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硝?”张辽的化学水平实在一般,不懂得什么是芒硝。
荀彧走到一处盐畦边上,弯腰捻起几颗粗大的白色颗粒,给了张辽,张辽放在嘴里尝了尝,苦多于咸,他皱眉道:“这就是芒硝?”
荀彧点头道:“不错,河东盐池水中除盐外,还溶有芒硝诸多杂物,故而池水苦咸。”
张辽奇道:“如何分离芒硝?”
盐池中多有其他杂物他知道,如果是后世,通过各种化学手段,自然能轻易分离,但这个时代,他们却是怎么分离的?
“此借天时之力也。”荀彧指着左侧的一片盐畦,道:“盐工多将盐田分为四畦,第一畦最大,秋八月之后,引入盐池之水,日晒水耗,成为卤水,至严冬之时,卤水中则有芒硝析于池底。”
张辽点了点头,有些明白了,卤水冬季析出芒硝,这应该是利用温度变化,在低温状态下,芒硝溶解度降低,最先被析出。
荀彧指着紧邻一个盐畦道:“待第一畦芒硝析尽后,已是来年三月,则引此卤水进入第二畦,到夏初之时,卤水表面有此白絮生成,盐工称之为‘发模糊’,此时卤水谓之阳水,阳水依然甚苦。”
张辽点了点头,看向第二畦,此时已是四月中,果然,这第二畦的卤水表面有着大片的白色絮状物,他估摸着,这应该还是通过温差变化析出其他杂质,但张辽也不明白这些白絮究竟是什么物质,他取了一些尝了尝,却是比芒硝还苦。
荀彧又指着紧临的第三盐畦道:“第二畦白絮生成后,便可将阳水引入第三畦,第三畦池底有芒硝压实而成的硝板,经过此畦,阳水中白絮可沉淀殆尽,硝板却越积越厚,最终只余下卤水,此水谓之*******张辽看着这第三处盐畦,若有所思,白絮沉淀如此之快,硝板又加厚,恐怕不只是自然沉淀,应该伴随着白絮与池底硝板的化学反应。
接着荀彧指着第四个盐畦道:“最后将**引入第四畦,水深一尺,只需风吹日晒,五六日便可结出盐花,此为‘落盐’,水干则盐出,再无苦味。”
张辽看到这个盐畦边上还落着一些盐粒,应该是去年落下他,他捻出一颗盐粒,放在嘴里尝了尝,这盐粒虽然还是有点微苦,但口感却比捞采出的盐要强出百倍了。
他不由赞叹百姓和盐工的智慧,虽然他们不明白盐池之水析出杂质的化学原理,但他们却能在劳动中总结,利用一年四季的温差变化,巧妙的将其中的芒硝、白絮等物质分离出来,着实难得,诚如荀彧所言,此借天时之力也。
荀彧叹道:“此四畦法所产之盐虽好,却需历经寒暑一载,储存卤水有限,用时颇长,更不能出差池,故而所产之盐不足以供应四方,百姓所食之盐则皆是直接引水入池晒制而来的苦盐。”
张辽点了点头,他明白荀彧的话,四畦法制作出来的盐多半都供了朝廷和公卿豪强,寻常百姓吃的还是苦盐。
张辽皱眉看了看四面一片片分布凌乱、大小不一的盐畦,断然道:“文若,今年秋后,可发动将士与青壮将这四面盐畦全部重修,拓宽十里,重新划分布局,皆修成四畦。”
原来盐池由豪强掌控,各自为政,混杂不堪,若是重新整修后,统一工序,那样每年的盐产量会大大增加,质量也会比原来的好。
“喏!”荀彧应了声,又微笑道:“主公此举大佳。”
张辽呵呵一笑,这时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歌声:“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张辽不由看向一旁的老盐工,笑道:“没不想这盐工之中,居然还有人能唱出上古虞舜所做之歌。”
老盐工忙道:“将军有所不知,此地盐工,都能唱‘南风歌’,南风起,盐始生,南风实乃天赐之宝哪。”
张辽失笑道:“长者何出此言?南风虽好,莫非这东风、西风便不济事乎?”
在他看来,只要是风力,就能加快蒸发,应该不分东南西北风吧。
没想到那老盐工却点头道:“正是如此,南风最佳,东风尚好,若是在晒盐时遇到东北风或西南风,卤水便会‘粥发’,像米糊一样,所生之盐比捞采上来的苦盐更要苦涩难吃,因而在我等盐工眼中,这南风实乃苍天所赐,不可不敬之。”
张辽不由大奇,看向河东郡丞王邑:“果真如此乎?”
王邑点了点头:“禀将军,正是如此。”
荀彧、郭嘉不由啧啧称奇,纷纷感叹造化之奇。
张辽却沉思起来,他可不信什么南风是苍天所赐,若是东南西北风果然效果不同,那必然是另有原因。
他沉吟道:“南风出盐,必有其故,所谓南风暖,北风寒,东风湿,西风干,想必是这寒、暖、干、湿,对出盐也有影响。”
他自然知道,温度在很多化学反应中都起着很重要的作用,而东南西北风的不同,多在于寒流和暖流的差别,应该是这个因素造成了盐水中芒硝或其他物质含量提升,导致结晶出来的盐发苦。
听了张辽所说,那老盐工身子一颤,喃喃道:“将军此言,倒是有理哪,细细想来,凡东北风和西南风来时,天气多半发冷,恐怕正是如此!……卤水冬出芒硝,夏发模糊,莫非也是因为寒暖不同的缘故?”
这老盐工世代从事盐业,技艺精湛,经验丰富,听了张辽的话,顿时恍然大悟,想通了很多道理。
荀彧和郭嘉也是大智之人,闻言登时恍然。
郭嘉连声赞道:“主公能观表而知本,吾不如也。”
就连荀彧也点头附和,张辽这般本事,确实令他们佩服。
张辽咧了咧嘴,正要正要说话,老盐工突然又道:“将军,还有一事,我等盐工惑之久矣,冒昧请将军解惑!”
“哦?”张辽看了看满是期待的老盐工,笑道:“说来听听。”
没想到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他们不由愕然看去,却才发现不知何时天空竟然有了一片雨云。
王邑面色微变,忙道:“将军,这晒盐之时最怕暴雨洪灾,一旦四面有洪水入池,今年的晒盐之事便要歉收了。”
听王邑这么一说,张辽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第四百三十三章 妙法破天机()
没想到那老盐工看了看天上阴云,却不紧不慢的笑起来:“将军不必担心,只需让人取来雨具遮雨便是,这雨不会下长久,也不会毁坏盐畦,倒是下得正好及时。”
“长者竟然通晓天象气候?”张辽一愣。
老盐工颇有几分自得的道:“晒盐者不知天象,是庸人也。”
看着老盐工一副比名将还要厉害的样子,张辽不由无语,郭嘉哈哈大笑,连荀彧也不由莞尔。
这时,王邑却是回过神来,看着老盐工,喜道:“莫非又是苍天赐福,可成雨水盐?”
老盐工道:“正是如此。”
张辽不由诧异:“何谓雨水盐?”
王邑忙道:“将军有所不知,历经四道盐畦晒出的盐,却并非最上等的好盐。”
“哦?”张辽一怔:“莫非还有什么妙法?”
他刚才便尝过第四畦里晒出的盐,虽是经冬历夏,但仍是有微微的苦涩,比后世食盐的质量还是差了许多。
王邑指着天上的雨云,道:“晒盐之时,若遇大雨,盐复解散,晒盐之功,毁于一旦,若逢小雨,则色愈鲜明,盐质愈佳,此谓雨水盐,实为难得。”
这时老盐工也开口道:“草民方才要询问将军的正是此事,正如郡丞所说,要出上等好盐,还要靠这老天下的雨,这雨要是下得大,下得久,不但晒盐困难,一旦四面发起洪水,盐畦还会被冲毁,颗粒难收。但这雨要是下得不大不小,落入这第四道盐畦中,待雨停后卤水晒干,结出的盐就是最上等的好盐,颗颗粒粒,比雪花还要白,没有一点苦涩,我等盐工把这种盐,叫做‘雨水盐’。”
这时,天空已经落下雨滴,亲卫从附近盐工处借来了蓑衣斗笠,张辽让他们先给老盐工和荀彧、郭嘉、王邑等人披了,他则感受着天空落下的雨水,嘴里念叨着雨水盐。
这时,老盐工叹了口气:“只是这合适的雨水着实难得,多半不是大得发洪涝,就是太小不济事,所以这上等好盐也要靠老天的恩赐了。”
他期待的看着张辽:“这老天下的雨,为何能结出上等好盐,恐怕也只有将军这样的奇人才能看得透吧。”
一旁荀彧和郭嘉等人闻言,皆是凝眉苦思,只是他们虽然精通政事和经学,更有大智慧,但对于这些天然之理却没那么精通了,而且受天人感应思想的影响,很难勘透这些奥妙。
想了一会想不出所以然,他们不由都看向张辽。
荀彧如今对张辽的观感是越来越好了,这个主公不止能征善战,而且爱护百姓,长于理政,有仁心,又有胸襟气量,敢想敢作敢为敢于放权,对事物更是洞察入微,令他们望尘莫及。
而这个雨水盐要是被张辽勘破了,那河东盐在质地上必然会有一个质的飞跃,从而令河东盐的名声甲于天下,更是造福百姓,泽及后代,毕竟发苦的盐吃了对身体是有损害的。
看事物要看本质,这是张辽一向的观点,他此时便在思索着雨水盐的本质。
雨水盐,是经过雨水淋浇,晒出的盐粒苦涩消去,这必然是其中的一些杂质再次被分离了。但这这雨水落入卤水,为何能再一次分离开卤水中的其他成分,让结晶出的盐消去最后的那点苦涩?
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雨水,那么雨水的本质是什么?
张辽一边走,一边伸出手,任由冰凉的雨水落在手心,很快手心便积满了一掬水。
雨水……雨水……也不就是水?
他人或许认为雨水天降,乃神秘之物,无法勘破其中奥秘,但张辽却知道,雨水就是水而已。
在众人的注目下,他将手中那一掬雨水放到嘴边,尝了尝。
雨水味道清凉,而且冲淡了口中刚才品尝盐粒的苦涩。
他心中一动,低下身子,伸出另一只手从盐畦中掬了些卤水,尝了尝。
卤水稍有些温热,苦咸。
一个清淡,一个苦咸。一个冰凉,一个温热。
想到化学反应中的一些影响因素,张辽若有所思。
这雨水与池中卤水的区别只在于,一个是淡水,一个是咸水,一个温度低,一个温度高。
这其中或许涉及到溶解度和温度的问题,他那些化学知识早就忘到爪洼国去了,不过他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化学反应原理,但他却知道,有东西可以代替雨水。
同样的条件,淡水、温度低,河水、溪水、泉水都行!
他抬头透过雨幕,看向盐池北面,他来的途中看到那里就有一处甘泉,味道甘洌,只是被盐工引入了盐池之中,并不在盐畦,而南面的中条山中,西面的解县之中,也有数道甘泉清溪,这些无疑都可以替代雨水。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看成不成。
六日之后,辰时,明媚的阳光照射大地,南风徐徐吹来。
盐池之畔,张辽、荀彧、郭嘉和数百名盐工都聚集在这里,看着一道淙淙清水顺着一条水渠流淌。
这条水渠是这几日刚开凿而成,渠底是全新的水泥,源头正是盐池北部不远处的甘泉,流向的则是一处盐畦,这是来验证张辽对于“雨水盐”奥秘的猜测。
这处盐畦属于第四盐畦,里面是卤水,而且在阳光的照射下,卤水已经开始泛出盐花,正处在结晶生盐的时机。
水渠并不是直接流入盐畦,而是与盐畦之间以三条小渠相连,正好对应盐畦三个入水口,开辟三条小渠和三个入水口是为了淡水和卤水的均匀交汇。
因为下雨时,雨水与卤水属于最均匀的交汇,如今张辽只能极力模仿这种形式了,为了验证这个奥秘,他可谓将一些都考虑周全了。
而且在小渠中有干净的石子和布团,是为了过滤溪水中的杂质,保证淡水的洁净。
“引水!”
随着张辽一声令下,水渠南侧的三个出水口同时打开,渠中泉水顺着三条小渠淙淙流向盐畦。
那个经验丰富的老盐工带着四五个盐工,拿着木尺测着盐畦中的水深,紧张又期待的看着泉水缓缓流来。
这也是张辽的吩咐,他认为卤水和淡水混合出盐,必定有一个最适合的比例,多了或少了都达不到效果,正如老盐工所说的,历来的“雨水盐”也要正好适量的雨水才能生出,暴雨和微雨都不行。
张辽无法测量淡水和卤水的比例,但他用了一个妙法,在当日下雨之时,他令人先用木尺测了一个盐畦中雨前卤水的深度,又测了雨后水的深度,约莫的算出了雨水与卤水的混合比例,而幸运的是那日的降水果然生出了雨水盐,张辽便采用这个比例来验证了。
他的测比例办法,令众人称绝,荀彧更是道,这种方法在很多农业、术算等很多方面都能用到,完全可以推广。
随着泉水流入盐畦,畦中卤水本来结出的盐花又慢慢消失了,畦底本来结晶出的粗盐也再次溶解了。
在无数人的注目下,时间慢慢过去,水面达到木尺一个刻度,几个盐工同时呼喊“停水”,盐畦口上几个盐工急忙将入水口堵上。
老盐工上了岸,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向张辽礼道:“将军,且回去休息吧,午时日光暴烈,不宜多留,今日午后,便能开始生盐。”
张辽摇了摇头,笑道:“恐怕诸位都没心情休息,我等便在这里等候罢。”
河东郡是个低洼的盆地,此时虽是初夏,天气却已极热,但张辽等人还真没心思回去休息,那些盐工同样如此。
在众人的期待中,时间慢慢到了午后,盐畦中水位慢慢下降,水面开始生出盐花。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水底也有越来越多的盐粒结出。
张辽还没有发话,一旁的老盐工就忍不住跳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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