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如此。”文禛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不过却直接拒绝了,“你还是用心准备明年的考试吧!”
宁云晋急道,“可是师无当于五服,五服弗得不亲。”
他说的是《学记》中的话,虽然老师并不在五服之列,但是若是没有老师,五服之间的关系也不亲密。
所以一般而言,虽然对老师只要做到“生则谨养,死则祭奠”,可如果是欧侯这种情况家里没有至亲,要想办好葬礼只能由弟子出面。按照常理,只要出了这个头,也就得为之守孝三年。
文禛自然知道这件事,可是前提是要有葬礼……
他叹了口气道,“老师的事不能外传,他老人家早已说过秘不发丧,否则大商只怕立刻要撕毁国书了。到时候老师用命争取来的几年也就白费……”
宁云晋愣住了,他哽咽道,“这样……这样实在太委屈老师了……”
“朕又何尝不知。”文禛无奈地道,“前些年不是洪就是涝,这一两年才缓过来一些。但凡要是国库充盈,吏治清明,朕也就能有那不管不顾的豪气。”
宁云晋知道文禛说的是事实,说句不好听的话,文禛接手大夏的时候,情况实在是糟糕之极。先皇的时代朝里就乱斗了二十多年,接着又有夫蒙卓夫乱权的事情,文禛好不容易收回了手中的权利,就赶上了大灾连连,又还有两场战事消耗完了国库,确实是艰难无比。
要治理这么偌大一个国家,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情,如果是yy小说,身为皇帝自然可以大手一挥,由着自己的想法来揉捏。
贪官污吏,换。
无能庸碌着,撤。
不尊国法者,擒之、囚之、杀之。
但是现实里却并不能这样肆意,为了利益人是可以发挥无穷能量的,即使是一群贪官污吏聚集在一起也可以给皇帝制造麻烦,为什么皇帝最恨党群就是这个道理。
就宁云晋曾经学习的历史来看,写了《御制朋党论》驳斥欧阳修《朋党论》的雍正爷是最痛恨贪官、最雷厉风行改革的,可是结果呢,他累死在龙椅上治理好的国家,到了儿子接手,当初的各项改革就被废除得差不多了。
显然文禛的情商比雍正高了不少,他虽然也心急着要变革,但是却并没有大刀阔斧。他用的是和风细雨的方式,先是将自己的人一级一级的安插下去,撤换那些有问题的官员,等到这一切布局好了之后,在今年才示意左师衡上了吏治改革的条陈,如此一来朝中的反对声音虽然大,却暂时掀不起风浪。
但是这是建立在朝廷上下一片和谐的情况下,如果真的与大商交战,那么为了维稳,好不容易开创出来的局面便要搁浅了。
理智上宁云晋可以理解文禛的考量,但是情感上他却觉得接受不了。
老爷子镇守这个国家多年,甚至为此丢了性命,却连应有荣耀也不能得到。以前他就听说过不少无名英雄的事情,那时候只是觉得很伟大,很了不起,可是当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亲人朋友身上,却只觉得无限的悲伤。
看到他难过的表情,文禛忍不住摸了摸宁云晋的头,眼神柔和了下来。
“你很好,也不枉老师那么疼你,还特地要朕……”文禛突然一顿,转口道,“老师说了,这栋宅子日后就交给你,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有很多他这些年的藏书,相信你会珍惜的。”
宁云晋挑了下眉头,刚刚文禛明显是说漏嘴了,可是究竟老师要他干了什么呢?
难道是和自己有关!?好奇心一被挑起来,他心中如同被七八只小猫在挠一样,可是文禛却再也不接那个话题,反倒说起了其他的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略悲,过渡一下。下章开始考试。不过要到明天了,今天只有一更呢!【等等,这个节奏不对,只有一更为毛要良心不安。
至于师傅对文禛说的话是神马,嘿嘿,就不告诉你。
74第73章()
接下来的几天;宁云晋都会前往欧侯府。虽然这件事情需要保密,却没有必要瞒着爷爷和父亲;在给两人说过欧侯老师的事情之后;他们都唏嘘不已,非常赞同他的举动。
老爷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衰老;也许是人体机能衰退,他身上的外伤愈合得非常的慢;加上体内残留的毒素;将老人折磨得十分憔悴,大部分时间都陷入了沉睡,连说话的精力都没有。
人之将死;身边又没有至亲,老爷子没有拒绝宁云晋的亲近,不过他也只让宁云晋上午过来自己这里,一天之中只有那个时间他的精神会好一点。
每天早上宁云晋会早早的赶到欧侯府,伺候老爷子吃饭,帮他擦拭身体,上药。有时候事情做完了,老爷子又不想说话,他便会拿着书本坐在炕边守着。有时候老爷子精神好一些,他便会听老人絮絮叨叨的说一些年轻时候的事情。
老人的一辈子比这年代大多数人都活得长,他也有过鲜衣怒马的时候,曾经去过很多地方,足迹几乎踏遍了整个大夏,甚至出了国门看过广阔的草原和壮阔的大海,北至俄罗斯,南至马六甲。
他的生命中经过那么多人,那么多事,但是那些最后都成为了生命中的过客,等到大夏建国之后,血脉者一代代凋零,又没有新生的大宗师,只能为了族人镇守在京城,过着最平凡的生活。
在宁云晋看来这就像是一种莫大的束缚,这样的责任何尝不是让老人失去了自由。在四位大宗师中毕沧浪活得尊贵,吴谦一活得肆意,石于春过得逍遥,唯独只有老爷子是过得最低调的,他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没有什么显赫的战绩,甚至连八旗中新生的子弟都快忘记了他的存在。
可是就是看似如此貌不起眼的老人却一声不吭地正面击败了被奉武族视为神灵的毕沧浪,宁云晋觉得这位老师实在是很了不起,他自问自己无论如何做不到这么无私,毫无所求的对族群风险所有。
老人的神智随着身体的衰老渐渐便得有些混沌,在他生命最后几天唠叨得最多的是老家苍莽的林海,还有一个叫做冬儿的人。
就在宁云晋陪了老人十二天之后,当次日清晨到达欧侯府的时候,便看到那小厮红肿着双眼等着自己。
天授十八年十二月八日,奉天族的大宗师欧侯修己离世,享年一百零八岁。
宁云晋心中说不出的遗憾,他仅仅只是因为出门的时候被事情耽搁,晚到了片刻而已,没想到就是因为这样居然连送老师最后一程的心愿都没有完成。听小厮说老人家一直等着,直到他往常到来的时间才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愧疚得眼泪止都止不住的往下掉。
文禛问询赶到的时候便正好看到这一幕,少年的双目含泪,浑身透着彻骨的哀恸。
最美不过美人垂泪,宁云晋只是静静地站在欧侯修己的房门外,任凭泪水滑落脸颊。没有大声的哭嚎,没有呼天抢地的悲切,但是任谁都能看到少年那一指便可戳破的脆弱。
这种压抑的无声哭泣将那说完话的小厮吓得无措,这一幕也如同一把大锤狠狠地敲击在文禛的心上。他见过宁云晋很多样子,嬉笑任性、装乖卖傻、聪明懂事又或是风华绝代的美丽,但是却没想到这孩子会对老师的去世有如此大的反应。
仿佛中了蛊一般,文禛走上前,伸出手指拭去宁云晋脸上的泪珠,“别哭。老师走的很平静,这是喜丧。”
“只是迟了一步而已,若是我早一点出门便能见到老师最后一面,不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宁云晋仰着头望着文禛喃喃地道。
光是欧侯的离世宁云晋原本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以往和老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虽然尊敬有余,却亲近不足,只是在这段时间才能感觉到老人确实待自己如同子辈一般善意,所以投桃报李。老爷子就如同一座无法仰止的高山一般,即使散了功,宁云晋也觉得没可能那么快崩塌。
昨日他甚至感觉老爷子的精神好了不少,至少说起了年少时和那个叫冬儿的人偷偷跑进林子里打猎的事情。可是偏偏就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老人就无声无息的走了。
这便如同一颗炸弹般将他无数次建设起来的硬壳炸得粉碎,深埋在心底的渴望与懊悔瞬间将他包围。如果自己那天没有出门,如果自己多陪伴家人一些,是不是心理就会好受一些……
就像植物会追随阳光生长,人也会眷念曾经获得的温暖,比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大夏,宁云晋更怀念成为阳澄的那段日子,可是偏偏他又再也回不去了,这让他怎么不遗憾。
这么多年以为他根本没办法找准自己的定位,虽然生在大夏却没办法主动的去爱她。尽管脑海中有那么多超越现在的知识,可宁云晋却并没有拿出来,就连当初受到震动弄出来的报纸,在上了正轨之后也就撒手不管。
但是老爷子今天的离世却让他看清楚了现实,若是再留念过去,自己会连现在拥有的都不珍惜。
文禛哪知道他复杂的心事,只当他重情重义,安慰道,“你的孝顺老师都看在眼里,他老人家不会遗憾的。”
宁云晋抬手擦干眼泪,这才发现自己还没给文禛行礼,连忙告罪。
这个时候文禛怎么可能怪罪他,牵着宁云晋的右手走进欧侯的房间。
老人家的丧礼注定了不能大肆操办,他又没有孝子孝女更衣,便由文禛亲自给他擦身换上小衣,由宁云晋为老人理发刮脸。两人默默的做着事情,虽然一切从简、隐蔽,但是也不能委屈了这位一代宗师,该有的礼数都不能有失。
老爷子的遗愿是火化,然后将骨灰埋回故地,文禛原本是安排了人去办这件事,但是宁云晋却想自己考完之后亲自去跑一趟。文禛拗不过他,便允了。
办完这一切,宁云晋的小脸都尖了,但是神色中的坚毅却越发明显。知道欧侯离世消息的人只当他是经历了亲长的离世瞬息长大,只有他自己知道正在的原因。
虽然没办法正大光明的为老爷子服丧,不过宁云晋还是自觉地将自己的衣物都换成了素服,停了饮酒肉食,镇日在家闭门读书。文禛见他如此,心中只有喜爱的,原本还想经常召他进宫陪伴的事情便也作罢了!
时间一晃便到了天授十九年四月,随着省试的来临,京城再次沸腾起来。这年考试的日子定在十九,刚到初十宁家便围绕着宁云晋的事情开始忙碌。
省试不比乡试中途还能出来,这一考就要连续九天七夜,考试的时候只能穿单衣单裤,吃食也要备好消化的,其中的讲究很多。宁家毕竟没有人参加过科举,等到打听到那些必备用品之后,一应用具都已经翻了好几倍。
考试那天宁云晋被家里的父兄亲自送到考场,再一想到这些天来家里下人连经过自己院子都要蹑手蹑脚,不准弄出一点声音来,他不由觉得好笑,心里却暖暖的。
省试的考场设置京城的贡院,条件比乡试的地方不知道好了多少,虽然同样是无门无窗的小隔间,里面就架着两块木板,但是好歹没那么重的霉味与蜘蛛网。经过了比乡试时更严厉的搜查,宁云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号房。
或许真的是有文禛的示意,给他检查的小吏很恭敬,宁云晋可是看到他转脸就将自己身后的人拔得精光,连带的被子也挑开来仔细查看了的。还真有一个倒霉鬼,将小抄用老鼠须写在马甲里面的,检查出来后被哭嚎着拖走了。
听说号房里面的水每天只供应一次,宁家便给他备了个大大的瓮,却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一个破盆。宁云晋见那破盆还算干净,便也接了些水,将号房擦了一下,毕竟是要待几天的地方,能舒服一点是一点。
时辰到了之后,考卷发了下来,宁云晋先去看策问的题目。策问有点像是现代的问答题,先看好了之后答前面的时候就可以开始思索。
将题目全部扫了一眼以后,宁云晋发现今年的策问题目与诗赋是有关联的。诗赋的题目是:“天授十九年元月,上御太和殿,时大商遣使递交国书,故做《款塞来享》诗云,之后策问题目也是围绕着大商建国的事情,他只是稍微揣测了一下文禛的心思,便知道今年科举如此定题的用意。
这《款塞来享》出自汉宣帝的《议孝武庙乐诏》,其中款,扣也,可以理解为塞外客来服从的意思,题目里有颂扬天下一统的意思。按照惯例,诗赋绝大多数都是用来歌颂皇帝功德的,只要不偏题朝着统一塞外这边夸就行。但是策问那边却是挖了个坑,若是只看到大商议和表面上春秋和平一面,那肯定落地无误。
他本就知道文禛的施政思路,又清楚大商立国背后的事情,心中有了计较之后,便落笔有神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这章有点没写好,我再琢磨琢磨。
75第74章()
九天七夜考下来饶是宁云晋的体力充沛也觉得浑身难受;不由得感叹科举也是个体力活。难怪在后面几天总会看到晕厥、病倒;然后被抬出去的人。
回到府中他只觉得浑身轻松,等他休息了一日;二老便将他叫到房里。
老太太拉着他的手舍不得放开;还摸了一把他瘦削的脸颊;心疼地道;“瞧小二熬得;这脸都尖了。”
宁云晋拍了拍老太太的手,笑眯眯地道,“孙儿身体好着呢;考完这场只剩下殿试,可以好生歇着。”
“确实要松快松快。”老太太点头;吩咐道,“你如今也算是忙完了,中午一个人在院子吃饭也无聊,不如便来多陪陪我这老婆子。”
宁云晋知道老人家想要自己陪她吃饭多半是想要体贴自己的饮食,是对自己的关心,自然点头答应。
见他与老太太腻歪完,宁陶煦才道,“看你这样子是胸有成竹,我便不多问了。”
“那是自然,孙儿可是奔着会元而去的。”宁云晋自信地道,“再说今年的题目出的实在是妙,孙儿作答的时候如有神助,必定能取得好成绩。”
宁陶煦满意得点头,满眼都是赞赏与自得,他从一个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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