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韶想说什么不用张嘴,一脸难受的表情就很明白。洪涛也不想和他绕圈子,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没有太多选择,自己的底线很简单,别搞秋后算账,军权马上就交。
这件事儿自己没法回去亲自和新皇帝聊,得有个中间人,目前看起来王韶最合适。日后新皇帝还得用他经略北方边境一段日子,待战事安稳下来再换人。自己也不着急回去,就在海河口等着消息,顺便还能震慑一下辽军。
“要是光老夫一个人回去,怕是朝廷里会有人说三道四,陛下也很难安心。”王韶不介意替小辈儿奔走,对于超堂里那些事儿他更明白,当下提出一个建议。
“……让郡王殿下跟老大人一起回京,这件事儿倒是本官疏忽了。”
洪涛闻言一愣,眨巴眨巴眼才想通。合算朝廷里那些人不光怕自己领兵造反,更怕赵佣在自己手里当招牌。想一想也对,没有赵佣自己就没有强力的起兵理由,古人对这名义特别看重。
“老夫在此替大宋百姓给王侯施礼了……”王韶听到洪涛的回答也是一愣,突然从马上跳下来高举双手深深来了一揖。
这件事儿不光是他,恐怕所有懂点政治的人都有深深的担忧,还特别不好解决。开国候一旦把赵佣交出去就等于放弃了手中最强有力的底牌,再也没有和朝廷谈条件的本钱。
可是如果不交出赵佣,朝廷岂能轻易相信一位手握重兵、还攥着皇位继承人的外戚真没有其他打算呢?在这种局面下谁都无法保证双方不会起什么误会,稍微有点沟通不畅大宋就会面临兵祸。
现在洪涛想也没想就把这场大祸给解除了,却把所有麻烦都担在了自己身上,再有人说疯驸马图谋不轨王韶第一个不答应。换成任何人站在这个位置上,恐怕都不会做得更好。
“此礼本官勉强受了,请老大人稍候,郡王那边还需费些口舌,本官去去就来。”
洪涛没有阻止王韶的大礼,也没推辞,此礼自己受之无愧。这份尊重是拼了命、花了钱、挨了骂换来的,根本不需要谦虚礼让。
“王侯莫急,郡王殿下此时已经贵为齐王,既然王侯要率军南归,不如先让殿下跟随新军,旅途也好舒适些。”
都道人老奸马老滑,确实有道理,王韶在这时就表现出非常高明的处事手段。既然王诜已经答应送六皇子回京,再急吼吼的把人接走反倒显得心虚。如何建立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老头还是非常拿手的。
“齐王……对了,本官还有一件事儿需老大人向朝廷奏明。当初官家亲承北伐成功就封本官一字并肩王,天子无戏言,这个王本官必须要!”赵佣封王很正常,这也是皇家惯例,但这个消息让洪涛想起一件往事。
“……此事老夫就无能为力了,王侯是不是不要再纠缠为妙?”王韶对王诜之前的表现只有赞许和佩服,但在这个问题上不敢苟同。
先帝许下的诺言让新皇帝兑现,还是个打破常规的赐封,很容易引起朝堂争论。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不如平稳度过,谈崩了对谁都没好处。
“其它事可以忘,但先皇的恩典不能忘。没有先皇倾尽全力支持北伐就没有此时的三万新军,这个承诺不是本官要的,而是告慰先皇在天之灵!”
王韶的意思洪涛听懂了,也不能苟同。封不封王已经不是个人荣辱问题了,而是对一件事儿的认可。
北伐说白了就是神宗皇帝主持、自己实施的一场局部战争,其中有推赵佣上位的意思,更多还是为了皇权和国家安全。
这件事儿不能颠倒黑白,也不能轻描淡写的略过。功劳必须记在神宗皇帝头上,谁也别想玩移花接木的把戏。
当初谁反对、谁支持都是一目了然,不能说打仗之前百般阻扰、打赢战争之后你们全摇身一变成功臣了,凭什么啊。
自己无法在朝堂上要求什么,但可以借用封王一事恶心恶心他们,也提醒世人记住谁才是真正的主使。假如当初朝臣都支持北伐,皇帝还用以封王打赌、以退位相逼吗?
另外洪涛也是有私心的,目前自己的处境非常微妙。朝堂里的万人恨加全国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新皇帝眼中的大威胁和国家守护神。
在这种情况下退缩、低调、示弱都不是最好的自保之道,必须保持身上的光环熠熠生辉,哪怕新皇帝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诅咒自己出门再被马蹄子踩几下,也不能让民众太快忘了自己。
封王、封异姓王、封异姓一字王就是最大的噱头。越是不可思议的事儿老百姓就越喜闻乐见,可以演绎的素材也就越多。
等自己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白话演绎经久不衰的目标之后,就等于又套上一层保护膜。只要自己不嘬死,谁再想针对自己都是难上加难,
有人可能说了,你这是瞎扯,岳飞岳相公当年也是让百姓们交口称赞,不照样被皇帝和奸臣联手玩死了嘛。
这不一样,非常非常不一样,岳相公和此时的洪涛根本没有可比性。首先洪涛是文人、岳飞是武人,仅凭这一点岳相公就输了一大截儿。
宋朝皇帝杀武人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朝堂里也不会有太大反对意见。但杀文人绝对很麻烦,这是文人们的共识,谁都不许开这个口子。否则今天我们帮着皇帝杀了你,明天很可能就出来一个他,帮着皇帝把我们也办了。
其次岳飞干预了皇位合法性,他念念不忘还活着的先帝,这玩意就是自己嘬死了。假如洪涛此时也揪着六皇子不撒手,张嘴闭嘴都是要替赵佣争夺皇位,不用太久几十万禁军就会扑过来,不把新军搞死誓不罢休。
在这方面洪涛圆滑多了,第一时间就把赵佣出手,只要不反对新皇帝登基、不质疑新皇帝的合法性,新皇帝就没有需求非把自己置之死地,一切条件都是可以谈的。
最后岳飞是平民,自己是皇亲,前者是外人后者是家里人。北宋皇族不知道是随了谁的性格,在权力斗争方面非常克制,从来也不超越底线。
洪涛爱死驸马这个废物称号了,娶了个漂亮贤惠的老婆不说,又白拿皇家的住房和生活补贴,关键时刻还能保命,真是穿越人士的不二选择。
当然了,有个前提是公主人品得凑合差不多,若是换成寿康长公主,洪涛觉得不用等别人害,她就能在四十岁之前活活把自己折磨死,或者逼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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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韶带着禁军骑兵先走了,他还要回去协助章桀和李宪回师包围固安的辽军,拔掉这个大钉子之后南京道才算基本安全。
析津府洪涛不打算去了,谁爱要谁要。别看自己被困时朝廷反应超慢,只待章桀的奏报传回开封,很快就会有大批禁军和民伕北上把南京道填满。北部山区的寨堡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有了水泥的协助还会冒的更快。
经次一战辽军的损失超过十五万,还都是精锐部队,短期内很难卷土重来。长期嘛,估计长期更难,因为自己在辽东种下一颗不安的种子。
阿速死力以及女直人回家了,他们每人至少带着三匹马,马背上全是兵甲武器。这些玩意战场上多得是,随便找几个辽军营寨就拿不完。
六千多全副武装的靺鞨族人打着渤海兵的旗号东归,只要能顺利回到白山黑水之间,辽东很快就会崛起一股新生力量。
这股力量将带着对月神的唯一信仰,不断同化周围的族群,同时消灭信仰不同的族群,肯定也包括契丹族。
不管以后靺鞨人是不是还会建立金朝,反正辽国算是半残了。这还是比较乐观的预估,假如趁着辽东乱起西部的阻卜人也跟着不安分,那辽国就得半身不遂,说不定一下就挂了呢。
这些都是后话,洪涛不想过多琢磨,此时他正在一块石碑上写写画画呢。王韶是拍拍屁股走了,可新军不成,西路军、中路军、东路军是分开追击敌人的,第一个集结地就是顺州。
这个小县城位于析津府东北七十多里的平原上,人口不少,也多为汉人。这都是次要的,洪涛没打算掠夺人口或者再搞什么三光政策,唯一让他关注的就是这块石碑。
顺义区,首都机场!大宋神宗皇帝麾下王诜率新军大破辽军夺南京道于此!两米多高的石碑上写了两行字,再让石匠们刻出来矗立在县城西门外。
谁也不清楚机场是啥意思,但开国候的表情像是很享受的样子。这位统帅就喜欢四处乱起名字,通常还都是比较怪异的名字,新军上下都比较习惯了。
“殿下不必过于悲伤,先皇和本官力排众议坚持北伐就是想为大宋消除边患,为子孙免除战乱之苦。现在有了这片山脉阻隔,辽人再想南侵会难上加难。可群山是死的人是活的,历朝历代想凭借天堑安枕无忧者都已被黄土掩埋,只有自强不息者才会被传颂万年。”
赵佣已经知道父皇的死讯,也知道皇位没了,除了哇哇大哭一顿之外,神情颇显落寞。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六岁就行了冠礼、八岁出阁,要不是神宗皇帝早死了那么几个月,现在说不定已经正式册封为太子建府东宫确立政治地位,对于今后的命运还是有所了解的。
“姑丈所说全与本王无碍了,新皇不会让本王继续留在新军里,虽贵为齐王,可入宫之后处处受制,何谈自强乎。”
磨难是男孩成为男人的捷径,经历过战场生死又遭遇了人生第一个大挫败,赵佣显得比同龄人成熟的多,也消极的很,放眼前途一片渺茫。
“本官为不然,远的不提就以姑丈例,而立之年依旧沉迷声色犬马不知社稷为何物,不到十年间却已经率兵打败辽国,殿下以为二十年之后就不会如此吗?”
赵佣的表现很正常,此时必须再给他一个希望,否则前面这几年就算白教了。说服别人最简单的办法是举例,而最活生生的例子就是自己。
“……姑丈此言实属大逆不道!”赵佣转了转眼珠就听懂了其中的含义,情绪好了一些,但也仅仅是开个玩笑,笑容都是苦的。
“哈哈哈……此话即便当着你叔父本官依旧敢讲。知道人这一生里啥最重要吗?不是权力也不是学识,而是时间。谁活的时间长谁就是最终的胜利者,在这方面你有巨大的优势。但你若是整日里闷闷不乐,放弃继续学习积攒实力,即便那一天机会降临依旧抓不住。”
洪涛不是开玩笑,他就是这个意思。新皇赵颢自己见过,弱不禁风,身子骨恐怕还没他哥哥强呢。坐上皇位不光无助于身体健康,还非常有害。
新皇帝即将面临的不仅仅有王安石、司马光这样的老牌政客,还有高太后这么一个无法左右的力量,夹在这三股势力之间谁都不会好受。
更麻烦的事儿还在后面等着呢,推赵颢上位肯定是新旧两党为了限制皇权做出的妥协。一旦共同的敌人没了,这两伙人立马就得接着掐。当初他们达成的协议越多,以后矛盾分歧的地方就越多。
这笔烂账是算不完的,新政到底是废还是立,废到什么程度、立到什么程度,都会在这三股势力之间不断博弈,首当其中的就是皇帝。
假如赵佣继位,自己可以用各种切实利益暂时堵住这些人的嘴、减轻压力,再以温水煮青蛙的变革由下至上消减他们的势力,最终达到让朝堂势力更新换代的目的。
但赵颢继位了,自己即便想帮忙人家也不会领情。缺少了实际利益,朝堂势力依旧会在权力问题上争斗不休。自己和赵佣只需要蛰伏蓄力,等着新皇帝被他们折腾死那一天即可。
高太后可以通过政治手腕短时间联合新旧两党,确实展现出了不俗的实力。但还是那个问题,时间!十年之后的高太后还有能力吗?再不成就二十年之后!
赵佣刚刚十一岁,耗二十年真不太碍事,仅凭这一点不光高太后不足惧,王安石和司马光也不用担心。只要别荒废这段时间,未来早晚属于赵佣、宸娘、王大这些孩子,哪怕自己也扛不住岁月的侵蚀。
“姑丈教我,本王到底该如何自处?”道理都对,可赵佣还是两眼一抹黑,他需要具体措施。
“你已经出阁了,可以开府置属、可以上朝听政,这是大宋律谁也不能阻拦。本官只有一句话相送,多看少说、多想少干,耐住性子凡事不要急于求成。每到形势急迫时就在心里默念,我有时间,你们谁也耗不过我!”
宋代的皇子通常会在十二岁行冠礼、十五六岁出阁。行了冠礼就等于不再是童子,拥有了成年人的一部分权力,但这时除了皇帝指派的老师之外还不能结交外臣。
直到出阁之后皇子才能建立自己的王府、自己的僚属班子,同时可以上朝参与政务,还可以接受皇帝指派出任的地方官职。至于说封地啥的,那玩意只是个福利,并没有实际地方可以管理,更没权利。
赵佣的情况比较特殊,新皇帝为了表示善意也好、歉意也罢,提前封他为齐王。这就意味着赵佣已经出阁,可以而且必须搬出皇宫开府单独居住,同时也获得了应有的政治地位和权力。
洪涛打算让他去当个哼哈王爷,不站队、不主张、不犯错,没事就在朝堂里晃悠。你们说啥、争论啥、算计啥都看清楚、想明白,了解每位臣工的脾气秉性和政治主张。
有了对朝堂的初步了解,再辅以合适的僚属帮衬,权当是来几年皇帝实习期,不仅不耽误时间还对未来发展有帮助。
说实话,就算神宗皇帝不死洪涛也不希望赵佣太早执政。估计神宗皇帝也是这个意思,先把太子位置定下来,等到孩子成年之后再找机会传位。
岁数太小的皇帝除了天性容易冲动之外还会引来后宫势力介入,比如垂帘听政之类的玩意。这个制度真不是慈禧太后发明的,早在汉朝吕后时期就有。
到时候高太后往小皇帝后面一座,自己是神宗皇帝指定的辅政大臣,这玩意怎么相处啊。女婿和丈母娘斗法?还不把整个皇族利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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