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正和几名金兵将领站在城东的一处高地上,轮流用一架望远镜查看几里外那些人影的动静,时不时交头接耳一番。
望远镜是从党项人手里买来的,那些党项贵族虽然把国家丢掉了,不得不屈从于金国。但他们并没安于现状,念念不忘复国,手中还有四万多兵马,龟缩在原本的黑山威福军司,一面说归顺大金,一面又和阻卜人勾勾搭搭。
不过党项人的武器倒是很受金兵的喜欢,比如说这种叫做望远镜的东西,简直就是将领的千里眼。有了它之后,只要没有遮挡,几里之内全都历历在目。
“大王,宋人可是要放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头绪,一名副将开始瞎猜。
“此地东高西低,沟挖的再深,水也只向低处流。”完颜阿骨打都没用正眼看,这尼玛都是啥见解。
“末将听闻新军打仗诡计百出,风雪雷电、洪水滚石皆可成兵,不可不防。”又一名老年将领发话了,脸上带着浓浓的忧虑。
“又是听伯咄部说的吧,以后不要再提及此事,免得招来杀身之祸。拓及猛安听令,率你部兵马出城迎战,无号令不得退却!”
越说越不像话了,要不是看在他一直跟随左右屡立战功,阿骨打都有心抽刀看了。女真族信奉萨满教,很崇拜大自然,伯咄部所言的月神一说很有市场。但现在伯咄部已经被归于女真叛徒了,再公开传扬这些话会极大的扰乱军心。
“末将遵命……”老将闻言神色一窒,抚胸施礼,拨马走下了高地。
他就是伯咄部的一员,当年曾经跟着阿速死力在析津府外杀过契丹兵将,也曾亲眼所见月神发威。只可惜老族长被完颜劾里闵杓粕彼溃筒克姆治辶眩退淖迦瞬挪坏貌磺佑谕暄折览镢。
领兵作战了好几年,每战必身先士卒,可仍旧得不到信任。别看身为猛安,统率三个千人队,可手下皆是辽军降将降卒,骑着最次的战马、用着最破的装备,干着最危险的活儿。
比如说这次,在完全不了解敌人作战方式的情况下,自己这支部队就是去冒险的。有机会获胜,后面的女真将领会带着主力一拥而上抢夺功劳,没机会获胜,那就听天由命,不会有友军拼死相救,权当是颗弃子。
金国的兵制在初期比较简单,八个字就能概括:全民皆兵、猛安谋克。
全民皆兵,这个很好理解,游牧民族大多是这样,凡是部族里能骑马、能拿起武器的男子,都要上阵打仗,没什么服役不服役的规定。
猛安谋克,是两个名称,猛安和牟克,都来自女真语的音译,意思就是队长。最初这是女真人进山狩猎的组织,几十人或者上百人,总得有个说话算数的。
后来慢慢转变成了军事组织,谋克最多指挥三百人,十个谋克为一猛安。意思和蒙古帝国的百人队、千人队、万人队差不多。
小规模冲突,一般都是以谋克、猛安为主将,大规模战争,上面就会有个勃极烈统领,还是女真语,翻译过来就是统帅。
完颜麻颇和完颜阿骨打就是勃极烈,前者叫国论勃极烈,意思是尊贵的统帅。后者叫安班勃极烈,意思是大。
三千对三千,冷兵器对热兵器,胜负就没什么可期待的了,除非新军的所有弹药都一起受潮,否则没个输。
但王三十三的指挥能力真不及王大、王三,新军在她手里怎么看怎么别扭。敌人远远的开始列队,她既不召唤炮火支援,也不让组织士兵进入阵地,只在第一线战壕里安排了千把人,剩下的新军士兵还轮着铲子挖土呢。
871 王中王3()
看她挖的壕沟倒是和王七有一拼,又深又宽,是个当工兵的好材料。新军士兵在里面不光不用蹲着,个矮点的还得在脚下垫上泥土才能趴在沟沿上正常射击。
好在第一波进攻的金兵也不是很给力,他们用一个千人队分成了左右两个方向发起冲锋,结果在四百米左右遭到了步枪射击,冲到二百米眼见伤亡太大立刻鸣金收兵。
第二波、第三波冲锋也差不多,都是一触即收,半点要决一死战的意思都没有,好像是故意来用生命消耗新军的弹药。
没有第四波冲锋,临近中午的时候,金兵大队兵马从西中东三个方向出现了,这支磨磨蹭蹭和新军交手了一上午的队伍扔下了三百多具尸体,默默的调转马头,走了……
“敌军弓弩犀利远不能及,末将无能,请安班勃极烈降罪……”阿速拓及回到中军,下马单腿跪地、单手抚胸,面无表情。
“拓及猛安不用自责,宋人虚实已现,下去休息包扎。击鼓!出阵!”完颜阿骨打还端着望远镜,嘴里说着套话,看都没看老将一眼,下达了攻击命令。
阿速拓及带兵攻击宋军时,他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望远镜,把对方的大致战术基本搞清楚了。这是军队确实和大宋禁军不太一样,或者说和辽**队也很不一样,怪不得叫新军,战术很新颖。
他们在战场上挖沟藏身,然后用不知名的远程弓弩射击敌人,那玩意应该叫火箭,据说党项人就是吃了它的亏,才被破城灭国。
这种战术很有效,即便骑兵能冲破对方的阵型,也无法打乱阵型为后续部队赢得机会,更无法劈砍杀伤敌人,因为他们都缩在地下,骑兵的刀斧够不着。但敌人却可以藏在沟壑中转着圈的射击,让骑兵陷于被动。
而且那些沟渠还会给骑兵冲锋造成不小的麻烦,就算不能阻挡,也可以有效延迟。骑兵没了速度,威力还会下降一大截。
难道说就没办法了吗?完颜阿骨打认为还没那么悲观。这种战术有个前提,就是必须提前设置,假如在敌人刚刚渡河时自己就发起冲锋,让他们没工夫挖沟,怕是和普通的大宋禁军也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弓弩犀利一些。
就算敌人已经挖好了沟渠,自己失去了先机也没关系,只需用骑兵配合步兵一起攻击就可以化解。女真人并不是纯粹的游牧民族,而是游猎采集为主,说白了吧,就是猎户出身。
打猎并不见得非要骑马,女真兵马既可以上马作战不输于游牧出身的契丹人,也能下马肉搏,和辽国的渤海兵拼个高下。
现在完颜阿骨打就要采取这种战术来对付那支猥琐的宋人新军了,他的主力不光身着盔甲,还拿着坚固的盾牌。
这种盾牌由好几层厚牛皮和一种产于辽东的草叶复合而成,重量轻且防御力高,即便是硬弩射中,也不能完全穿透。只要让骑兵靠近那些沟壑,女真士兵就会弃马步战,举着盾牌冲进敌人的藏身处,用利斧和铁骨朵解决战斗。
“咱们碰上狠人了,下令,全速射击,不要吝啬弹药!”
王三十三已经挖了三道壕沟,断断续续的绵延了近一公里远,把妫河上唯一的两座桥梁和渡口都掩护在身后。还没等她想好是不是再挖第四道,就感觉到地面微微震动起来,敌人发起了冲锋。
这次冲锋才真叫冲锋,大概有五千骑兵黑压压的扑了过来,也没有明显的队列,更不分重点和佯攻,全线突击。新军阵地上马上响起了急促的铜号和铜哨声,士兵们迅速进入战壕,把身上的弹药逃出来摆好,再把枪械检查一下,头一低,趴在战壕边缘开始瞄准。
“怕不怕?”跟在王三十三身边的是赵俣,此刻小脸煞白、呼吸急促、浑身僵硬,眼珠不错的盯着一里外那条不断变换形状的黑线。
“……”听到王三十三的问话,赵俣挺了挺胸脯,本想替皇家挣点面子,可惜小心脏真不给力,嘴一撇,眼泪都掉下来了,他真不想死,还没活够啊。
倒霉姑丈让自己随军前往的时候也没说要以三千敌几万,还是骑兵,这不是那鸡蛋碰石头。也怪自己少不更事,非抢着来前锋营,早知如此,不如慢点张嘴,留在三十四的炮营多好。
还是赵佶贼啊,他跟着姑丈坐木排去了芦苇荡里,金兵的弓马再纯熟,也不能去水里作战,被蚊虫叮咬几下也死不了人。
“别怕,经过这一仗你就是合格的军人了。校长说了,将来国家最光荣的不是进士,也不是宰相,而是为国作战的军人。朝廷会在大城市里修建十几丈高的石塔,不供奉神佛,专门供奉士兵英灵,还会把他们的名字刻在上面,供后人敬仰。”
王三十三很佩服校长的胆识,这已经不是胆识了,而是熊心豹子胆。亲王,皇帝的亲弟弟,愣是要推到第一线来玩命。弓箭不长眼,谁也无法保证不会出现死伤,把亲王弄死了,这份罪过只有校长敢背负,换个人全得怂。
多说一句,儿童团的孩子对洪涛的称呼有非常严格的区分。只有第一期的孩子可以称呼爹爹,她们也确实是养子女。
从第二期开始就只能叫先生了,叫爹爹也成,但别让一期的师兄师姐们听见,听见之后就会遭到无情打击。但自打长江学院建成,先生这个称呼又作废了,校长成了新称谓。
“人都死了,刻个名字管何用?”赵俣非但没觉得光荣,反倒更害怕了。好嘛,合算你们都计划了,就是让我来送死的啊!
“放心吧,你死不了。一会儿逃跑的时候抓紧我的背包,松手掉队的话,那可就真离死不远了!”王三十三拍了拍赵俣的头,虽然姑丈一再强调不许和亲王们太随意,但私下里,谁都像踢几位亲王一下,或者拍拍他们的脑袋。
大家都是老百姓,从祖宗八代开始也没指望能近距离接触皇亲国戚,现在皇帝的亲弟弟们来同吃同住了,不摸摸岂不是赔了。
“逃跑!”赵俣又不淡定了,他觉得吧,做为大宋皇弟,死可以,但必须大义凛然的去死,不能被人像追兔子一般羞辱。
“对,逃跑,我们的任务就是诈败诱敌。等着看吧,只要他们敢追过河,就别打算活着回家了。”到了这会儿,军事机密就不用对外保密了。
话音未落,狙击步枪已经零星开火了,他们瞄准的都是敌人将领,分不出谁是将领,就打那些穿戴最整齐的,或者看谁冲的快、模样嚣张。另外这也是给其他士兵提醒,敌人已经进入四百步了,准备射击!
五千对三千,依旧没占到任何便宜,敌人多了,冲锋坚决了,新军的射击频率和密度也随之加强。金兵从一里远就开始有伤亡,一直冲到二百米,好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然后被无形的箭矢射杀。
也有小股骑兵冲破了防线,跃马跳过沟壑。但新军士兵并不慌乱,甚至都不回头看,机械的装弹、瞄准、射击。
此时金兵会发现,想砍人没有、想用战马撞人也没有、想冲散阵型也没有。拼了命冲进来,除了时不时要留意地面的沟壑、土堆之外,啥也没有。
也不是啥都没有,有死神在。当金兵越过沟壑时,里面会突然站起一些拿着短枪的人,在距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白烟一冒,给自己来个满脸花。打得死打不死也得重伤落马,无法闪避。
872 王中王4()
“擂鼓!再上一个猛安!”距离战场二里远端坐在马上的完颜阿骨打放下了望远镜,这个场面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对面毕竟是闻名已久的大宋新军,不可能一触即溃,要是一个冲锋就拿下,肯定有诈。
“勃极烈,是不是先让各族兵马冲一冲?”听到主帅的命令,旁边的女真将领皱了皱眉。艰苦的战斗不是没打过,死伤惨重的场面不是没见过。但眼前这支宋军的手段之狠辣有些太过了,一个冲锋就是四五百人的伤亡,太心疼了。
“看河对岸,那里才是需要他们的战场,这里不过是试探。对方有个很精明的主帅,深谙扬长避短,想用远距离射杀让我们缩手缩脚。此战拖的时间越长我们的死伤就越高,宋军不过是耗费些箭矢罢了。”
完颜阿骨打把手里的望远镜递给了旁边的副将,妫河南岸一上午都被淡淡的水雾笼罩,现在终于散开了,从望远镜中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距离北岸三四里远的缓坡上多了一条细细的黑线。
“宋人为何不在河边挖沟,依仗河水岂不是更有利?”虽然距离有点远看不清那条黑线是什么,副将心里也有了答案,新军又在河南岸挖沟呢。
“宋人将领比你想的多,河东乃绵延群山、河西是茫茫沼泽,如果在此列阵,若败则无路可逃。后退三四里,距离石门关不足五里,无论胜败皆可全身而退。”
完颜阿骨打别看刚刚三十岁,从十三四岁就跟着爹爹一起南征北战,对各种地形的作战经验都很丰富。自打来到儒州城,就派出探马在东西南三个方向不停探索。
他还亲率卫兵抵达了石门关下,对战场地形有了直观了解。从而也就得出了大致的几种排兵布阵方式,目前宋军将领所采用的就是其中一种,不能算最好,但也不是最坏。
“勃极烈不愧女真雄鹰,于天空翱翔,鼠兔无路可逃。可末将不明白何不在此地固守,等幽州禁军切断后路,新军必乱,届时我军再掩杀过去,岂不更容易?”
不管宋人、党项人、契丹人还是女真人的文化有何差异,但拍马屁的技术都如师出同门。这位副将就拍得很好,把主帅比喻成辽东海东青,和宋人把洪涛说成星宿下凡相得益彰。
“哈哈哈哈……突兀,宋人不可信。胜仗从来都是靠一兵一马、一刀一斧拼杀出来的,我们女真人想要的,只管自己去拿,何须等敌人拱手相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完颜阿骨打明知道副将所言非实,也忍不住开怀大笑了起来。不过笑声背后也有忧虑,女真将领打仗没得说,悍不畏死勇猛无敌,但是玩政治就差远了,性子太直,弯弯绕一多就有点算计不过来。
究其根源就是有学问的人太少,这些年女真各族虽然兵强马壮,可发展的时间终归短,根基也浅薄,这片江山打下来容易,可是再想靠这些人守住它就不那么容易了。
父亲想按照女真人的习俗,把国土分成一块一块,交给各部落自己统治。但这样做在辽东的群山里可以,放到如此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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