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顿了顿,又道:“再论民心,民心虽好,却有主从,而今天下,世家之心为主,黎庶之心为从,张文远所得者,黎庶之心也。夫黎庶者,见闻不多,胆识不足,里魁亭长可执,常随遇而安,又随波逐流,少有反复,犹如大江之水,不遇大风不起浪涛,故而民心不可违,亦不可恃。”
曹洪听到兄长言论,连连点头,眼里露出敬服之色。
曹操又道:“是以要治天下,除却兵马与民心,还需官吏,当今官吏多出于世家,虽少于黎庶却为中枢,掌天下大势,治州郡县乡,天下不可无中枢。而张辽出身微末,天下世家官吏岂能轻易臣服于他,若他果真行董卓霸道之举,必不可久,而今他韬光养晦,刚柔相济,奉天子,行文事,反收士人之心,朝堂之中虽有董承之流为之敌,刘虞、杨彪为掣肘,然倾心依附者亦不在少数,如荀彧、钟繇、沮授之才,亦为之用,诚为可叹也……是以吾道其无懈可击。”
曹操说到这里,眼里闪过不甘之色,曹洪则是默然起来,思索着曹操的话,陡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清那个常来曹府蹭吃蹭喝嬉笑怒骂的张辽。
如果张辽在这里听了曹操的话,肯定会大赞曹操,曹操所说的官吏实际上就是指官僚团体,更宽泛的讲就是一个利益团体,张辽要保持地位要推行政令,仅仅凭借他一个人是不行的,他必须依靠或打造一个拥护自己的新兴利益团体,成为这个利益团体的代表或是领头羊,这才是根基,这才是长久,否则便是有董卓那般强大的兵马,没有培育起来属于自己的利益团体,拉拢了一些朝臣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最终还是灭亡。
张辽要建立自己的根基,前期拉拢培养的谋臣猛将是核心,行科举培养人才为后备,除此之外他还需要拉拢世家士人中的志同道合者,迅速壮大根基。
曹洪思索了须臾,知道曹操在如今形势下不能离开雒阳去兖州,看他又要拿起书本,便又道:“兄长,弟还有一事不明,张文远正月便上奏天子讨伐袁术,而今已到三月,他为何仍是按兵不动,反而依从刘虞、杨彪之言,以朝廷派人招抚,张文远一向用兵凶猛,此番弟却是看不透了。”
袁术正月称帝之后,张辽第一个要求出兵,天子刘协也已准许,但随后刘虞和杨彪回过神来,以兵不血刃的借口进言,要求先派使臣招抚袁术,令其自削帝号,归顺朝廷,若是袁术不从再出兵不迟,加上董承等人附和,刘协便又采纳了刘虞和杨彪之言,而本已磨刀霍霍的张辽竟然没有反对,按兵不动了,令很多人看不懂。
此时听到曹洪询问,曹操沉吟道:“张辽正月上奏讨伐袁术,乃削刘虞、杨彪上扬之势也,至于三月而不出兵,或是乱敌之计。”
“何为乱敌之计?”曹洪不解。
曹操道:“今张辽兵马强盛,袁术虽称帝,实不足威胁朝廷,反是他称帝之后,孙策、吕布不附,势力只会日渐削弱,张辽不急出兵,当是俟袁术众叛亲离,可轻易讨之也。”
曹洪听了不由连连点头,他却没注意到曹操眼里的异色,事实上曹操心底还有一个猜测,袁术称帝之后,天下诸侯皆在观望,张辽第一个上书讨伐,已显其忠心与立场,而后刘协听从刘虞、杨彪之言,不急着讨伐,一连拖了三个月,这其实是在削弱朝廷的威信。
袁术称帝时日越久,朝廷威信就越低,若张辽真有异心,朝廷威信降低于他反而是有利的,至于袁术这个跳梁小丑,曹操自己都不将他放在眼里,何况张辽兵强马壮。
刘虞、杨彪一干朝臣忠于朝廷,不愿兴兵,一心想要拉拢袁术袁绍,制衡权势和威望日渐高涨的张辽,却不知道此举反而是在削弱朝廷威信,反而是曹操这个冷眼旁观者看的清楚。
第六百一十八章 暗处()
雒阳城,左将军府。
一间隐蔽的偏堂中,左将军董承与其党羽种辑、吴硕、王服等一众朝臣正在密议。
董承坐于上首,抚须而笑,一副强自掩饰的踌躇满志的姿态。
这两年来,他凭借自己独特的身份,结朋聚党,在天子刘协的默许下制衡张辽,他有野心,但与张辽在朝堂上对立的压力无疑是极大的,虽然张辽两年来很低调,看似没有采取任何霸道强硬的措施,但那是在明处,实际上张辽强大的施政能力,对军权、财权、监察权的绝对掌控,犹如暗中矗立的大山,压得董承这个左将军根本喘不过气来。
若是张辽如董卓、李傕那般飞扬跋扈,董承反而不惧,可以想方设法应对,但张辽不是董卓,没有射出的箭才是可怕的,比之射出的反而更具有威慑力,张辽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有足够的能力横扫朝堂,甚至取代天子,但他却很低调,而他越是低调,董承就越是畏惧和忌惮。
朝堂底下的争斗无疑是阴暗和残酷的,董承明里暗里在天子的默许下几次对张辽探底尝试,皆是无果,犹如石沉大海,反而连招揽过来制衡张辽的曹操等诸侯也倾向于张辽,更令董承颤颤惊惊,喘不过气来。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张辽在朝堂和地方的影响力和根基越来越深,董承心中就越是恐惧,直到月前宫中传来消息,他的女儿董贵人怀孕,而皇后伏寿至今没有动静,董承才突然卸下了心头的大山,底气一下子足了起来。
他几乎是欣喜若狂,彻夜难眠,当即与种辑等人暗谋拉拢朝臣,否则再过一半年,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反抗张辽的勇气。
天子有后乃国之大事,更是新一轮权力争锋的启端,朝臣心思浮动,而董承已经趁机又拉拢了不少朝臣。
此时的董承就在与心腹谋划夺取一些重要官位,他如今也看明白了,只要张辽不想与天子刘协决裂,他就是安全的。
而经过这两年的几次挑衅和暗里观察,董承对张辽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发现张辽虽然高居朝堂,但本质并非董卓那种贪权暴横之辈,也不是朝堂弄权的阴险之人,而是将大多的精力放在民生之上,为此损害了很多世家的利益,得罪了不少人,这也是董承能够拉拢到不少朝臣的主要原因之一。
除此之外,董承发现张辽直至目前并无篡逆之心,他所用荀彧等亲信皆是所谓的忠贞之士,董承对此不以为然,但如此的张辽确实能让他稍稍宽心。
“将军,而今我等当趁势取重职,不可迟疑!”
堂中叫得最响的是种辑,神情慷慨激昂,此人心胸狭小,虽有一些才能,却常公器私用,心性不正,这两年董承举荐了他几次,尚书台都没有通过,因而种辑心中最恨张辽。
“该取何职?”董承抚须而问。
“必先取兵权!”种辑大声道:“司隶校尉、卫尉、城门校尉、北军五校、执金吾、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此必取也!得之可图张辽!”
董承不以为然:“此皆重职,张辽如何肯相让?”
种辑大笑道:“将军假天子之威,于朝堂之上争官职,此为天子争利也,何足惧哉!”
一旁吴硕开口道:“种议郎所言诸职,朝堂之上将军皆争之,张辽岂能尽驳之,得一二则可聚人心,削张辽之势。”
董承神情一振:“此法妙哉!正当如此行事!”
底下众人也振奋起来,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已经在各自谋算该取何职。
董承看过众人,却见其中一个青衣文士冷笑不语,他神情微变,此人是半年前投靠于他,姓立名延,鲁人,性情孤高,不求官职,但计谋颇多,于董承应对张辽手下皇甫郦等官吏时多有建功,董承不喜立延的性子,但吃了几次亏后,对立延的计策和建议非常重视。
此时他虽然被立延的神情扫了兴,但还是强忍着不悦,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沉声道:“立先生可有高论?”
堂中一下子静了下来,种辑等人看向冷笑的立延,纷纷冷笑。
立延嗤笑一声,道:“吾有一言相问,张辽可会让将军得司隶校尉、虎贲中郎将之职?”
董承默然,对于种辑提出的许多官职,有一些是可以谋取的,但有一些是根本没有任何希望的,如监察百官的司隶校尉、护卫朝堂的虎贲中郎将是根本没有希望得到的,面对立延的问题,他只能摇头:“难。”
立延又问:“若得其他官职,可能与张辽对抗?”
董承面色难看,却难以否认:“不能。”
种辑大声道:“便是不能,也能壮大我等实力,徐徐图之。”
立延冷笑道:“汝等谓张辽愚蠢乎?取此等官职,只会令其心生警惕耳!他若强行杀人,谁能阻之?”
董承面色立变,立延的话犹如一盆凉水泼下来,令他暴涨的信心一下子跌沉到低谷。
种辑等人面色也不好看,当即便有人质问道:“难不成我等一事不为,只坐视张辽壮大乎?”
立延傲然道:“吾自有妙计,却非尔等能量也!”
种辑等人被他如此耻笑,大为羞怒,纷纷怒斥之,立延却是一副全然无视的姿态,只令众人更是大怒。
“诸君勿怒,”董承沉吟了下,又看向立延:“却不知先生有何妙计?”
立延扫了众人一眼:“人多耳杂,不便言尔。”
此言一出,种辑等人无不目眦欲裂,只恨不能冲过来将这立延暴打一番。
董承见势不对,只能草草结束议事,令众人退下。
不多时,后堂之中,董承召来立延一人密议,他虽然更信任种辑等人,但立延的谋略无疑是远超诸人的,而且立延越是孤立自傲,他反而越是信任,这样的人很难说是别人派来的奸细。
“还请先生赐教,如此应对张辽?”
此时董承的姿态摆的很低。
看到董承这番姿态,立延也不摆谱了,摇着手中扇子道:“不知将军可曾听过一句话,将欲败之,必姑辅之。”
董承忙作礼道:“请先生明言。”
“正所谓盛极而衰,荣极则辱,”立延抚须而笑:“张辽位极人臣,更是如此,只要助推他至王莽、董卓、李傕之位,则其亡不远也!”
董承有些茫然:“先生之意是?”
立延眯着眼睛道:“袁术称帝,诸人叛之,此朝廷之外也,何况朝廷之内,今将军可鼓众臣力推张辽更进一步,或为相国,如董卓;或为大司马,如李傕;甚或封公、加九锡,如王莽;或异姓封王,使建国,则天下必讨之!”
第六百一十九章 不入流()
立延此计一出,董承面色大变,一下子站起身来,向前两步,手握长剑,目光凌厉的看着立延,厉声道:“汝此计何意?乃为张辽之奸细乎?”
立延神情自若的道:“吾是为将军谋耳,若不见信,可斩吾头!”
董承面色铁青,目光森然:“若推张辽为相国、大司马,岂非置吾与陛下于死地!”
“不然,不然。”
立延摇着扇子:“将军不见将军不见董卓、李傕之亡乎?今汉室人心未失,天下怜悯幼主,又有董卓、李傕废立擅权在前,当此之时,若推张辽位极人臣,则天下必视之为董卓、李傕之流,朝臣仇之,内外离心,内如曹操、鲍信等人岂能附之?外如袁绍、刘表等诸侯岂能坐视?其时将军向陛下取一诏书,则可号令内外,举天下之兵,行王司徒诛贼之举,张辽一死,将军自可为大将军,内有贵人为凭,外有兵马在握,平定天下,兴复汉室,功盖万世也!”
董承初时还是脸色铁青,但随着立延说下去,他的神情渐渐由怒转喜,越来越兴奋,待立延说罢,他已是躬身一礼:“先生之谋,万古之人所不及也,董承愚鲁,误解先生之谋,还请先生恕罪。”
立延摆摆手:“吾非为将军谋耳,吾敬将军汉室忠臣,特为汉室谋耳。”
“吾得先生,何愁汉室不兴!”董承大笑:“如此便依先生之计,助推张辽为大司马,如李傕之职,必得陛下厌恶,可行?”
“可。”立延低头,眼里隐隐闪过一丝鄙夷之色,旋即又抱拳道:“助推张辽为大司马,此为明升也,吾还有一计,是为暗削也,明升暗削,相辅相成,则张辽败亡不远也。”
董承又喜道:“愿闻先生暗削妙计。”
立延嘿然道:“司隶校尉、虎贲中郎将,此等重职,将军不可谋,但可举荐曹操、刘备、段煨诸侯为之,若张辽许之,则其权可削也,而诸侯必感激将军!若张辽不许,则诸侯必然离心,而亦感激将军举荐之德也。退而为之,亦可举荐刘虞、杨彪之党为之,彼等中立,与将军无害,其势涨,则张辽势弱,岂不妙哉?”
“妙计!妙计!先生真妙计也!”董承不由连连抚掌大笑。
立延也笑得眯起了眼睛。
……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稚嫩而郎朗的读书声从雒阳骠骑将军府的书堂中传来。
书堂之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大约二十七八岁,一手捧书,一手执笔,剑眉飞扬,雄姿英发,正是张辽。
女的云鬓稍拢,玉簪斜插,青丝垂肩,眉如远山,明眸皓齿,容色皎洁如月,自生一股恬淡优雅的气质,却是蔡琰,她正优雅的给张辽烹茶。
下面两个束发少年正读书习字,一个面色微黑,身形壮实,略显粗犷,是张辽的弟子郭淮,另一个相貌儒雅,身形修长,极是英俊,却是张辽的另一个弟子诸葛亮。
除了诸葛亮与郭淮,堂中还有三个孩子在摇头晃脑放声读书,稍大的孩子大约六岁,皮肤雪白,如同傅粉,他是何晏,张辽的假子,另外两个四岁的孩子就是张辽的儿子张启和张祯了,两个小家伙和张辽眉目颇像,有着张辽的英气,又继承了他们母亲唐婉和蔡琰的秀美,相貌也不差于何晏,虽然才四岁,但三字经已经背的很熟了。
张辽放纵孩子玩耍,但也严格要求他们读书,也不是他望子成龙,而是以他目前的地位而言,若是儿子将来平庸没能力,那后果将是极为可怕的,很可能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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