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运气很不错;从找到住的地方那天开始;这天就像是破了个洞一样,一直在下雨。
文禛的伤因为一路的颠簸有些开裂,当天晚上便发起了低烧;到了第二天虚弱得动弹不得,彻底只能靠宁云晋照顾。
宁云晋虽然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他,但是背地里却一直在使坏,他的身体恢复得好了一些,就只有麦麸米糠加各种野菜吃,只有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才会偶尔有点鸟蛋什么的加餐。
雨连绵下了整整五天时间,嘉兴周边也被大水淹没了,一**的难民朝着嘉兴城涌来。这么多不知道底细的难民不可能放他们进城,迫于压力官府和士绅只好联合起来,开始定时施粥。
宁云晋这些天与文禛同吃同喝同睡关系好了不少,毕竟下雨天转冷了,文禛怎么也不可能看一个小孩子受冻,两人便只好睡在一起取暖。
从最开始贴着睡的时候两人都浑身不自在,到睡姿不佳的宁云晋滚到文禛怀里也只不过用了短短三天时间而已,很快他们就熟悉了彼此的体温与气息。
为了寻找吃的宁云晋每天都很忙碌——毕竟他自己偶尔要出去打牙祭,每隔一天还要烧水给文禛擦洗身子,不过他倒是并不觉得辛苦。
虽然自己恶整文禛的程度,可能不及自己上辈子的十之一二,可只要一想到自己居然能有机会让高高在上的皇帝吃那些只有最穷苦人家吃的东西,他就暗自里想要偷笑。
宁云晋也知道自己的报复太过幼稚了一点,可是对于一个不能打不能骂还不能得罪的人,要想报仇真心很有难度。更让他烦恼的是文禛这人也罪不当死,虽然对自己来说他不是个好父亲,可是却是个好皇帝——尽管现在还嫩了一点。
如果让文禛死在江南,先不说为了皇位,这刚稳定下来的天下局势会变成什么样子,以后新换的皇帝也不一定会比文禛对宁家好。
宁云晋觉得失去记忆的文禛其实挺好玩的,他只信任自己一个人,而且有时候也会回应自己,力所能及的关心自己,无论这种关怀是出于何种原因,但是他已经觉得足够了,这是他两辈子都不敢想象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自己也不能一直让皇帝失踪,宁云晋准备等到文禛的伤稍微好一点,便开始准备去联络自家老爹,将人送回去,能有这偷来的十天时光,他已经很满足了。
这十天的独处让宁云晋现在看到文禛首先不是感觉到怨念,而是想到他板着一张面瘫脸吃东西的样子,虽然还是缺少了爷爷和父亲说的那种敬畏之心,但是他相信自己日后已经能做到不对其针锋相对了,这也算是最大的收获了。
尽管心里做着各种各样的建设,但是当宁云晋在外面将自己的肚子填得八分饱,捧着两个馒头进门,结果对上文禛那双阴沉的眸子时他还是差点摔了个跟头!
尼玛!难道文禛居然恢复记忆了。
宁云晋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文禛冷哼一声,“童养媳!真是好样的,真是宁敬贤的好儿子……”
宁云晋哪里会等他骂完,空着的手连连掐着法诀,嘴里小声念着咒语,文禛好像突然被人点了定身咒一样,只是瞬息地功夫他脸上的怒意便褪去。
“这些天真是难为你了。”等到宁云晋完成一系列动作之后,文禛的表情变得有些冷漠疏离,但是双眼中却还是有着对宁云晋的赞赏,“朕之前应该是走火入魔,有些浑浑噩噩的,若不是你……不错,宁敬贤果然生了个好儿子。”
“皇上,您真的清醒过来了啦?”宁云晋一脸惊喜——当然惊是真的喜是装的。
文禛看着周围糟糕的环境,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
他的表情让宁云晋心里跳的跟打鼓似的,不知道文禛到底还记得多少,实在是有点底气不足,毕竟这可是自己第一次施术。
“我们这是在哪里?”文禛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问。
宁云晋小心地试探道,“皇上,您不记得了吗?咱们在嘉兴已经停留快八天了。”
“这么久!?”文禛蹙眉,低喃道,“朕只记得你杀了那个刺客,然后带着朕与太子在水里游,之后我俩便在一个破庙中休息……对了,似乎是下了大雨,我们只好被迫朝着嘉兴转移,结果一到这里就遇上了连绵不停地雨。”
这招也太神奇了!
宁云晋心中大喜,他只是将文禛从破庙开始到至今的记忆混淆。显然文禛可以记起这些天发生事情的大概轮廓,却不记得那些谈话与细节,而且他自己也毫不觉得奇怪,只要自己接下来不露出破绽,便不用担心了。
“正是这样呢!”宁云晋故作苦恼地道,“这雨一直下个不停,弄得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听说嘉兴周边都被淹了,很多难民都聚集过来,不过今儿个有乡绅发馒头了,皇上您应该饿了吧!”
说着他便将手里用油纸包着的两个馒头朝文禛递了过去。
文禛望着手里热乎乎的馒头,心中一动,却不知道怎么想起了这小孩捧着碗小口小口吃东西的样子。
“皇上,现在城里的粮食也很紧张了,这可是我排了好久才领到的。”宁云晋瘪着嘴委屈地申明。
他以为文禛是嫌弃这馒头,哪里知道这招记忆混淆术其实也有个弊端,那就是会让被施术者在脑海中留下记忆最深刻的一幕。这就像是一般人看到绝味就想到酱板鸭,看到黄色m就想到麦当劳,文禛留下的后遗症就是一看到宁云晋,脑海就出现了他像鼹鼠一样双手捧着碗吃东西的样子。
“朕明白,辛苦你了。”文禛挑了下眉头,想要将脑海中的那一幕清除掉。
谁知道宁云晋见他不是怪自己,就自顾自地舀了一勺粥在小碗中,蜷缩坐在地上,用双手捧着,然后鼓着腮帮子小口吹凉。
“没想到皇上您煮的粥卖相也挺不错呢!”
脑海中的景象与现实重合,文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又觉得有些刺眼。他拧了下眉头压抑住自己心中怪异的情绪,坐在宁云晋旁边。
“朕反正闲着总要做一些事情。”他将馒头递给宁云晋,问道,“给朕说说外面的情况吧?这些天你都没想办法联系其他人吗?”
宁云晋没接那个馒头,乖巧地推辞道,“皇上,您吃吧,我不饿。”
哪里可能会不饿!
文禛只是扫了一眼宁云晋现在的样子,他的心里就不禁有些异样。
小孩明显比在京里瘦了不少,虽然相貌变得更加清秀漂亮,可是却没有之前那种肉呼呼的可爱感了。
他的手上还留着一些细小的伤痕,也不知道是拾柴还是挖野菜的时候弄的,看得出来这些天吃了不少苦,自己重伤得那么严重却能恢复得这么快,肯定与小孩的悉心照料分不开。
见宁云晋坚决不接,文禛也不好与他为了一个馒头争执,更没办法辜负一个孩子的好意。
他心中叹了口气,文禛可是知道宁敬贤有多骄纵这个孩子,这孩子却还是能这么乖巧懂事,可见是个心地良善的。
宁云晋不知道文禛心里百转千回已经生出了美好的误会,将他的行为提升了一个华丽的高度,便开始为文禛讲解起外面的大致情况,接着他抱怨道,“那些官兵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见到有身份可疑的就当刺客抓走,我们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丢了,您的伤势又重,还有些……我实在是不敢和他们联系。”
他哭丧着脸道,“听说父亲原本带人来嘉兴找过我们,可是却错过了,现在他去了杭州。我还想能从嘉兴转道去还杭州,但是他们都说那边的官道也被淹了,现在不通,走其他的路我实在是怕迷路。要是有银子就好了,也能雇上一辆马车。”
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文禛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赞赏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般的大人可能都没你这么聪慧。”
宁云晋对他笑了笑,七分羞涩三分得意,让文禛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一会你带我去城门吧!”
文禛的要求让宁云晋有些迷茫,但是却乖巧地点了点头。
吃完简陋的一餐,宁云晋将文禛搀扶着带到了城门边。
文禛用一根燃烧过的木棍在距离大门左边百丈的地方刻了些奇怪的符号,然后便指点着宁云晋朝一个方向走。
看着宁云晋满脸好奇却欲言又止的表情,文禛乐了,笑道,“想知道吗?”
宁云晋咬着嘴唇道,“父亲说不能什么都乱问。”
“易成那人就是太死板了。”文禛虽然这样抱怨一句,心里却是喜欢的,毕竟这样的手下用着才能放心。
他笑了笑,“告诉你也无妨,那是特殊的联系方法,每日会有人去那里查看两次,朕写的就是让人去城南一公里处接人。”
宁云晋双眼放光,“那是什么衙门这么神秘?”
“那个衙门可一点也不神秘,每个州府都有的。”文禛笑道,“就是育婴堂的人而已。”
育婴堂!
宁云晋呆了,偏偏文禛还继续爆料,“其实负责人你也认识,还很熟悉。”
艾玛!千万不要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
宁云晋心中默念着,但是文禛毫不配合,直言道,“就是你父亲,宁敬贤。”
于是宁云晋呆若木鸡了!
48第47章()
文禛今天的谈性似乎格外的浓厚;在前往约定地点的路上,甚至还有闲心对宁云晋抱怨。
“当年朕刚刚登基的时候;可用之人寥寥无几,高居在庙堂之上,根本没办法对民间的情况进行了解。天下人都知道要想探听消息;最好的两个地方便是酒楼与青楼。”
只听他道,“可惜这两个地方需要的成本太高,知名的地方又被其他势力把持着,朕思来想去,便开始在育婴堂安插人手。”
宁云晋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厮登基的时候似乎才八岁出头吧;居然那么小就这么妖孽了!要夸一声真是老谋深算么!?
“皇上英明神武。”宁云晋睁大眼睛;一副顿然醒悟的样子,“育婴堂各府各县都要设立,如果安插些人进去确实一点都不显眼!”
“你这孩子果真是聪明,不愧是祭天者。”文禛赞赏地摸了摸他的头。
宁云晋垂下头装作害羞的样子,眸子里却写满了阴沉,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有些复杂,不太想与文禛虚与委蛇。
幸而距离城门越远,聚集的难民就越多,当文禛看到那些衣衫褴褛的饥饿灾民靠着一起蜷缩在各种简易的棚子时,便越来越沉默了。
“水患居然有这么严重?”
宁云晋解释道,“现在聚集来的大部分都是佃农或者早已失地靠着打短工的人,他们大多原本就只有一间破屋,如今不少地方被淹,除了逃离原地也就没别的生路了。”
文禛沉默了,他知道宁云晋这还是说得含蓄的。
江南地区的情况一直是朝廷关注的重点,这里的土地兼并十分厉害,失地或者少地的农民越来越多,他们只有去给大地主当佃农,才能勉强维持生计,但是去年一场大旱使得地里几乎颗粒无收。
尽管之后自己主持祭天求雨,让农人可以补种一些短期作物,但是那些连交租子和赋税都不够,佃农们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年,却又雪上加霜再遇上一场水患,地里的庄稼又被淹了,其生计之难已经可以想象,只怕除了卖儿卖女也没有别的生路了。
正如他猜测的那样,当他们到达一个搭了不少棚子的大坪时,便看到一个棚子前十分热闹。
文禛让宁云晋搀扶着自己去看,便看到里面跪着不少小孩和少数年轻妇人,小孩有男有女,脸上还带着泪痕,而那些妇人却神情麻木。他们的头上都插着草标,正有几个衣着整齐看着像是管家或者人牙子的人正在问价。
“小丫头斗米二八便卖。”
“一千二百钱可以置换一个男孩,已经能干活了,有买回去当小厮的没有?”
“麻利的妇人千钱便可以交易。”
即使那些孩子或者妇人们身后的人在高声叫卖,但是也还是看的人多,问的人少,偶尔有几个相貌周正的丫头小子被看中,便是母子或者父子抱头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嚎,接着在卖身契上按下手印,便成了别人家的奴隶。
即使身为佃农生活艰苦,可是那也比为人奴隶强,至少还是自由人。身为奴隶,自己的子孙后代便也只能世代为奴,遇上好的主人还好,遇上苛刻的甚至性命堪忧,若不是实在没法生存下去,没人愿意做这样的决定。
退出那个大棚,文禛的脸色阴沉得可以滴水。在入关之前奉天族便一直是奴隶制,可是在近些年,真正当做奴隶使用的大多是战俘、罪犯,虽然还有一部分自愿拜在强者之下为奴的,但是那部分人已经不能被称为奴隶了。
如今这样让治下百姓活不下去,只能卖儿卖女,甚至卖掉妻子,以求生计,这对文禛这样追求完美的施政者来说简直是一种耻辱。
“现在米价多少?”文禛冷冷问道。
“前两天听说城里斗米涨到一两三钱银子。”宁云晋答道,“现在食物涨价很快,一天一个价。”他懊恼地道,“原本我还想给您弄点鸡补身子,结果两只大鸡就要价千钱,初鸣的小鸡也要五六百钱。”
这惊人的物价让文禛心惊,可是看到宁云晋似乎因为没能更好的照顾自己而羞涩的样子,心里却暖洋洋的。
即使再聪明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能够让两人都不至于饥饿只怕已经是尽了最大努力了,又有谁忍心苛刻!?
“你是个好孩子。”文禛拍了拍他的肩。
之后的路上文禛一直沉默,到了联系的地点也只是静静的观察着周围灾民的百态。
宁云晋正好心情也十分复杂,还没从二娃消失的心里落差中恢复,就要费尽心机的应对文禛,接着又突然知道关于育婴堂的事情,实在是让他有些心烦。
两人各自沉默着,等了大约半个时辰便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马车在两人所在的棚子十步之遥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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