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贻人口实?难道蒙恬就不怕御史弹劾他?”
桓龁冷笑一声,鼻子朝北城方向指了指:“蒙恬手下的荆苏,早就潜入邯郸,哪些人参与杀害秦人,调查得一清二楚,嘿嘿,你还不知道,这些人,已经悄无声息的······”
说到这里,桓龁右手在前,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蒙恬真这样做啦?”
李信坐直了身子,探身询问。
“不错,只是蒙恬做得比较隐秘,找了好些理由,像什么欺男霸女、欺行霸市之类。实在找不出理由的,荆苏就派人偷偷的做掉。”
桓龁鼻子吸了一口冷气,摸着腰间的宝剑:“蒙恬爱惜羽毛,得了齐国人的迂腐之气,喜欢整这么多道道,我桓龁可不怕,要杀赵国人,就光明正大的杀。”
李信的目光闪动着,有些犹豫不决。桓龁这人,崇拜武安君白起,喜欢屠杀俘虏。新任的国尉缭,不仅仅以斩首记功,而是在实现战术目标的前提下,严禁大肆杀戮。
跟着桓龁杀戮邯郸人,会不会冒犯国尉缭?
“蒙恬从北边的井陉关一路打来,斩首不少,早就打到了盈论的标准。可我等既没能首先攻破邯郸,斩首又不能盈论。”
见李信有些犹豫,桓龁有些生气了,加重了语气:“李信,你曾经的学生,爵位都升到你前面去了,你就不想赶紧立功,争取早日独领一军吗?”
······
“罢了罢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名将的道路,总是由鲜血铺就。”
站在长城兵团的军营前,李信使劲的甩了甩头,彻底扫灭了心中的杂念。
“李将军来访,快快随我进来。”
营门打开之后,蒙虎脸上挂满了笑容,热情的将李信迎进军营里去。
“蒙恬如今在忙啥?”
目睹着长城兵团的军营,李信心里既感到吃惊,又有些不以为然。蒙恬把军营建设得跟要塞似的,根本就没有必要。邯郸城内,手中持有武器的赵人,早已做了秦军的刀下亡魂,此时的邯郸城,早已没有了反抗的力量。
“将军正在安排人手,给王老将军的大军,运送军粮过去。”
李信曾教授蒙恬剑术,习惯了称呼蒙恬的名字,蒙虎也不以为意,耐心解释道:“赵王迁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他那一把火,烧毁了攻城,不明就里的赵国人,却以为是秦军纵火,将军发誓非要逮到赵迁不可。”
“是我秦军烧的又如何,蒙恬也太小心了!”
李信觉得桓龁似乎没有说错,蒙恬总喜欢给秦军的行为,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倒不如桓龁的刀子懂得爽快。
“将军的想法,自有他的道理。”
蒙虎笑了笑,没有回应李信的埋怨。
说实话,以前蒙虎也不理解蒙恬的作为,说什么“军事是政治的继续”,要杀就杀,痛痛快快,该有多少。武安君白起杀戮众多,直到现在,仍然甩不掉人屠之名。蒙恬领军征战的时候,同样杀了不少人,可当地人却说蒙恬仁义。
相比于桓龁占领的南城,北城的邯郸人,就没有那么仇视秦军。一手收拾人心,一手动刀子,在蒙虎看来,蒙恬的所作所为,不晓得比桓龁高明到哪里去了。
离了军队,蒙恬可以成为一郡之守,守土牧民,至于桓龁这样只知道动刀剑的将领,怕是做个县吏,都有些困难。
两人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到了中军营帐。
只见蒙恬正对着一副偌大的地图,苦苦思索。
“是什么事情把我秦国的小蒙将军难住啦?”
进得营帐,李信爽朗的笑了起来。
灭赵之战,蒙恬领一支偏师,不顾后勤,直插赵国腹地,打得非常出彩。蒙恬的战法,给了李信很多启迪。曾经的学生,如今已是秦王跟前的重臣,李信的内心,有些复杂,但也为蒙恬感到高兴。
“夫子取笑我了,只是对着地图发呆,心想赵迁会躲到哪里去?”
蒙恬回过头来,向李信施礼。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蒙恬曾在李信手里,学到不少战阵上的武艺,助益良多。
“你称我夫子,那才是取笑我李信呢!”
李信跪坐到蒲团之上,笑了笑:“像孔丘、曾参那样,坐而论道,解读诗书,才称得上夫子,我不过教你学了几天的剑术,怎当得起夫子之名?”
“不管怎么说,你教过我剑术,就是我的老师。”
李信出身陇西大族,其实诗书娴熟,只是秦人读诗书,没有恢复周礼的政治诉求。出身山东的儒生,满口之乎者也,渴望回到圣王的时代,李信对他们可不感冒。
“老师今日特地前来,可不仅仅是来叙叙师生情谊吧?”
蒙恬想了想,桓龁军中的粮食,蒙恬按时送过去了,可没有什么克扣。两军攻下邯郸后,南北分治,没有什么战事,需要两军一起行动。
自从蒙恬拒绝了桓龁进驻王宫的要求,两军就井水不犯河水,不怎么往来。身为桓龁的裨将,李信也不好常到蒙恬军中拜访。
李信见蒙恬这么直接,也就不藏着掖着,整了整衣襟,正襟危坐,缓缓开口说道:“李信今日到长城兵团军营走访,除了感谢贵军不计前嫌,支持南城的秦军之外,我确实有一件要事,需要与贵军商议?”
第199章 血洒邯郸(二)()
“将军,你真的要离开邯郸,率军前去支援王老将军?”
李信离去之后,蒙恬帐下的将领,有人心喜,有人闷闷不乐。
原来,李信前来与蒙恬商议,由他与蒙恬率领精锐骑兵,背上支援王翦的大军作战。如此一来,身为亲兵统领的蒙虎、蒙豹,势必有出征的机会,而李必、骆甲怕是得留守邯郸了。
“将军离了邯郸,不晓得桓龁会不会来找我的麻烦呢?”
李必苦着脸,李信得了王翦传来的调令,一并拉上蒙恬,蒙恬不好拒绝。只是,攻下邯郸的时候,桓龁带人来抢占赵国王宫,李必对桓龁可是没有一点客气。据说,桓龁并不是一个无度不丈夫的心胸宽广之人。
“这次返回北方作战,李必、蒙豹跟我同去。”
瞧着李必一脸苦相,蒙恬开口笑道:“留守邯郸,需要稳重谨慎之人,蒙虎、骆甲率军驻扎在邯郸,荆苏暗中清除隐藏起来的抵抗分子,准备迎接大王的到来。”
三十六名宫女,挑选完毕,蒙恬已经派人送回咸阳,向嬴政报喜。嬴政对数字六,有天然的喜爱之情,蒙恬不得不投其所好。
“大王真的会来邯郸?”
蒙虎、骆甲心里一惊,互相对望了一眼,顿时明白了,肩上的担子不轻。
“大王出生在邯郸,当年在这里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当然会再度回来看看的。”
得了蒙恬肯定的回答,蒙虎、骆甲不能跟随出征的低落心情,才再度高涨起来。
蒙恬派他二人留守邯郸,准备迎接嬴政前来犒劳军队,看来是对他们无比信任的表现。
嬴政亲政之后,所作所为,颇有雄君风采。就说此次大举灭赵,几十万大军握在王翦手里,咸阳的供应没有丝毫龃龉。王翦与李牧长期对峙,邯郸开始猜忌李牧,但王翦始终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你二人要负责给大王一个安全的邯郸,时间很充足,也不用过分担心。”
蒙恬比对着邯郸与咸阳的距离,又指了指王翦大军的方向:“大王前来劳军,得等王老将军平定李牧率领的残余力量,领军回到邯郸之后,才会成行。”
长城兵团,不管打得多么出彩,但伐赵大军的主帅却是王翦,蒙恬不会夺了王翦的风头。再说了,没有王翦拖住李牧的大军,蒙恬也不能顺利的突入赵国腹地。
冬日的太阳,看着斗大一个,阳光洒落了半天,却没有一丝暖意。
秦军穿着厚厚的冬衣,带着绒毛帽子,翻身上了战马,排着整齐的队列,缓缓出了邯郸城。
自古以来,中原各国就有冬日不战的传统。白起领兵的时候,打破了冬日不可出战的惯例,秦军才开始重视冬训。蒙恬率领的长城兵团,驻扎在上郡,夏练寒暑冬练兵,对冬天作战并不陌生。
“秦人如此善战,我赵国败在秦人手里,当真是天命相克乎!”
“秦人大军出了邯郸,城内空虚,我等趁机起事,收服邯郸,响应代地的公子嘉,当可一举恢复赵国。”
邯郸街头,两旁的房舍里,不少人拿眼偷偷打量着这支沉默行军的秦骑兵,心里充满了震撼,心思不一。
“蒙恬,我李信自认为最善于训练指挥骑兵,可今日真切见到了你手里的骑兵之后,自此再也不敢轻狂了。”
李信手里紧握着缰绳,见长城兵团的骑兵,稳稳当当的骑在战马之上,反倒是他麾下精锐的车骑部队,不少人紧紧的夹着马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你手下的这些骑士,骑在马上,气定神闲,是不是与马腹上的那个小物件大有关系?”
长城兵团战马的马腹上,两边各缀着一个小小的青铜马镫,作为长期与马儿打交道的人,李信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不错,此物名叫马镫,可以方便骑马之人在马背上保持平衡,解放双手,极大的提高骑兵的冲击力,战斗力。”
马镫既然开始运用于战场,就不可能永远保守秘密,在李信面前,蒙恬没有藏着掖着。偌大一个大秦国,也不能只有他蒙恬一个善用骑兵的将领。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物件,就能改变骑兵的战术运用。”
李信眉头紧皱,目露思索之色,倒没有责怪蒙恬藏私。他仿佛看到,蒙恬率领这支可以安稳在马背上的骑兵,从井陉关一路南下,攻陷曲梁,奇袭邯郸。
蒙恬率军,闪电突击,大范围转移,这样的纵深战术,能够实现,全在于马腹上的小小马镫。
李信敏锐的预见到,有了马镫之利,以后的战争,骑兵会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他以前设想的冲击性骑兵,却在蒙恬手下变成了现实。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李信心里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转念一想,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曾经的学生,超过了自己,大可不必如此失落。这样想着,李信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成见,虚心向蒙恬请教起骑兵的作战来。
李信本就擅长指挥车骑部队,得了蒙恬训练骑兵的经验,心里的疑惑,豁然开朗。
“山东之国,尤其是齐国人,太过于执着兵法,希望奇计制胜,对军队的改革,也只是从人事着手。殊不知,战术的变化,往往开始于武器的变化。”
蒙恬脚上一勾,取下脚底的马镫,递到李信的手里,口里继续说道:“一件先进武器的出现,伴随着新的兵种,新的战术打法。老师以后打仗的时候,也可以多花点时间,琢磨琢磨新式的武器。”
春秋时期,车战为王。兴起于周武王灭商的战车,统治了中原战场近千年。孙武在吴国练兵,改进了步卒手里的长戟,发挥步卒的灵活性,一举掀翻了楚国的战车部队。
孙子、吴起之后,步卒统治了战国七雄之间的战争。即便崛起于西垂之地的秦国,也渐渐的变成了以步卒为主,骑兵则成了侧翼骚扰的辅助性部队。
早年的时候,李信在咸阳宫教授嬴政、蒙恬剑术的时候,感叹骑兵没能发挥充分的作用。现在,手里拿着这一小方冰冷的青铜马镫,李信心里明白,以后他再也不会发出如此的叹息声了。
抬起头来,迎着蒙恬热忱的目光,李信感到有些过意不去,终究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蒙恬,有件大事,我想我不能不告诉于你·····”
第200章 血洒邯郸(三)()
“驾驾驾——”
邯郸北面,由曲梁通往邯郸的官道之上,一队黑衣黑甲的骑兵,风驰电掣,如鸷鸟出击,猛地向邯郸扑去。
这支骑兵,数量不多,只有两千人左右,可看马上骑兵的身姿,分明属于秦军中的精锐。
“秦军不是已经打下了邯郸吗?怎么还如此匆匆忙忙,难道邯郸城内有变?”
“有变才好呢!我听说,打下邯郸城的,只是秦军的一支偏师。真不知道邯郸那些人是怎么守的城,稀里糊涂的就失陷了。”
“秦人不会任由邯郸生变的,这一乱,不晓得又会死多少人。”
“嗨,你怎么说话的,难道我赵国人要从此臣服秦国不成?”
······
官道沿线的村落,目睹着秦军骑兵急行军,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走出来看热闹。秦国大军刚刚过境不久,那铺天盖地的军阵,浇灭了沿线赵国人的反抗之心,只是内心深处,如果秦人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影响赵国人心里变得幸灾乐祸。
“将军,李信说桓龁准备屠城,是不是真有其事?”
趁着换马的间歇,蒙豹揉着有些酸痛的胯下,面露痛苦之色。即便有了简易马镫,打马急速奔行,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李信不会撒谎,原来桓龁让李信邀我前去支援王老将军,心里却是存着屠城的打算,真是胆大包天!”
蒙恬喝了一口水,重重的哼了一声,血红的太阳光从西边照射过来,整个天空透着一股妖艳的红色。
这个时候,蒙恬的内心,变得格外愤怒,并不仅仅是桓龁与李信串通起来支开他,而是桓龁的任意妄为,会给秦国的统一大业,蒙上一层不光彩的阴影。
桓龁屠城的消息传出去,赵国的人心,将会彻底的倒向旧赵的抵抗分子。山东六国,再与秦军作战的时候,更不会轻易投降,而是会拼死作战,将会给秦军造成巨大的伤亡。
军事上征服,如果不能伴随着政治上的有所建树,强大的军事实力,也架不住政治伦理丧失后带来的伤害。
桓龁这人,典型的只知杀人,不懂政治的将领,只会给同僚制造无尽的麻烦。
邯郸陷落之后,嬴政跑到邯郸,坑杀了当年参与屠杀他母家的邯郸人,结果司马迁记载到史书中,成为嬴政残暴的象征,一直被骂了两千多年。蒙恬可以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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