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王就不……”别谦让,洪涛就算跪在地上磕头老头也不敢坐上座,麻利的赶紧就位。
“今日是爷爷七十大寿,那是我家爷爷的座位!”可惜屁股还没沾到椅子面儿,刚才骂自己不如狗的小伙子又张嘴了。他很有自己的风范,别说话啥事儿没有,只要一张嘴肯定没好话。
“呵……真是寸啊!马保长,过来赶紧坐下,免得您孙子冲我瞪眼!八斤,派人回去拿点贺礼来,总不能空着手给老寿星祝寿。”
这些年跟着特种兵和新军训练确实有点成果,洪涛愣是在椅子上蹲了个马步,最终也没让屁股粘到椅面。
朱八斤派人拿回来的贺礼全都特别实在,各种罐头,有荤有素、有干有稀。每桌上都放一圈儿,还给后院的女人孩子送去一些,可劲儿吃,不够还有。
另外还有两瓶驸马酒,先不说酒的味道如何,光是装酒的玻璃瓶子就把马保长一家人吓得够呛。如此大而透明,隐隐约约还有花纹,拿到市面上保不齐能在城里换个院子呢。
“来来来,别光看,动筷子动筷子!老人家,祝您长命百岁、家庭和睦、身体健康、工作顺利。一起举杯啊,无论大小这一杯都要喝,不喝就是心不诚。”
洪涛喝的酒市面上真没有,装酒的瓶子自然也没有,百分百是私酿。但没人敢抓,这是长公主酿的,还特意在驸马府里挖了酒窖储存,一年压一年,存够了年头再拿出来喝。
重点不是酒和瓶子,而是他的祝酒词。这也太现代了,别说马保长一家,连周一日和朱八斤都听不太懂。
但最后一句都明白意思,喝吧,谁少喝一口都逃不过洪涛的眼睛。包括另一桌上的两个半大小子,也被逼着干了一杯高度白酒,辣的又吐舌头又瞪眼。
“马保长好福气,儿孙满堂,身子骨可还好?”两杯酒下肚,洪涛也不盯着别人的酒杯了。高度酒起作用很快,喝酒就是为了缓和气氛好聊天。
马保长到现在脑子还是晕乎乎的,皇帝的妹夫能上村子里转一圈已经是百年不遇的新鲜事儿了,还能和自己坐在一起喝酒,说出去谁信啊。
“托官家的福,这把老骨头还能下地抡锄头……”但让酒精一刺激,怕的感觉逐渐减弱,表情也自然了许多,说话都利落了不少。
“您家租种了多少地?收成如何?”此时才进入了正题,洪涛想亲自打听打听这边的农业数据,和大名府一比就知道大概状况了。
“小老儿不是佃户,祖上传下来百亩薄田,就在王爷您家的田地南边,挨着……”马保长这么半天了还是第一次直起腰来说话,这个话题太令他自豪了。
“哦!本王以为自己才是地主,原来马保长也是同行,来来来,为了地主干一个!”
洪涛表面上没露声色,心里却有点纳闷。家里有一百亩地,还不缺劳动力,按说日子应该过得更好才对,总不会是故意和自己装穷吧。
659 地主家也没余粮()
想搞明白这个问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劝老头继续喝酒,没喝惯高度酒的人稍微喝急一点就容易醉,只要醉了就好旁敲侧击了。
马保长觉得这位驸马人真是太好了,年纪不大、说话和气、待人也热情。虽然有些话根本听不懂啥意思,就冲能和百姓坐在一起喝酒聊天的做派,应该是个好官!
心里一放松,酒精再一刺激,老头很快进入了话痨状态,让说的不说,不让说的也要说,谁不让说和谁急!
“扶你爷爷回屋歇了,天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今日多有叨扰,改日让你爷爷带着一家人去本王府上做客,再继续喝过。”
一边喝一边聊,老头讲的痛快洪涛听得认真。可苦了周一日,抱着小本子奋笔疾书,酒菜全顾不上了,直到马保长彻底醉倒,洪涛和马家人告辞时,才赶紧抱着肉罐头吃了几口。
“放下,回去官人给你下热汤面,再窝上几个鸡蛋。”看到周一日大口大口吃肉的样子,洪涛一把抢过了罐头。这都是别人吃剩下的,不能太亏了自己媳妇。
说是这么说,回到府里做饭的却是王三。别看女汉子是军伍出身,做起热汤面来有板有眼,利落无比。不过王三说了,她只会这么一道拿手菜,平日在军营饿了就自己弄着吃,其它的一概不会。
“看你笨的,光会打打杀杀,将来如何嫁人?”不光不做,洪涛还是吃的主力,周一日一碗没吃完,他两碗都下肚了。
在马保长家他也没吃饱,或者说根本就没怎么吃,光灌酒套话了。俗话讲放下筷子骂厨子,洪涛就这么没,把王三说得一不值。
“大姐能嫁出去我也能……还不都是爹爹偏心,哼!”王大是表面憨厚心有沟壑,王三是真耿直。
对于自己出嫁的问题不仅没有任何回避,还直白的表达了不满。把责任都推给了偏心眼的老爹,凭什么光给大姐找夫君,而没有自己的?
“这也怪本官!”洪涛把碗往桌上一顿,面汤都不喝了,瞪着眼等着周一日说句公道话。
“她们岁数也不小了,是该在这方面多操操心。”周一日也放下碗,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这位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傻的夫君,说出了公道话。
“……此事还是交给夫人操办,本官可有的忙喽。睡觉睡觉,明天早起再陪我去田里转转。”
周一日说的没错,王大今年二十二岁,王二和王三都二十一,除了十七和十八不够十五岁,其他孩子不管男女都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有几位甚至都成了老姑娘,难怪王三怪自己偏心。
这事儿洪涛不打算再大包大揽,通常而言给子女找媳妇选夫婿是做母亲的职责,自己都是凉王了,整天四处保媒拉纤有**份。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让洪涛心绪不宁,自然少了做媒婆的兴趣。通过和马保长的这顿闲聊,他觉得好像并不太了解宋人的生活状态,尤其是底层人民。
自己是在甘凉路待过好几年,但那里不是传统的宋人生活区域,牧民和拓荒民也代表不了真正的农户。
大名府附近倒是有不少农户,可是自己在当地没管理过民政,大面上的事儿知道,缺少对细节的了解。
今天马保长算是给自己补上了一节课,虽然讲得也不是很全面,却非常细致,细致到一钱、一斗米、一尺布。
南宋农民的赋税比较重,这一点洪涛亲眼见过,还研究过。究其原因有两点:一方面战败退守秦淮以南,秦岭淮河一线成了战区,失去了大片平原耕地,需要用更少的土地供养同样多的官僚体系和军队。另一方面皇室南迁,重新修建皇城和前线的防御设施,工程量加大,需要更多国家投资。
刚刚站住脚的南宋朝廷国库空虚,除了大力发展工商业之外,最短平快的恢复方式就是在两税之外增加了一些杂税,比如“经总制钱”、“折帛钱”、“板帐钱”、“月桩钱等等。
但在北宋中前期是不存在这些问题的,农民的负担相对前朝要轻,也没那么多杂项,主要就是春秋的田赋、支移折变、丁赋、合籴合买、夫役五方面。
田赋就是按照土地面积收税,每年两次,夏天收钱帛、秋天收粮食。夏税每亩几钱到数十不等,秋税则按照土地贫瘠分成上中下三等,北方和南方也不太一样,大致比例是十抽一,亩产二石粮食缴纳二斗税。
支移折变有地区性质,比如边关地区、受灾地区需要粮食,朝廷就会让周边产粮区把秋税的粮食送到边关或者灾区去缴纳。
大多数百姓肯定没能力也没时间把粮食送那么远,于是就要缴纳运费,由官府组织一起运输,这就叫支移折变。
丁赋就是人头税,二十岁到六十岁的男子无论主客户都需要缴纳。这笔税也有地区差异,且差别很大。有的地方比夏税低很多,有的地方能是夏税的好几倍。
合籴合买,说白了就是政府强制统购统销民间物资。合籴特指收购粮食,合买专指收购布匹,这等于又在税收之外剥削了农民一次。
夫役也叫徭役,主要是指无偿参加政府工程,比如修治河道、土木营建、运输官物。
虽然北宋朝廷很多时候不再免费征发徭役,但也做不到双方满意。有些农户因为夫役而误了农耕时节,轻则挨饿、重则倾家荡产。
既然税赋不太高,为啥农民还是不富裕呢?就拿傍晚去的这个小村子来说,全村一共六十多户,马保长家是首富。
顺便说一句,古代的农村基层管理机构从秦朝开始到清朝变化都不太大,通常采取二级制,中间有些变化也就是名称换换,其结构、功能和运转方式基本趋同。
北宋前期仿唐制采用的是乡里制,百户为里,设里正;五里为乡,设耆老或乡长。王安石变法后把乡里制改了,十户为一保,设保长;五保为一大保,设大保长;十大保为一都保,设保正。
马保长就是扬子镇上四个大保长之一,主要由当地能力强或比较富的人来担任,负责协助当地官府收缴税赋、组织徭役兵役,还得处理教化、诉讼、治安等等一系列工作,比后世的村长权利大多了。
他家之所以能成村子里的首富,全仗着有一百多亩水田,但就算这样依旧过得不怎么富裕。
昨晚有鱼有肉真的只是个例,不用别人告诉,只要看看孩子盯着鱼肉时眼睛里迸发出来的火焰,洪涛就能感受到那份热忱,不是随便能吃上肉的人该有的。
和马保长家情况差不多的村子里还有七户,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些田地,生活水平也就是混个温饱,没有啥余粮可言。
其他几十户人还要更穷一些,因为他们没有土地,全部租用的是这座大院子主人的土地,目前应该说是租用凉王王诜的土地。
赶上没灾没难的年景还能过下去,一旦有点变故,这些人很可能连地租都交不起,会不会成为流民,就得看地主的心肠了。
其实就算没有天灾,光是**他们也抗拒不住。比如说附近的河流发大水了,朝廷肯定会出钱修,但劳动力得由附近的百姓出,到时候不管给不给钱,上面派下来任务,各家就得出人去工地干活儿。
佃户们去了,也拿到了相应的工资,可是回来之后误了农忙,收成肯定受影响。这笔损失朝廷可不会补给你,因此交不上地租只能怪自己倒霉。
660 兴,百姓也苦()
从北宋建国开始就有了一套相对完备的户籍制度,这套制度把户口分成了主户和客户。主户又称税户、编户,专指城市里有房产、农村有田产、应该纳税服役的人口,只要承担了一文钱税也算主户。
主户里还分为坊廊(城郭)主户和乡村主户,相当于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乡村主户里又分成了五等,田产超过三倾的算第一等;一倾到三倾的算第二、第三等;不超过五十亩算四等;二十亩以下为五等。
一二三等乡村主户称为上户,算地主,四五等为下户,算自耕农。有些五等主户全家只有几亩地,不得不租用别人的土地耕种,就算半自耕农。
客户也分廊坊客户和乡村客户,乡村客户叫佃户、庄客、地客、浮客、旁户。他们没有田地,按照后世流行说法是不占有生产资料,靠租种地主的田地生活。
乡村客户不用向国家缴纳和土地有关税赋,只需按照租约把土地租金向地主缴纳清楚就够了,这片土地的税务由地主负责。
这听上去挺合理,可问题来了,大多数土地都在谁手里呢?把这个问题搞清楚,朝廷有关土地税收的一系列问题也就随之明朗了。
由于北宋建国之初为了鼓励百姓恢复由于战**荒废的耕地,采取了与前朝完全不同的土地政策,允许土地私有化,谁开垦出来就归谁所有。
这么做不能说错,应该算是一种进步,它可以迅速恢复全国农业生产规模。但凡事儿都有两面,土地私有化的另一方面就是严重的土地兼并现象。
这时的主客户有多少呢?巧了,洪涛知道,他有权利调阅朝廷的相关资料,去大名府时就研究过。按照元丰八年的统计,全国共有一千六百五十万户,其中主户一千万出头,客户五百七十多万。
刨去很少的一部分坊廊客户,绝大部分都是乡村客户,大概占据总户籍数量的35%左右。
这个数字必须有出入,以宋代的统计能力和统计手段,再加上各种逃避税赋的客户,出入还不会太小,但从总量上来讲算是最靠谱的数据。
按照这个官方数字,全国的耕地应该集中在三分之二的主户手中。如果真是这样,洪涛就不折腾了,很正常嘛。
可现实比数字残酷的多,全国耕地中的七成到八成,并不在三分之二的主户手中,而是在形势户手里。
形势户,也叫官户,听名字就该知道了吧,没错,就是当官的。按照大宋律,各级官员都允许拥有一部分不需缴纳税赋的土地,同时还免差役。
像洪涛这种一品大员,家里可以有一百倾田亩是免税的,以此类推,到九品官降到五倾。一宋顷等于五十亩,九品官就有二百多亩免税田,一品大员则高达五千亩。
这还不算完,洪涛在大名府干掉了几十座寺庙,弄出十多万亩根本不属于寺庙免税范围内的耕地,这些地也是官员和地主的,为了少缴税全都挂在寺庙名下。
算完这笔账,大概就清楚为啥真正种地的农户反倒过不上好日子。全国七成的土地全掌握在官员、寺庙、皇庄手里,不交税或者少缴税,剩下不到三成的土地才是土地税收的主力。
想用三成土地养活北宋庞大的zhèngfǔ和军队,除了大力发展工商业之外,加税是必然的。而这么做是个恶性循环,因为承受大部分税收的是乡村主户,也就是中小地主阶级。
他们的负担一旦过重,再赶上天灾**,马上就有可能破产变成客户,而他们的土地又成了官户和寺庙的免税田亩。长此下去纳税的田亩会越来越少,国家的税赋也会越来越重,直到最终压垮整个土地政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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