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难尽,三位皇子跟着渭桥镇的车队到了湟州,非要赶来与大人见面。师傅也拦不住,只好一同护送,您看……”黄蜂的脸上不光有疲惫,还有无奈和茫然,下马之后都顾不上行礼就拉着洪涛的胳膊耳语了起来。
现在洪涛明白这一路上为何没有侦骑前来报告,他们肯定都让裴英给扣下了,目的就是为了封锁消息确保皇子安全。
沿途的城市见到王冠的车队和黄蜂,估计也不会阻拦,但他们肯定不知道皇子在车队里,这件事儿目前还属于机密。
“……那些禁军都是皇子带来的随从?”在王冠车队前面还有近千禁军,洪涛也分不清旗号属于哪部分,但很忌惮自己的地盘里出现一支不那么听话的军队,更不乐意负担他们的给养。
“是殿前司的亲从官和捧日马军,他们只护送皇子,交与大人之后即刻返回。”一看驸马那张不情不愿的脸,黄蜂就猜到他在想什么。
这位驸马大方的时候真大方,整车整车的火箭往别人手里白送,连运费都自己出。可要是抠门起来也是大宋头一号,连天子卫率的吃喝都不乐意供给,别的将领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很快黄蜂就知道驸马为何不愿意留下这些天子亲军了,因为他们不好指挥,也不太愿意听指挥。到了营地之后还得特意给他们腾出一片地方安营,把营地的防御体系全给打乱了。
在作战的时候驸马真是不讲情面,只要有妨碍的人和事儿都尽量避免。很显然,这些天子亲军是他避免不了的,所以才盼着赶紧滚蛋。
延安郡王赵佣、荣国公赵倜、议国公赵佖,一王两国公,按照兄弟排行左高右低站在洪涛的大帐里,六只眼睛三对里都是好奇,齐刷刷的盯着传说中的姑丈加老师。
“正衣冠……”洪涛的大帐里只有皇子和裴英,其他人必须离开五丈之外。裴英此时变成了主持人,由他主持皇子的拜师礼。以前洪涛的太子少保只是个荣誉,现在成真了,必须有个仪式。
古人一生中有四大礼,从小开始依次是入学礼、成人礼、婚礼和葬礼。入学礼亦做拜师礼,乃人生最初的大礼,很受重视,也很严肃。
另外古人还认为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老师是仅次于父母的存在,建立如此重大的关系,自然需要隆重的风俗礼仪。
寻常人家都如此重视,皇子拜师肯定得更隆重。不过情况有些特殊,此处是军营又是前线,真没地方弄那些礼器和仪仗,只能一切从简。
排场可以简化,但礼数不能简化,裴英就是干这个活儿的。三位皇子按照他的宣唱一板一眼的整理衣冠、拜天拜地拜老师、献上拜师礼。
这个拜师礼就是所谓的束脩,全称为六礼束脩。既不是给老师的工资,也不是贿赂,仅仅做为一种礼器和礼仪,上至皇家下到平民百姓皆相同。
一根芹菜寓意学生勤奋好学;一把莲子象征老师苦心教授;一把红豆讨个吉利;还有红枣、桂圆、肉干,总共六种。
洪涛收下了三位皇子的束脩,就意味着成了他们的老师,而且是一辈子。只要老师不举行特殊仪式公开宣布和学生断绝师生关系,就一辈子都是他们的老师,受师生之礼。
礼仪还没完,接着皇子们挨个去铜盆里洗手,再回到书案前规规矩矩站好。裴英端上托盘,上置毛笔和朱砂。洪涛需要用毛笔蘸朱砂在每位皇子眉心上点个红痣。痣和智谐音,这叫朱砂开智。
接下来再换普通笔墨纸砚,由三位皇子每人写下一个字。不管这个字写得多难看,都象征着从此步入学业,以后就得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了。
“三位殿下和本官还未曾正式见过面,老师收了你们的拜师礼,却没有准备回礼。这里有三本书,都是老师所著,一本算经、一本钱经、一本炼经。你们从小到大,由佖儿先挑。来吧,选一本你喜欢的。”
学生给老师束脩,老师需不需要回礼裴英没说,此时他已经退到了大帐门口,眼观鼻鼻观嘴就和睡着了一般。
洪涛觉得礼尚往来比较合适,送书也比较有意义。当然了,不指望他们能看懂,只是想看看三位皇子的天性。
451 敌友不明()
“学生要学先生的敛财术,长大后为爹爹把内帑填满!”赵佖别看长得和豆芽菜一般,胆子倒是最大,还不太认生,一把抓起钱经就像抓到了一沓子支票。
“哦,姑丈善敛财的名号你是如何得知?”童言无忌,赵佖这么一说,洪涛觉得自己的名号确实比较响亮了,连住在深宫里的孩子都知道。
“三姑说的,全大宋就姑丈最会赚钱,佖儿想学,姑丈教我。”尽管被赵佣在下面踢了一脚,赵佖依旧把实话说了出来。
“嘿嘿嘿,姑丈答应了。不过姑丈有个条件,不管学什么首先要把身体练好。以前姑丈也是细胳膊细腿,肚子两边都是排骨。现在看看,怎么样?这叫马甲线、这是小耗子。”
赵佖所说的三姑就是长公主的胞妹卫国长公主,她在宝绘堂里有股份,每月啥也不用干就白拿几百贯。
自己每次给长公主捎带东西都是皇帝一份、皇太后一份儿、皇后一份儿、卫国长公主一份儿。要是这样还在背后说自己坏话,就太不是东西了。
既然自己名声在外,那就得好好利用。这三个孩子身体都不咋地,赵佣的嘴唇还有点紫,搞不好有先天性的心血管疾病,这是血液含氧量不足造成的。
怎么治洪涛不知道,但怎么能缓解他懂。人身体上的很多疾病都可以通过加强自身免疫力抵御一下,免疫力是跟着身体素质一起升高降低的,适当的锻炼、饮食和生活规律就是提高免疫力的不二法门。
至于说食补,吃一些滋补品什么的,洪涛不懂,也不打算去懂。人这个玩意吧,天性就懒,假如只有一个办法他们就能吃苦忍住,
你要是告诉他们还有第二种办法,很少有人会两种办法一起用,而是挑一样最省力的做,另一个直接扔了。
为了让孩子们有直观的认知,洪涛还把上衣脱了,先憋着气绷起仅有的那么点腹肌,勉强挤出两条横线,松口气就没了。弘二头肌倒是不错,这和他跟着特种部队练习攀登有关。
“……姑丈,做学问和这些也有关系?”赵佣没的选,最后就剩下一本炼经,算经被赵倜拿走了。
兄弟三人中就输他年纪最大,身体也最弱,要是不说的话,真看不出他比两个弟弟大了两三岁。模样都差不多,全是豆芽菜。
“不仅有关还是息息相关。古人云身体是本钱,做买卖需要本钱,做学问当然也需要本钱,谁本钱足谁才有可能学得好。在姑丈这里没有经史典籍,有什么日后就会知道。王大!”
哪怕当着裴英的面,洪涛也照样把皇子们忽悠得晕头转向。不光忽悠,还有实际行动。这三个孩子让自己带肯定没戏,目前他们需要的也不是学知识,而是懂规矩,养成新的学习习惯和思路。
这个工作由同龄人具体操办最合适,不光三位皇子来了,湟州的儿童团第三、四期学生也来了,连带着许东来也得跟着。他也是皇帝指定的皇子老师,专门教授传统的经史。
“大人……”王大应声而入,她对这三个明显出身贵胄的小孩很好奇,估计已经猜到了八分实情。能让裴英亲自护送、还有亲从官跟随的孩子估计全大宋也没几个。
“王千、王万、王亿,这就是你们以后的代号。在这里大家谁都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不许遗忘,也不许自行表露身份。谁破了规矩,本官就把谁送回开封,告诉你们爹爹此子不可教也。带他们下去交与许东来,你安排三个小童贴身教授他们规矩,可以惩戒不许伤害,明白了吗?”
刚才还是和蔼可亲、谈笑风生的姑父,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也不管皇子们乐意不乐意,直接给编进了第四批儿童团,本名都给抹了,还恶狠狠的威胁着。
“姑丈……佖儿害怕……”年纪最小的赵佖立马就怂了,缩在赵佣怀里怯生生的看着满身冷冰冰盔甲、一脸横肉的王大。
“……”洪涛绷着脸摆了摆手,王大就一手一个,提着赵佖和赵倜的脖领子,像提小鸡仔一样提了出去。稍大一点的赵佣看了看姑丈,又看了看裴英,啥信息也没看到,只能也跟在后面出了大帐。
“裴大人,本官已经应允了,为何还要如此苦苦相逼?”孩子们一走,洪涛立马就从书案后站了起来,满脸的不高兴。
“湟州无处可容身,难道驸马希望听到皇子不测的消息?”裴英也不装了,身上再有功夫也逃不过时光的磨砺。一把老骨头坐了好几天车,驸马车再好也累,一边回答一边坐下来锤着腿。
“……裴大人以为这种事会发生?”裴英的回答听在洪涛耳中有些唐突,难道还有人敢向皇子下毒手?
“臣不密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驸马肩负官家重托,诸事皆要小心谨慎。”
裴英实在是忍不住了,这种话本来不该由他嘴里说出来,可是驸马的政治头脑连个县官都不如。不管是出于公心还是私情,都得提醒提醒。
裴英的意思洪涛完全理解了,然后就吓出了一身冷汗。假如皇子真在自己辖区内出了大问题,确实百口难辩。在政治斗争中也是讲成本和收益的,假如真能用一两位皇子的命换取极大的收益,政客们真不会手软。
除掉自己就是极大的收益,现在北宋朝廷里的好几个大矛盾都聚焦在自己身上了。新政改革自己成了关键砝码、军制改革是自己的首创、币制改革已经触动了很多大势力的利益,现在又插手了储君的问题。
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凡是嘬死比较快捷的事儿好像自己都干了,还是主力。想弄死自己的、盼着自己完蛋的在朝廷里一抓一大把。
他们都能勾结敌国暗杀自己,还有什么事儿是干不出来的呢。在政治斗争里很容易没底线,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裴英这么急吼吼的带着皇子来肃州找自己,就是怕有人没底线。湟州城屁大点的地方,没有深宫高墙和宫禁体系,且人员流动非常大,又是各民族混居,皇城司的作用发挥不出来,根本无法确保皇子的安全。
和湟州比起来前线反倒是个安全地带,湟州新军是洪涛的亲信,内部构成比较单纯,属于自己说一不二的范畴,想在这里搞事情难度太大。
身处前线虽然听起来有点危险,但要是仔细看看数据就会发现,湟州新军经历了几场大战,死伤比率非常非常低。
即便是被几万西夏精锐围困时也只不过阵亡了二三百人,皇子跟在自己身边不光可以学习,还相对安全的多。
老太监不是在故意给自己添乱,他是从另一个角度暗中帮自己的忙。而且他身上也担着很大责任呢,如果皇子是在湟州出事儿,好歹还有驸马失职的罪名顶着。可是他把皇子带到了前线,再要出事儿就是首当其冲的罪人。
对于这个老太监洪涛是真看不懂,他以前就暗中帮过自己一次,当时的借口是报答长公主之恩。这次又出手相帮,还是担着巨大的责任出手,再用原来的理由好像就有点不够了。
可他平时并不是个完全支持自己所作所为的人,甚至在有些方面可以算得上保守派。这就让人不好琢磨了,到底是出于公义还是私情伸手想帮,亦或两者兼备?
452 皇子的课表()
“诜受教……还望老大人能时时提醒,以免铸下大错。”
不管老太监是什么初衷,事实上他都帮了自己,该有的态度必须有。而且也让洪涛有了个大致的判断,不是敌人!是不是朋友可以慢慢接触、慢慢看,不急。
“下官只是谨记陛下之托,别无所求。”洪涛在琢磨裴英,裴英同样也在琢磨洪涛。对于这位驸马他也看不清,两个人基本没有接触,光凭所作所为来了解一个人不全面。
其实洪涛想的有点多,也想歪了,裴英的举动要是放在古人眼里会很好理解。他和驸马府的那位王嬷嬷本质上一模一样,根本就没有利益之争和派别之分,完完全全都是出于一种类似家人的忠诚。
王嬷嬷把长公主视为儿女,裴英虽然不敢把神宗皇帝当成儿子,但潜意识里没区别。只要是对皇帝有利的事儿他都自然而然的支持,反之则拼命抵御。
可惜洪涛披着一张古人的皮,骨子却还无法全部融入古人的思维状态。以后世人的想法去琢磨古人的心思,驴唇不对马嘴。
“诜不太会说话,但心是好的。我会补上一纸军令发往湟州,皇子是本官下令送往军中的,老大人也是听命而已。”
其实洪涛在政治上也不完全是个新手,只是有时候和古人想的不太一样,让人看起来像个棒槌。真要讲算计他的心思还是挺细腻的,不细腻也不成,来回来去折腾好几辈子了,再傻也能学会。
“……不知驸马打算如何做好少保。”裴英没有去接这个茬儿,既然都已经来了就不怕担责任,倒是对三位皇子的未来有些拿不准。
“呵呵呵,裴大人多虑了,本官并不打算教授皇子们太多东西,他们以后可能会成为九五之尊,统管一个国家,脑子里被灌输太多东西没什么好处。至于说如何尽到少保之责,不辜负陛下的托付,我倒是有些主张,正好请老大人指正一二。”
说了这么半天,这个问题才是正事儿。光保证三位皇子的安全没用,要论安全何必千里迢迢的送到边关来历练,待在皇宫里多好。皇帝必然是想达到某种目的,洪涛也猜不出来,只能向裴英打听。
“驸马请讲,下官洗耳恭听……”对于这个问题裴英也不再闪避,没法躲,驸马真要是和训练儿童团那样训练皇子,他怀里的中旨恐怕就得拿出来了。
“本官以为,如要成为一国之君,先得有个好身体,才能应对日后的辛劳。皇子们岁数还小,也学不了什么,不如就先从身体入手,老大人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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