地官府,还让朝堂里有些震惊。没错,就是震惊。消息传来的时候正好是大朝会,听闻此事,很多官员脸上的表情都非常怪异,窃窃私语、眼神交流成了一景,就连皇帝也不由自主的向某些朝臣望去,感觉到失态之后又瞥了最近的总理王二一眼。
“总理大人,你们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原本我就纳闷,幽州的新军多一半都是老兵,怎么会演习不合格惹得爹爹如此大动干戈,合算那只是虚晃一枪,爹爹惯用此法,天衣无缝啊。”
心思都不在朝政上了,也没人再上奏具体问题,一个月一次的大朝会刚进行了一半儿就草草收场。大朝会散了,内阁会议还得继续,只是换到了紫宸殿。路上王大凑到了王二身边,一脸讥笑的说着风凉话。
“枢密使可知近期谁去过幽州?”王二的涵养还是很好的,即便被王大说中了心事也能保持表面平和,不去分辨争吵,而是想把前因后果先弄清。
“我又不是老十……”王大依旧没打算饶过王二,这两年姐妹俩在政见上多有摩擦,幸灾乐祸难免。
“听说爹爹要在幽州开办产业,贷款数额巨大,老八专程北上操办此事,回来时顺路巡视开封分局,与我倒是见了一面。”已经成为工部尚书的王七和王八交往最密切,王八也没全听洪涛的吩咐,还是暴露了行踪。
“老八?她不会……这段时间谁见到老十了?”人的名声有时候真的特别重要,即便王八被证实的确去过幽州面见摄政王,可她一贯的表现让王二产生了误判。王十这个八竿子打不到的祸害,倒是成了最大嫌疑犯。
“要是能让人随便见到就不是老十了,不管她是否通禀,此事也瞒不过摄政王。大人何时曾提过寿诞之事,你们就是在自找麻烦。”
高翠峰目前正身兼两职,兵部侍郎,主要负责兵械制造和兵工企业规划,尚书一职空缺,不是他不够格,而是不乐意管太多军队的事情,也不善于此道。
副总理是洪涛的意思,别看王二在福州官场里混得如鱼得水,到了朝廷里立刻就能感觉到压力,很多东西中央和地方差别很大。高翠峰正好可以弥补王二的短板,比让他专门管理军械部门的作用大得多。
待到新军完全训练完毕之后,把兵部侍郎职务一卸,专心致志筹备未来的新政府,在新旧两派官员之中充当润滑剂,和皇帝、议会搞好关系,才是他的专长。
到时候王三也就从刻不容缓的新军训练工作中解脱了出来,让她来做兵部尚书,专事军队管理、培训、福利、装备事务,也算人尽其才了。
“高总理此言差矣,爹爹辛苦劳累十多载,好不容易让新政得以实施,过个五十大寿也是我等当儿女的孝心,麻烦不麻烦的未曾可知,还是不要妄下结论。”
别看王二轻易不去和王大掰扯,那是她们姐妹情谊,可容不得外人奚落。最主要的是在这件事儿里她心里有鬼,湟州会的事情要想阻止两年前就能断得干干净净,什么两位夫人手下、川陕四路成绩斐然都不是问题。
问题是她自己就想让新政提速,而赵佣也是这个意思,新皇帝让她忽悠的有点等不及要当盛世之君、恩泽天下了。更深一层,她和赵佣还有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尽量削弱摄政王的影响力,所以才故意纵容湟州会发展。
按照她和赵佣的设计,到今年年底,除了西南两路和京畿路之外,特区模式应该在全国各州府取得引人瞩目的成绩,于此同时,湟州会在各地也尽量突出皇帝声望弱化摄政王的影响力。
这么做倒不是要过河拆桥,而是最符合促进社和政府的利益。谁执政也不想脑袋顶上时刻悬着一口大铡刀,保不齐哪天就会落下来。就算没有性命之忧,政府也应该是国家最高权力机构,按照养父的意思,他早晚要把权利交还。
922 鄱阳湖()
不光是王二,很多促进会成员都觉得没有养父在旁边手把手的教授,这个组织也能独立执政了。年底就是最佳时机,到时候养父正好五十大寿,也该退下来享受享受了。这可真不是不孝,都是养父自己说的。
在大家还小的时候他就整天说等将来把国家治理好,就什么官都不做,专门做买卖挣大钱,然后买一艘大海船,去全世界各地钓大鱼,还要把世界各国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