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形势不占优、意见不受重视的情况下,拖时间才是最佳解决办法。这一招神宗皇帝用过、王安石用过、司马光用过、历朝历代君臣都用过,连洪涛自己也用过,百试不爽。
现在群臣又要拿它来对付自己、对付新皇帝、对付新政,洪涛肯定不会视而不管。但这个办法是阳谋不是阴谋,应对方法也得正大光明。
“……摄政王不愿意北伐!”章桀自然也是阳谋里的一份子,他和章惇是改革派不假,也部分认同新政的内容。
但是……他们觉得新政还是太激烈了,有些地方甚至和道德、礼法相抵触。做为朝廷重臣,他们肩负着辅佐君王的重任,该站出来阻止的时候必须挺身而出,这才是真为了江山社稷好。
“能不能打仗、能不能打胜、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该和,这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绝非以某个人或某些人的意志为转移。需要权衡利弊之后,通过精细的计算才能得出结论。”
这个问题洪涛无法正面回答,因为它本身就是个悖论。啥叫愿不愿意北伐,除了老天爷之外谁能全凭喜好办事?
章桀之所以这么问,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算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去。这就是大宋朝臣们每日工作的真实写照,多一半时间全用在斗机锋、玩套路上面,通过只言片语和侧面观察来确定话题走向。
洪涛不是不擅长这种技术,正相反,他深谙人心、熟知人性、具备谈话的技巧,更善于给别人画大饼、挖坑。
但是洪涛不愿意过多使用,他认为没必要的时候就非常烦类似的手段。要是有人整天和自己玩这套东西,洪涛只有一种选择,先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翻脸。
这也是洪涛不愿意入京过多涉及朝堂政治争斗的原因,他知道自己的优缺点,尽量避免短板,使劲儿发挥长处。
“新军可以平西夏,为何不能伐金国?”章楶觉得王诜的回答只是推托之词,太不符合常理。仓促组建的新军能把全国动员起来的西夏杀得灭国,现在有了朝廷支持,怎么会打不过刚刚建立的金国呢?
“此一时彼一时也……西夏南侵,如本王不率兵北上无人可挡其兵锋。金国则不然,他们不是还没南下嘛,能用和谈解决的事情,为何非要发动战争呢。”
“章相,本王说话心里话,抵御外虏我当仁不让,在凉州如此、在幽州也是如此。但还望大家别把此情节当做本王的短处加以利用,如果有人拿国家大事做政治筹码,那就是在逼着本王翻脸不认人。”
“在开封城上插满木杆真不算什么,小弟杀起人来谁也拦不住,且不杀干净绝不罢手。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圣上也不会多加阻拦,也拦不住。质夫兄在幽州助过小弟一臂之力,子厚为国出力甚多,小弟一直看在眼中、记在心里,还望在新政推行上再能多有助力。”
“这是大势,王介甫拦不住、司马君实拦不住、程正叔之辈更拦不住。大宋全都像甘凉路一般百姓富足、官府清廉、兵强马壮有何不妥?无非就是士大夫们无法再左右朝政了。可小弟就要多问一声了,齐家治国平天下,到底是为了民富国强呢,还是为了士大夫们的一己私利?”
“看一看眼下的大宋被诸公弄成什么样子了,区区西夏弹丸小国就可以作威作福,党项人、契丹人、女真人轮流侵扰边塞。百姓辛苦一年只能忍饥挨饿,士大夫们却高官厚禄、锦衣玉食、出入车马、良田百顷。”
“朝廷的税赋一年比一年多,可国库一年比一年空,冗官、冗兵问题一天不解决,这个老大国家就一天止不住失血。质夫和子厚所推崇的新政只存在于理论上,我想问一问,可曾实践过?要是没有为何就不能是错的呢?”
“小弟也想和质夫打个赌,大宋所有州府军路任意挑选,由你兄弟为主官,以三年为期。到时计算赋税、考察民生,若比特区强,小弟立刻以章相马首是瞻,若没有特区好,你二人继续回中枢辅佐官家,如何?”
洪涛又开始烦了,不愿意再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慢慢试探。现在不用犹抱琵琶遮遮掩掩,主张什么、打算干什么、需要什么,都可以明言。
这番话前面的是陈情,后面的就是威胁了。说句不客气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再说句猖狂的,识时务者为俊杰。章家兄弟和苏轼一样有追求有坚持,不应该被大势碾压,能拉他们一把最好。
既然是改革,那就是在原有基础上改变,不是一切推到重来的革命。保留一部分旧官员很必要,他们既能协助又能提醒,控制住改革的进程,不要太快。
没错,任何改变也不能一味追求速度,尤其是国家。走得慢不怕,只要每步都能迈的稳、迈的对,就能顺利前行。总比还没看清前路崎岖就忙不迭的跑起来,结果一个大马趴摔得骨断筋折强。
伤筋动骨一百天,在这一百天里,别人走得再慢,就算趴在地上爬行,怕是也爬出去几十里了,还不用受肌肤之苦、更不会伤元气。
旧臣子就是做这个用的,他们会竭尽全力阻挡改革的进程,无形中拖慢了速度。看似坏事,其实是好事儿。进展慢了,能给掌权者提供足够的时间来审视改革中的弊端、漏洞和不足之处,还有机会修改弥补。
当然了,这种阻力不能太大,太大了就不是拖慢而是设立阻碍。古人不是讲过,凡事儿都要有度,如何控制这个度,就是对掌权者成熟与否、智慧与否的考验。
现在赵佣、王二、王十他们显然还达不到成熟、智慧的程度,洪涛就得在背后拾遗补漏,帮着他们把这一课补上。
837 解决麻烦3()
章桀听懂了,陈情和威胁都听懂了,然后就沉默了。现在他们兄弟俩也是左右为难,新皇帝明显不太信任旧臣,新旧两派之争也无法调和,仅靠改革派dúlì对抗保守派和皇党显然没可能。
王诜这次说的很明白,要想保全声望、官位、小命、家族,就必须尽快选边站队。可要是站错了,声望、官位、小命、家族同样难保!
“章相,下车走走吧。”
大相国寺码头距离皇宫没多远,章还没想清楚西华门就到了。按说以摄政王的身份可以驾车入宫,但洪涛还是一贯作风,在这些虚名上绝不争先,能装孙子就装孙子,儿子都不答应。
“嗳,子厚兄也来了,得,你们兄弟俩多叙叙,小弟先走一步,我倒要看看崇政殿为何去不得!”
章的车一直在后面跟着,一起在西华门下车,洪涛抱拳拱了拱,故意给他们兄弟留出了商量时间,自己背手迈着螃蟹步,带着八嘎向宫门走去。
皇帝为何把内廷从崇政殿改到了紫宸殿,洪涛还没真没听王二和王十二汇报过,想必他们俩觉得是件小事给忽略了。
其实也不用汇报,想一想就能得出结论。两个字,膈应!说得婉转点,叫做忌讳。神宗皇帝和明宗皇帝哥俩死得一模一样,全是趴在崇政殿的御书案上。放在后世人即便知道没有鬼神也会惴惴不安,何况赵佣这个古代人。
估计他一坐上崇政殿里的那张椅子,浑身就会觉得不得劲儿,到了晚上还得阴森森的,换个地方太正常了,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如果洪涛处于此种环境,只要不是太费劲儿同样得换。
赵佣比洪涛做的还彻底,崇政殿不光不当办公室了,还给搞成了灵堂,专门用于祭奠先皇。殿内弄了一排和尚和一排道士,佛经道经一起念,木鱼和铜铃声交相呼应。
“臣王诜,参见皇后娘娘……”洪涛本来没想进去,**糟糟的也没啥可看,但瞟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在堂内,又改主意了。
“……多礼了,哀家见过摄政王!”庞皇后还真不是摆样子,眼睛都哭肿了,听到洪涛的声音之后迟疑了好几秒才抬头,然后就要反过来施礼。
“嗳,使不得使不得,先皇英年早逝,但皇后依旧是皇后……难不成有人为难了皇后娘娘?”洪涛还真不是虚情假意,庞皇后对国家有功,赵颢也不是昏君。政见不同是一码事,没必要搞得这么生分。
“不曾,官家待我们母子仁义,摄政王也没有食言。”庞皇后连忙摇了摇头,这话可不能**讲,不管新皇帝是不是真心的,任何抱怨的话都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人死不能复生,皇后娘娘节哀,您要是过于悲伤,怕是对小皇子不利啊。”庞皇后的境况洪涛知道,这也是王二汇报的内容之一。既然生活无碍那就是思念夫君,这玩意没啥好办法,只能说套话。
“哀家不求多福,但求我儿无碍……”庞皇后的情绪依旧不高,说起话来都是悲切切的。
“……若是皇后娘娘舍得,可以到扬子镇和浅予住些时日,带着皇子一起去。”
但这话听在洪涛耳中就不仅仅是悲伤了,庞皇后这是在求救呢。她害怕,害怕哪天新皇帝摆足了面子,再找个借口把她们母子除掉。
这种事儿在历朝历代的皇族里上演了一遍又一遍,假如当初赵颢心狠一些把三个子侄全弄死,也就没有被逼着禅位的戏码了,谁能保证赵佣就不会吸取前辈的教训呢。
洪涛也不敢保证赵佣不会变,但他能保证自己不会变。既然庞皇后在皇宫里度日如年很难受,那不如换个环境。
“这、这怕是不妥……摄政王的心意哀家领了,要是能以小儿患病,去扬子镇求神医诊治为由带他去盘恒些时日,就感激不尽了。”
洪涛的建议确实太吓人了,吓得庞皇后一哆嗦。这么做不是不符合她的利益,而是太容易招来非议。
估计很多朝臣都会有个想法:以前您是控制着齐王随时准备逼着皇帝禅让,现在又把先皇皇子养了起来,莫不是要随时准备再替换一次?
背负上这个嫌疑,摄政王和皇帝之间就难免起隔阂,摄政王倒了,她们母子俩依旧是最先倒霉的那一拨人。
“本王发过誓,要把小皇子收为弟子,早晚都要收,住在老师家中有何不可?皇后娘娘不用为难,也不用过于悲伤,此事总理大人会尽快办理,官家也不会反对。”
这么做符合不符合朝廷规制?爱符合不符合,有时候需要顾全大局,有时候只能肆意妄为。要是连自己发的誓言都无法履行,还聊什么建立规则,那不成笑话了。
赵佣的想法嘛,洪涛觉得可以和他深入聊聊,把自己的想法讲清楚。至于说他能不能理解,爱理解不理解,下一步就该削弱皇权了,到时候不理解的事情更多,也不怕多这么一件。
“可……”庞皇后感动的都快哭了,但又不太敢信这是真的。
大宋有史以来的第一位摄政王,说是多半个皇dìdū不过为,却愿意因为先皇的皇后和皇子,甘愿冒让皇帝、朝臣猜忌的风险伸手帮衬,这也太不符合官场规律了,甚至都不太合乎常理。
“臣还要去紫宸殿议事,告退!”庞皇后作何感想洪涛懒得琢磨,这种事儿越想越不是滋味。政治斗争向来都是这么无情,搁到皇家更甚一筹。
洪涛从来没去过紫宸殿,每次入宫都是到崇政殿面圣,皇帝不召唤也没机会入宫,更不能随便**逛。
但他真知道紫宸殿在哪儿,促进社的地图不仅仅包括江河大川、厢坊街市,各京皇宫也有涉猎。只要画出来的就必须准确,误差不能超过百米,更不会搞错方向,这是基本要求。
按照对地图的记忆,穿过一个院落,洪涛就来到紫宸殿前。为啥这么肯定呢,因为章、章桀、吕大防、刘挚、苏颂、安焘、王十二都在,唯独缺个门下右侍郎。
原本那是程颐的位置,但他坚决反对摄政王临朝,见拦不住索性挂冠而去。留下这个副相的位子本来很多人都能顶上,但赵佣迟迟没有授意,有人提及也是百般推脱不予认可。
两位正相、四位副相,在洪涛的计划中顶多留一两位,别说缺一位副相,剩下的五位丞相一起撂挑子不干也**不了。促进社马上就会有相应的人手顶上,最次也能限度保证朝堂基本功能正常运转。
那有人说了,如果宰相带着文武百官一起都辞职了咋办?人家来个集体对抗,让你无人可用,看你有多少促进社员能补上,一百,还是二百?
其实这个担心的多余的,假如朝廷官员能如此万众一心、排除万难、悍不畏死,洪涛还用费劲改革吗?大宋不是早就被他们治理好了嘛。
保守派、改革派、中间派……蜀党、洛党、朔党……在派系林立的朝堂中,司马光、王安石都摆不平,还让神宗皇帝钻了空子,岂是能突然团结一心的。
另外就是权力这个玩意会让人上瘾,抓权利难、放权更难。像苏轼、程颐之流只能算少数,大多数官员甚至到死都不愿意撒手。
假如有人私下号召众人集体请辞,极有可能会获得一致同意。但到了关键时刻就热闹了,有没有提前通风报信、卖友求荣先不提,改革派巴不得保守派全辞官呢,反之亦然。
双方必须瞪大了眼睛盯着对方有没有动真格的,假如真有一方认真了,那另一方必须玩了命的拍手叫好,下朝之后还得到风雪楼弹冠相庆,从此之后朝中就安生了。
838 解决麻烦4()
“诸位这是……”虽然和这几位高官不全熟,更不是一个阵营,甚至还有可能成为敌人,但洪涛还真比较随和,打个招呼又不掉肉。
“摄政王好大架子,若是再晚点些,我等怕是要亲自去请了!”
章惇和章桀兄弟还凑在一起嘀咕呢,闻言马上拱手还礼。苏颂和安焘也同样拱了拱手,无非就是幅度小了点。唯有吕大防和刘挚不还礼,更有风凉话滚滚而出。
要说吕大防还是洪涛的长辈,他女儿嫁给了王诜的堂兄王谠,亲戚关系还不远呢。但是吧,从堂兄王谠那儿开始就和王诜不太对付,互相看不顺眼,两家很少来往。
他这个岳父更甚,每次见到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根本看不出半点亲戚情谊,比敌人还敌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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