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七年腊月中,湟州和甘凉路各城贴出了官府的布告,称甘凉路经略安抚使、马步兵都总管、知湟州事、太子少保王诜将在今年的最后一天亲临湟州旧城,把风雪楼整个包下来设宴款待各行各业的代表人物。
从拓荒者到农户、工坊、禁军、厢役、商会、官员、小吏都可以按照不同的标准入选,甚至连战俘也有两个名额。理由是这些人都对湟州和甘凉路建设做出过贡献,且成绩优秀。
可帅司大人没法一下子接见那么多人,只能由这些人代表。当然了,外地客商对湟州和甘凉路的经济建设也有很大助力,所有留在湟州和甘凉路各地过冬的商队也可以选出两个名额参加。
本地最高长官请客吃饭,还是在本地最豪华的风雪楼,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这个机会非常难得。别看这位大人上任已经三年多了,也公开露面过几次,但绝大部分湟州人都不曾近距离接触过。
他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来来去去有时坐车有时骑马,穿着打扮有时像新军有时似小吏。除了一口怪异的官话之外几乎没什么特点,又从不鸣锣开道,即使从身边过也很难认出这就是父母官。
现在能和父母官坐在一个屋子里吃饭,必须是极大的荣耀。行会、商会、工坊、拓荒点、各地驻军、包括官府在接到通知后立刻就开选了。
文明点的磨薄了嘴皮子,火爆些的争破脑袋,终于在腊月三十这天中午按照要求凑齐了人数,一起站在湟州北门外翘首期盼。
顺便说一下,新的湟州城已经在旧城东边破土动工了,与旧城隔着一条乳酪河。工程由从肃州抽调回来的厢役和战俘建筑队伍负责,有小二千人,已经干了三个月。
这支类似以前厢役的部队有个新名字,叫湟州新军工程兵第一军,总数六千多人,包括了二千多厢役和四千多战俘。
统一着装、统一管理,形式上和湟州新军没啥区别,只是不用上阵厮杀。他们的战场是整个甘凉路和湟州辖区内由官府、新军主导的建筑工地。
另外工程兵的军俸也不由帅司府划拨,而是自负盈亏,给谁干工程都得真金白银收钱,包括新军的军事工程,湟州城自然也不会例外。
新的湟州城有点怪,外人谁都看不懂这些工程兵打算干什么。他们没入场之前先派来了上百人的先头部队,整天拿着奇怪的工具各处测量,折腾了小一个月大批工程兵才抵达。
来了之后也不马上筑城,先派一部分人到北边的山地里取石材,那个动静就和雷公电母下凡差不多,震天动地,吓得满山的动物四处乱窜,经常跑到农田里被抓,成了盘中餐。
另一部分人则按照地面上划的白灰线挖沟,说是护城河吧,太密了,说是宫殿的地基吧,又太疏了,左一道右一道的很像棋盘。
湟州人不知道这是啥机关,但来自内地大城市的商人们看得分明,这些沟渠应该是城市的排水系统,防止内涝用的。
但这种设施造价挺高,不是每座城市都具备,只有真正的大城市里才会修建。看样子湟州新城的规制很高,这是照着大城市规模建造的。
他们猜的没错,但不完全。这些沟渠不光是防止内涝用的,还是城市的下水系统。沟渠的上方就是城内的道路,每条路配一条排水沟,雨水、生活污水、粪便都可以通过它们排放到乳酪河下游,再进入湟水,不会污染城市生活用水。
排水渠不光是沟,还要由一尺厚的石条敷满三面,上面盖石板,内部空间可容两人并排直立行走,方便后期维护和疏通。
这保证是洪涛的主意,他最讨厌每天晚上在屋里放个木桶拉撒,早上起来还得去倒掉,即便不用他自己动手也烦。凉州城和甘州城都是抢工期来不及建造下水系统,湟州城不赶时间,那就必须加上
目前整座城市的下水系统刚刚完工,城墙还没动。和建造肃州城时一样,赶上了冬天只能停工,但可以先开采石料。所以这一冬天湟州城里人的耳朵就有福了,每天都能听到免费的大鞭炮声。
506 反季节蔬菜()
未时刚过,北面就出现了一支队伍,开路的是几十骑黑衣军,衣服是黑的马也是黑的,远看就如一片乌云压顶。
队伍的后面同样是几十骑,一律白衣白甲白马,亮银色的头盔上还顶着一根兔子尾巴,毛茸茸的跟着骑士的起伏乱抖。
既然占据了凉州就不会缺马匹,洪涛也就讲究了起来,不是什么马都看得上,给特种部队配了百匹纯色马,就是用于此类节目。
其实这些马并不全是战马,只是颜色一致外加长得壮硕,拿来冲门面最合适不过,上了战场它们大多是废物。
“人呢?……”虚荣这玩意也是人的本性,众人立马觉得档次提高了不少,都想看看帅司大人是如何亮相的。但是盯着黑骑士和白骑士之间看了半天,愣是没找到还有其他人。
黑骑士就停在了城门口,两边列队准备迎接帅司大人的代表们还伸着脖子向后看呢,他们觉得这肯定是先锋,专门开路的。先锋都这么威武后面的中军肯定更气派,多冻会儿没事,这个眼平时开不到。
“诸位,看什么呢?往这儿看,本官已经来了!”忽然黑骑士往两边一闪露出中间一排,其中一位已经把头盔摘了下来,带着一脸坏笑
“末将见过大人……”别人不认识帅司,但来自新军的代表和几位城主必须认识,赶紧上前抱拳行礼。
“小人见过大人……”众人一看,得,也别等了,赶紧见礼吧。但心里这个别扭啊,总有一股让人耍了的感觉。
“哈哈哈哈……免礼免礼。本官已经吩咐过刘知州不要搞这些排场,在酒楼里等完全可以,这么冷的天多受罪啊。既然刘知州敢违抗本官的命令,那就必须处罚,三杯酒如何?”
看到众人想骂不敢骂的样子洪涛心里美死了,这个恶作剧很有创意。你们以为本官如何出场,本官就不如了你们的意。
其实他的初衷也不是要和这些代表们开玩笑,只是觉得混在骑士中间比较安全。谁要想刺杀自己必须把几十名特种兵全弄死,否则连富姬都不能光凭肉眼分辨哪个是自己。
俗话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洪涛信奉的是害人之心必须有,防人之心更要多。这次只是个试验,看来效果很不错。
回去之后他还打算再弄几十匹花色马,以后出行就是黑骑士、白骑士、花骑士三拨人陪伴。自己一会儿是黑骑士、一会儿是白骑士、一会儿是花骑士,不就是多带两套甲胄的事儿嘛,让你们丫挺的全挑花眼。
进入湟州城之后基本就安全了,这里满街都是新军预备役和警察,风雪楼更是内三层外三层布满了特种兵,附近的屋顶上都有人巡逻。洪涛从来不怕别人笑话自己胆小,胆大的都死了,胆小才活得长。
“呦,韩掌柜,本官这一来是不是扰了你的生意,楼里拆成这样要花不少钱修缮吧!记下来,事后派人与韩大娘算好钱款,一并补上。”
被上百人簇拥着进了风雪楼,洪涛突然停下脚步仰着头四下看了看,脸上多了一层不悦。风雪楼一楼的四周围原本都是单间,现在隔断都没了,换成了桌椅。
“大人折煞老妪了,我们姐妹能在湟州讨口饭吃全凭大人为官清正,外御强敌、内抚百姓,没有大人您的功劳,我等岂能安安稳稳挣钱。别说拆了几道破木板,就算把整座楼都拆了老妪也绝不眨眼!不瞒大人,我们姐妹已经在州府登了记,只待春夏之时新城建好就过去再造一座更大的风雪楼,这里就让与刘大人。州衙的院子您也知道,再来一场大雪说不定就压塌了,我们怎能看着刘大人每天在破屋里操劳,自己去住新屋大房呢。”
韩大娘应声而出,今天她在场不是作为酒楼的东家,而是以湟州酒楼行的代表身份,脸上的皱纹都快笑平了。
让老鸨子夸人,你就别打算挑出理来,左右怎么说都是她对。这不叫恭维,叫基本功,练不好天天得挨揍。
“哎呀,诸位,听听,听听……有这么好的百姓,我们为官的再不用心治理地方,怎么有脸面对官家的信任。不过韩掌柜的好意本官可不能答应,按照湟州律官府不能是城里最高最大的建筑,违制啦。”
和韩娘子相比洪涛的嘴皮子一点都不差,此时愈发显得公正无私、一心为民,每句话说出来都让众人点头称是。
“容老妪冒犯大人,这次恐怕是大人错了……”韩大娘不愧是在开封城里见过世面的,居然敢当众说帅司有错,这让很多人心里一抽抽,生怕把宴会办成灵堂。
“哦?本官哪里错了,讲分明!”果不其然,洪涛闻言脸立马就黑了,背手站在门口不再往里走,后面的人只能全站在门外,吹着冷风等候。
“新城的风雪楼有三层,比这里大了两倍不止,刘大人以此为州衙不违制。”韩大娘面不改色心不跳,带着职业的笑容娓娓道来。
“……这样的话,刘大人,此事交与湟州代表讨论,本官就不插手了。不管成与不成,还是要感谢韩掌柜高义。来来来,大家别在外面吹风了,落座落座。年岁超过六十的首桌上座,不得有误,谁瞒报岁数,王大人差警察立刻抓起来吊到北门外!”
洪涛皱着眉思考了几秒钟,好像没什么问题了,把这件事儿的决定权交给了湟州的11人代表,然后换上笑脸开始往屋里让人。
就好像他是酒楼的迎客一般,边让边颁布了一条新规矩,让众人又是一哆嗦。好嘛,合算吃个饭也能吃出死罪来,真是天煞星,除了死就没第二种处罚办法了。
但这种办法就是管用,还在谦让的人马上就报出了实际年龄,然后乖乖的坐到了主桌。上座的是一位拓荒民,今年六十有九。他家是今年的白叠子花种植大户,产量最高得以入选。
老头家里还有三个孙子和孙子媳妇,生怕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才亲自从凉州赶来参加宴请。可是没想到成了众人里年纪最大的,还被逼着坐到了主桌上位,浑身觉得不自在,两只手连带着嘴唇都哆嗦。
“老人家别紧张,本官虽然凶名在外,却从来没在酒桌上杀过人,不信您问问。上菜吧,先吃,吃完再聊,免得让本官扫了兴致。对了,刘知州,城门口的处罚本官可没忘啊,赶紧兑现,上酒!”
洪涛当然也是主桌,就坐在老汉旁边。吆喝完就和老汉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种白叠子花的诀窍,还说起了明年开春凉州城会出售能让庄家长得更壮的化肥,比原本的土尿素还好用。
这个话题一出主桌上立马就热闹了,年纪大的多是农户,他们见到大官肯定紧张,但听到了有能让庄稼提高收成的化肥,立刻把紧张的事儿忘了一半儿。
土尿素他们人人都在用,这也是帅司大人带来的好东西,确实好用,配合粪肥能让庄稼增产三成左右。在庄稼人看来这就是和玉皇大帝一般的存在,啥星君都是少说了。
合着没两年,又有比土尿素还厉害的化肥了。啥叫化肥不用管,只要帅司大人说好用,那就必须好用,谁敢说不好用吃完饭出门,脱鞋过去照脸就抽。
主桌上聊的热闹,其它桌的人也就跟着轻松了不少,各自找同行聊了起来,顺便再猜猜今天这顿饭到底是为了什么吃,帅司大人肯定有事儿。
但刚刚热闹了没一刻钟,随着一道道菜品被端上来,楼里又突然归于了平静,时而有点粗重的呼吸声和椅子腿轻触地面的响动。
桌上的菜太吓人了,菘菜炖豆腐、莴苣炒羊肉、酸辣胡瓜、波棱炒鸡蛋……烤肉什么的在湟州都上不了高档酒席,有特别好的厨师以马肉烹制几种菜肴倒还凑合。
最高档的菜品还得算青菜,尤其是冬日的青菜,除了菘菜和罗卜之外几乎看不到。现在一下子就上了四大盘,看上去必须不是腌制的,大家没一个敢动筷子的,生怕吃一口又被拉出去挂木杆。
“哎,怎么都不动筷子啊!本官带头,韩掌柜帮忙盯着,哪个桌上有剩菜就全桌一起挂木杆!”洪涛打仗很枯燥,翻来覆去就那么两招,威胁人更俗,一招用到死。
但古人不是说了,一招鲜吃遍天。楼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咀嚼声,连带着一片歌功颂德,称赞只有在帅司大人治下才能有此口福。
这些话虽然比不上韩大娘说的顺溜,但有些真是由衷的。别说身处边陲小城,就算来自内地如西都洛阳、长安甚至开封的商人,想在冬日里吃到如此新鲜的青菜那也只能靠做梦。
让人吃惊的事儿到这儿还没完呢,这四道菜品只是了个开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几个小二又端着巨大的汤盆来了,盆里不是汤,而是白花花的馄饨,或者称角子。
肉羊韭菜馅,咬一嘴满口清香!前面不是说过嘛,角子在宋代不是主食,而是一道菜品。除了洪涛之外没人会一顿吃几十个,这一盆四十只,足够桌上八个人大快朵颐的。
507 醉翁之意不在茶()
这顿饭吃的那叫一个爽快,每桌都像坐着八个饿死鬼,恨不得把盘子都舔干净。除了挂木杆的威胁之外主要还是菜品过硬,连带着烤肉什么的也下去不少,酒更是没少喝。
“大人,老汉活了六十有九,今天这顿饭吃得最香甜。早知如此该让家中的孙子来,他们这辈子恐怕也赶不上喽……可惜了、可惜了,糟蹋啦、糟蹋啦……”
俗话讲酒壮怂人胆,拓荒民原本就不是怂人,怂人真不敢去大草原上种地,保不齐哪天西夏人打回来就得死翘翘。
所以几杯酒下肚之后,上位的老汉抹着嘴开始主动和帅司大人聊天。他是真不太会说话,弄得一桌子人都瞪眼,合算给你孙子吃才不算糟蹋!
“不糟蹋,活了一辈子凭啥不能吃点好的,下面还有呢。”
洪涛倒是听懂了老汉的意思,他是说这些好吃好喝不如让孙子享受,何必老了老了还要占用孩子见识的机会。但老汉显然错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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