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言利,何其谬也。
“赵迁,今日我等,在此审判你纵火焚烧邯郸之罪,你心里可明白了?”
审判的坐席上,郭开居中端坐,蒙恬陪坐在右首,邯郸当地的代表陪坐在左首一边。望着赵迁落魄的身影,郭开仿佛觉得身上有一只蚂蚁在爬,浑身不自在。
主审断狱的工作,郭开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只是面对曾经的主子,郭开仍然有些汗颜。虽然,一直以来,他根本没有将这个志大才疏的赵迁放在眼里。
蒙恬微微一瞥,感受到了郭开的不安,心中暗笑了一声:这老狐狸,今日过后,彻底绝了他心怀故国的心思。
这场公审,蒙恬指明要求郭开主审,似乎有些不厚道。可等郭开入秦之后,没了顾念,说不定会少些亡国之臣带来的猜忌。
蒙恬抬起头来,放眼环视四周,只见审判台下的邯郸民众,一片安静。
有的人眼里隐含着愤怒,注意到蒙恬扫来的目光,赶紧别过脑袋,低下了脑袋。
桓龁的一场“斩首”,给邯郸人带来了无尽的后怕,他们可不想再得罪高台上的那位年轻将军。
赵人怕了。
赵人集中的广场,为赵国王宫残存宫殿前的平地,四周排列着整齐的秦军武士。长戟的月牙,在冬日的阳光下,映射着慑人的寒光。
阳光下的邯郸,天气仍然有些冷。秦军士兵身上隐而未露的杀气,让这冬日天气里的气温,似乎又下降了几度。
郭开的声音,飘荡在一片寂静中,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落在了赵迁的身上。
曾经的赵国国君,这个时候,才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迎向众人的目光,大吃一惊,不知所措,傻傻的愣在了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
蒙恬见到这一切,倒有些同情赵迁。想起前世的时候,第一次参加演讲比赛,面对密密麻麻的观众,他的表现也跟赵迁差不多。后世的时候,西方国家的国君,是否会面对公众演讲,留下的名声可就大不一样。
“身为国君,公众演讲的训练,看来应当作为一门必修课才行啊!”
第207章 公审(三)()
“秦军破城的时候,我劝赵王迁趁早逃离,暂时避往代地。可我没有想到的是,赵王迁命我放火焚烧赵王宫。大家生在邯郸长在邯郸,也都知道,邯郸的王宫,有建筑与民居相距不远,一旦起火,肯定会蔓延到整个邯郸城。”
早在牢狱中的时候,赵同便想好了说辞。荆苏造反后,还给他留了几天的缓冲时间。
“我当时就劝赵王迁,现在败局已定,何苦连累国人,搭上这么多同胞的性命。赵王迁一听,立即拔出了剑来,说什么管他火势滔天。不给邯郸放上一把火,哪能从秦军眼皮子底下逃走······”
嗡嗡嗡······
赵迁的话,引起了台下的一片议论之声。
“邯郸的那把火,是赵王放的?”
“那火不是秦军放的吗?”
“你见过放火的人救火的吗?”
“那倒没有。”
秦军破城后,虽然有流言传播,说秦军为了攻城,在邯郸放了一把火。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聪明点的人,明显发现了流言的谬误之处。
不少人清清楚楚的记得,王宫的大火,从赵王寝宫之处蔓延开来。那个时候,秦军根本就没能摸到王宫深处。
再说了,进了赵王寝宫,秦军还不奋勇抓捕赵迁,哪里会多此一举的放一把火呢!
台上的赵同,显得镇定十足,将秦军当晚破城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当说到赵迁在秦军围城的时候,每天变态到杀死一个宫女才能安心,最后逃走的时候,没有带走苦苦哀求的王后茗儿,反而残忍的杀死了她。
“我放火的时候,看见王后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之上,脖子上有掐过的痕迹,脸上带着泪痕,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我就在想,多么美丽的一个人啊,就这样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到最后,不晓得是刻意,还是感情的自觉流露,赵同的脸上,弥漫着肉眼可见的悲伤。
他的语调,带着浓郁的伤感,神似给灾难纪录片配音的声优,给了蒙恬一个大大的惊喜。
“哎,赵迁怎么就这么没人性呢!”
“是啊,想那茗儿王后,她还透过车窗,看了我一眼呢!”
“哎,茗儿王后,死得好惨······”
台下旁听的邯郸人,对赵迁放火烧死众多邯郸子弟的行为,倒没有多少愤怒。可得知赵迁残忍的杀死了王后茗儿,心里却出奇的不是滋味。
理性告诉他们,即便茗儿还活着,她与赵迁,也没有一个善始善终的未来。可在感情上,他们却无法不为茗儿死伤悲。
美人,绝美的美人陨落,总是会给人无尽的哀思。
后世的戴安娜王妃,离了婚,出了王室,不幸死在街头。时光过去了那么多年,仍然还有那么多人怀念。
“真是没有想到,威壮的赵王宫,在赵人心里,还比不上一个女人。”
蒙恬打量着台下众人的表现,心里无奈的摇了摇头。
邯郸的美女,天下闻名。听说这茗儿王后,能歌善舞,平易近人,面色绝美,邯郸人中,有不少她的粉丝。
若是茗儿王后死在秦军手里,或是入了秦王宫,应该会有不少人,因为绝望而走上反抗秦国的道路。
疯狂的男人,为了心中的女人,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赵王迁,你有何话说?”
郭开板着面孔,皱着眉头,鄙夷的瞧了赵同一眼,又无奈的看了看赵迁,心里更加失望。
当初,若是赵迁表现出一个合格国君的素质来,他也不至于有投靠秦国的心思。明知烂泥扶不上墙,还要尽愚忠,他郭开可做不到。
“什么?”
赵迁恍然回过神来,猛地摇晃着脑袋。当赵同开始指控他的时候,赵迁的一颗心,跌倒了谷底,恍恍惚惚,丝毫没有听明白赵同在说什么。
邯郸城破,赵迁孤身一人,举目无兵,赵同没有抛弃他。
书上曾说,国君有什么过错,臣子应当努力为国君分担,将罪责揽到自己肩上,这才是忠臣所为。
在赵迁心中,赵同虽然打仗不行,可赵同护送他离开邯郸。
患难见真情,国难知忠奸,赵同可是大大的忠臣,为何也选择了背叛寡人呢?
“不,我没有下令纵火,这一切都是赵同的自作主张······”
注视着邯郸父老质疑的目光,赵迁心里一阵发怵,如果他还是赵王,烧了也就烧了,国人奈何不得。
如今的境地,赵迁却不敢在邯郸父老面前承认纵火的往事。赵迁心里明白,他活着的价值,或者说值得秦人重视他的价值,只是因为他身为赵国末代国君的身份。
赵氏虽然得国不正,可晋国灭亡了那么久,谁还记得赵氏曾经的不光彩行为。赵氏立国两百多年,人们记住了赵氏,早就淡忘了曾经的晋国。
可若是赵人心里恨上了他这个赵王,赵迁暗道,他这赵国末代国君的身份,就不值得赵人怀念了。
“我没有······”
赵迁的辩白,显得那么无力苍白。落在清风里,仿佛一下子就被吹散。
蒙恬的准备非常充分。
当晚在场的卫兵,赵王宫中幸存的宫女、宦官,一个个上台作证,证实了邯郸城的大火,正是赵迁的命令所致。
“呼——”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些微尘埃,公审的广场,陷入了一片沉寂。
旁听公审的邯郸人,目光怔怔,似乎忘记了冬日的严寒。
这就是吾等拼死守卫的赵王,也忒让人失望了!
这个时候,现场的赵人,心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个想法。
台上的赵迁,哭丧着脸,垂头丧气,摇摇欲坠,秦军没有宣布怎么处置他。可赵迁明白,他在国人心中的形象,彻底坍塌了。
公子嘉身为嫡长子,失了赵国君位,国人本就对赵迁不满。继位之后,赵迁没有表现出什么能力,也没有什么大错。按儒家理论,国君没有无德的表现,就应当忠君。
公审台上,秦人扒下了赵迁最后的遮羞布,赤裸裸的展现在国人面前,结果可想而知。
国人大失所望。
“将军,谋已经准备好了。”
荆苏悄悄的靠在公审台边上,暗中指了指后方的宫殿。
蒙恬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向众人躬身作揖,口里高声说道:“各位邯郸的父老,寒冬腊月的,让各位到这里来明了邯郸大火的真相,蒙恬深感过意不去。接下来,本将特地为各位准备了歌舞,置备了酒水,还望各位欢酒敞心。”
第208章 公审(四)()
“国舅,寡人乃文公之后,身上流着武王的血脉。韩赵魏三家,本为晋国封臣,欺凌寡人,还望国舅想想办法啊······”
晋静公仰天长叹,垂手叹息,泪流满面。
“主公,我董承身为国舅,主公落难,我也要家破人亡。为了女儿的未来,我拼了这把老命,也要救主公于水火之中。”
身为国舅的董承跪倒在地,信誓旦旦。
“只是,我前来拜会主公,出宫的时候,韩赵魏三家的卫士,奉了主家的命令,里里外外的搜查我身,该怎么把主公的旨意带出宫去呢?”
“国舅不用担心,君夫人贤惠。寡人的旨意,就缝在这条腰带里。”
晋静公从笼袖之下,掏出一条腰带,递到董承手里:“国舅系着这条腰带出宫,谅韩赵魏三家的卫士也不会发现。”
······
“俱酒君,不好了,三家的卫士前来杀我来了······”
晋静公的君夫人,慌慌张张,衣衫凌乱,面色惊惶,跪倒在晋静公的面前:“臣妾的父亲,死在了赵章的手里,他可是为俱酒君而死啊······”
“夫人,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哪里还能救得了你啊!”
晋静公垂首坐到了竹席之上,眼睁睁的望着三家的卫士前来,拖走了他美丽的君夫人。
不一会儿,魏武侯、赵敬侯,韩哀侯联袂而来,将一个血色的脑袋抛在晋静公的面前,哈哈大笑:“姬俱酒,好好的告诉你,你的女人死之前,吾等可是让她好好做了一回女人!”
晋静公手里捧着君夫人血肉模糊的脑袋,嚎啕大哭,目光瞪视着韩赵魏三家的家主,悲愤的声音响彻云天:“尔等身为晋臣,实为晋贼,汝三家终有衰败之日,汝之后人,必遭天谴,不得良死!”
······
“敢问将军,晋静公的国舅,当真是董承?”
三家分晋的剧目,散场之后,郭开心里很不是滋味。跟随在蒙恬身后半个身位,郭开仔细回想,怎么也想不起来,晋静公是否当真娶了夫人。
郭开记得,末代晋君姬俱酒,傀儡一般的人物,当猪一般养着,无权无势,惶惶不可终日,很早就郁闷而死。
就算姬俱酒活得够久,就他那等死的境地,谁还敢把自家闺女嫁给他,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晋静公的国舅,叫董承,还是郭承,有什么区别吗?”
蒙恬笑了笑,心说,你没有看过三国演义,当然不晓得,汉献帝的国舅才叫董承,我只是拿来用而已。只不过,用了衣带诏的故事,后世再有三国演义的故事,罗贯中又该怎样创新呢。
“后人只要晓得,韩赵魏三家风光的背后,晋静公过得很惨,就足够了。不过,我可是记得,韩赵魏三家的史书里,晋静公又是一位昏庸的国君呢!”
回过头来,蒙恬眼含笑意,打趣的瞧着郭开。
“那做不得准······”
郭开连忙摇手解释:“还是将军说得在理,三家的史书,都在为自己说好话。比如说晋静公,史书记载他不务正业,好**人,最后为盗所杀。这些都是写来给国人看的,不做准不做准。”
“想来是晋静公手里无权,没有正业可做,心情郁闷,只能在女人身上寻安慰。至于盗嘛,晋国历史上,盗可是很多的。”
做过赵国丞相,官场上的某些事情,郭开一点就通。以前,他从没有去想过那可怜的晋静公,如今蒙恬一提,郭开心里自然再清楚不过。
晋国的权力斗争,自文公之后,异常激烈。为了清除政治对手,往往进行暗杀。
事后,动手的一方,甩锅给了强盗。史书上,就会留下一笔,某年,某公夜窃出邑中,为盗所杀。
蒙恬记得,以前读历史的时候,经常见到“盗杀”的字眼,心想,这哪里来的强盗,也太猖狂了。
后来年长了才明白,所谓的盗,那可是有组织有预谋有靠山的强盗。
如果有谁相信,国家重臣,一国之君,经常被普通强盗摸近身边杀死。那么,只能说,或者强盗的身手堪比叶隐娘,或者相信的人有些犯傻。
“呵呵,晋国已成过去,赵国也没有了,我可不想秦王来邯郸的时候,再碰上什么强盗。”
话锋一转,蒙恬收起了笑容。
“秦王威重天下,不会有人来往刀子上撞的。”
郭开面色一怔,赵人任侠之风浓厚,不排除真有人,自不量力,前来讨死。望了望蒙恬腰间的环首刀,郭开咕噜了一下。秦军的环首刀,锋利无比,比赵人最优质的铁剑,还要厉害几分。
“哼,我听说,有位赵地侠客陈余,正在上蹿下跳,忙得不亦乐乎呢!”
陈余这个名字,蒙恬没有什么印象。只是这些地方侠客,任侠义气,暗中偷袭落单的秦军信使,惹得蒙恬十分恼火。
这个陈余也是狡猾,果断舍弃了老巢,专心致志打游击,秦军无法得知他现在躲在哪里。
“严格说起来,这个陈余,不是赵地人,而是魏国大梁人。据说,他曾经做过信陵君的门客,信陵君死后,才流落到巨鹿,逐渐成为赵地有名的侠客。”
这就是招揽赵国本地大臣的好处了。秦军刚攻灭赵国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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