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宁兄弟二人,往下数一辈,陆抑至今未婚无子,而陆英有两个孩子,大的上了高中,小的女儿还在上初一。
仔细算来,周家和陆家的关系也不算远了。只是周家兄弟早前失散,和陆家断了联系,近些年,周永安一家才和陆家有了接触,认了亲戚,而周永宁一家因忙碌,对这些复杂的人际也不上心,竟是直到过世都不曾拜访。
提到陆家,就必须提到陆二爷。
陆家二爷陆抑和陆英是同父异母,陆父五十多岁娶了二十多岁的夫人,老当益壮又得了个儿子。可以想象,陆英和陆抑兄弟二人年纪差距已经能成父子,关系也不会多亲近。陆老爷对这个儿子极为喜爱,尽管小儿子身体不好,到最后,陆老爷还是跳过了大儿子,将家中事业交给了陆抑。
陆二爷生来一副病体,打小没断过药,少年时期病好多了,腿却瘸了。好在陆家有钱,医治得当,现在偶尔双腿下地走走还是可以的。
只是陆二爷的性情可不如那双病腿,不仅难接近,性格还阴郁兼睚眦必报。谁叫他手中有钱有权,依然有一堆人背地里骂有病,面子上排着队上赶着巴结。
外人却不知,陆二爷脑子真有病。
陆二爷近来病情不稳定,他的皮肤饥渴症因被害妄想不能得到满足,情绪躁郁得急需寻找突破口。再这样下去,秦医生真担心他会一枪崩死路人或者自己,总归要流点血才能定定他的心神。
好在,陆家一家游戏开发公司已经将全息网游的头盔研发出来,希望在游戏里能缓解他的病情。
每回给陆二看病,秦医生就提心吊胆,生怕知道太多秘密,门都出不了就死了。好在老头子命硬,活到了今天。
秦老心神俱疲地回了家,换一身衣服暗自嘀咕,来个人帮他治治陆抑那个祸害多好,他都一把年纪了还不让退休。刚往太师椅里一座,电话就响了。
周大少先自报家门,而后提出请求。
秦老最近抽不出空,随时得防着陆二爷犯病,因此思索了一下,给了个自家高徒卫南的电话。
挂了电话,秦老先去电卫南打声招呼,卫南又亲自给周怀修打电话简略谈谈情况约好时间。
几通电话结束,已经九点半了。
周怀修捏捏鼻梁,取下眼镜,去弟弟房间,屋内已经关了灯,他顿了下转而下楼取杯咖啡继续回书房开始工作。
漆黑的屋子里,周怀净其实还没睡。
他睡不着。
任凭哪一个人刚自杀完又恰好重生到一辈子最悲痛的那个时刻,都难以睡着。
少年坐在床边,习惯性地摸上脖子,每当不安时,他总会依靠那样东西寻求慰藉——可是,那里空荡荡的。
手指痉挛了一下,失落地放下。
前世二十七年,前十七年在父母的慈爱中成长,后十年被那人庇护在怀中。
周怀净固然懵懂,却知道只要有那人在,他不必再听那些污言秽语,不必被逼迫着在陌生的环境里弹琴取悦于人。
那人在家中的每一个角落都铺上了毛毯,尖锐的地方也都裹上了软布。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光着脚丫子踩在毛毯上随意走动,就算有危险那人也会随时随地出现护住他。
可他忽然就离开了,就像爸爸妈妈那样。
周怀净垂着头,借着黯淡的透进的光,看着自己的手。
都怪他那天推开了他。
月色凉如水的夜晚,陌生的滚烫气息在琴房中蔓延。
一身血腥味的男人将他压在钢琴上,用炽热的唇描摹他的轮廓,从薄薄的眼皮,贴着鼻梁,暧昧地贴着他的唇。
一双带茧的手钻进衣服里,热情地用力地抚摸着他的腰肢。
嘴唇被撕咬,时轻时重地辗转厮磨,热烈的气息侵袭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青年从未受过这样的对待,颤抖着睁大空洞的眼睛,下意识一把推开他。
黑暗里,有野兽粗重的喘息,随时将要扑上来将他咬碎吞噬在肚中。
那是真实的,不加掩饰的杀意,意图吞没所有的占有欲。
周怀净扶着琴,这一刻,那人是那样陌生而可怕,仿佛揭下了伪善面具的恶魔,令他想拔腿逃跑。
许久,那人的呼吸平静下来,低低说了句“抱歉”,踩在毛毯上地脚步声越来越远。
周怀净躺回床上。他看得见了,却再见不到父母,也见不到那人。
当用消音枪结束一切,下一秒只来得及看着母亲将他推远,爆炸的余波把他冲击开。
闭上眼,眼前是父母相拥的场景,耳畔响起绵延不绝的月光奏鸣。
他不知道那人的容貌,不知道那人的姓名,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
除了声音,一无所知。
可他还是想找到他。
已经习惯了被拥入怀中,靠着温暖的怀抱安眠的人,在十年中第二个没有那人的夜晚,再次失眠了。
第四章()
第四章
第二天早上,周家大哥敲响弟弟的房门,当门打开,露出穿着小熊睡衣光着脚的白嫩少年,周怀修眼睛好像被什么给闪了一下。
“怀净,换身衣服,哥哥等会带你出门。”周怀修的手指动了动,最终控制不住地揉了揉弟弟软软的头发。
周大公子的弟控之魂被召唤点燃。
周怀净睡得晚,刚起来还有点迷迷糊糊,下楼时差点从楼梯上跌下去,还好管家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他。
吃早饭时,周怀净半垂着眼,一口一口含着牛奶,再慢慢吞下去,然后配一口吐司鸡蛋之类,看得周怀修手指又痒了。
等到出门,一辆自行车停靠在外头,周怀修坐上去,周怀净乖乖跟着爬上去。
昨天没和父母说,接到周怀净之后,他怎么也不肯坐进车里,周怀修就明白恐怕那场车祸给他带来了阴影,于是当即买了自行车,司机则开着宝马用低于20码的速度跟着。
一路骑着车,接受路人各种惊诧的目光。
没办法,这对兄弟看着太养眼,英俊挺拔的青年和清秀绵软的少年,想不受到注目都难。
这所疗养院专门接收一些自闭症的儿童,环境僻静优美,也带有各种娱乐设施。
出来迎接的护士好奇地偷偷看这对兄弟,眼中有种奇异的光。
周怀净不习惯被人用目光打量,躲在哥哥身后,手指揪着对方的衣角。这是一种信任依靠的姿态,在出事之后第一时间将他纳入羽翼下庇护的人,得到了少年的发自内心的信赖。
周怀修阻隔在他和护士之间,冷淡地瞥了眼年轻的女孩,那护士脸一红,尴尬地不再偷看,认真地给他们引路,边介绍着疗养院的情况。
卫南坐在办公室里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人,笑眯眯地把人迎了进来,没有将过多的目光直接放在周怀净身上。
他和周怀修交流着,不时和周怀净说上两句,有时能得到简短的回答,有时周怀净盯着窗外的竹子发呆。
卫南让人送来甜点,只见一直看着外面的少年突然把头转过来,眼睛亮亮地盯着提拉米苏。他笑了笑,先将其中一份推给他,少年抬头看看他,眼中似有挣扎的情绪。
“周先生也尝尝吧。”卫南转而给周怀修送一份,示意他吃。
周怀修明悟,他不喜欢吃甜点,这时端起提拉米苏吃了一口,然后眼角便见周怀净也跟着端起来低着头乖巧地吃了起来。
“怀净,可以把你手边的纸盒递给我吗?”卫南晃了晃手指上沾着的蛋糕,道。
周怀净看着他的手指几秒,颇有点责怪浪费了美食的意味,他想舔干净那上面的奶油,但目光落在卫南脸上的时候,默默地把纸盒递过去了。
卫南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好像被嫌弃了……
他擦干净手指,等周怀净吃完了,又说:“怀净,你可以跟着外面的护士姐姐,帮忙再取几分甜点和饮料吗?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周怀净下意识转头看堂哥,得到对方肯定的点头,也跟着点点头。
护士温暖微笑,带着他去取食物。
等人走了,周怀修问:“卫医生,怎么样?”
卫南手指点了下桌面,漂亮的嘴唇微微上扬道:“他愿意和人进行目光的接触,对外界刺激具有较高的反应能力,同时也能共情到别人的需求。自闭症能恢复到这种程度,可见周永宁夫妇对他投注了大量的时间和爱护。”
周怀修联想到叔父叔母总是来去匆匆,的确是关怀备至,认同地点点头。
“比较奇怪的一点,前两天的车祸没有让他封闭内心,相反,似乎还刺激到他同外界交流的意愿,具体表现在他急切地在你身上寻求庇护。”卫南又道,“这是好事。接下来是更巨大的工程,需要对他进行更深入的情感输入,提高他对情感的认知,加强语言表达能力。”
“具体需要怎么做?”
“作为亲人,要求你们平常多关心他,适当给予拥抱等肢体接触。依我看,他的自理水平较高,你们可以送他到环境好的学校,让他多和别人相处。”
周怀修皱起眉。送到学校多和同龄人接触是不错,可是周怀净从没上过学,以他目前的情况,万一在学校受到欺负……
卫南看出他的顾虑:“你们不可能让他一辈子在你们的庇荫之下。若说校风,辰光中学不错。你弟弟这么可爱,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照顾他。”他笑眯眯点着下颔,“当然,我这只是提议,具体还要看你们怎么选。”
周怀修点头,打算回去了再和父母商量。
“我这还有另一个提议。”
周怀修挑眉望他。
“陆氏旗下飞灵游戏公司开发的第一款全息网游《仙游》下个月就将全球发售。这款游戏分了儿童、少年、成人三个版本,你们可以给他买儿童版本的游戏磁卡,安全性得到保证,同时也可以多接触人群。周先生也可以给自己买一份,陪着他玩。”
卫南说得太具有诱惑性了。据他所知,儿童版其实就是……一想到弟弟变成……周怀修就血槽清空抵抗不住蛊惑。
只是如果他知道,因为这一款游戏,弟弟白白便宜给了某个变态,周怀修不知道会不会恨不得时光倒流阻止自己手贱打电话预购,同时用502封住卫南这张说客的嘴。
这时的他还没看出卫南是个出馊主意的祸害,所以他果断地点头采纳了意见。
周家不缺钱,和陆家的人打声招呼,虚拟头盔就没有买不到的道理。
第五章()
第五章
a市的事情处理完,周永安夫妇带着一盒骨灰回来。
周永宁夫妻生前都签署过遗体捐赠,可大火将他们直接化为飞灰,甚至骨灰交缠在一起无法区分开。人生太多意外,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不是被蒙死神召唤。
周怀净捧着骨灰盒,轻轻亲吻之后,告诉他们,爸爸妈妈生前最喜欢大海,他想将他们撒向海中。
周家人点头,陪他一起去海边。
海风从海面上吹来,夹带着腥咸的湿气。正是风雨前奏,风力有点大。
周永安夫妇和周怀修看着他面朝着大海的方向,打开了盛放骨灰的精致盒子。一阵又一阵的风吹来,一点点带走了盒子里的骨灰。
周怀净看着随风而逝的骨灰,侧头问:“哥哥,生命是不是总这么无常?”
清润的少年瞳眸干净,认真地皱皱小鼻子问话,莫名叫人心里一酸。
周怀修的手摸摸弟弟的脑袋,帮他把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理顺。他放缓语速,轻柔说道:“是的。谁也无法把握到它。有些人会为已发生的哭泣,有些人会为未到来的忧虑,但只有今天,才是我们能用手触碰到的。”
少年懵懂地望着他。
“生命喜怒无常。它有时对你笑,有时向你翻脸。它对你笑时,你也对它笑笑,它向你翻脸了,别害怕,有我们在你身边。”
周怀净疑惑地望着他,又问:“哥哥,你帮我看看,它现在是不是在笑?”他吃力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我看不到它。”
人在这尘世里羁旅一生,多少人沉溺其中,渴望自己的一举一动也能令天地同悲同喜,可到最后才发现,我们都是如此无力渺小。
周怀修嘴角牵起淡淡的笑,他的弟弟如此稚嫩朴实,甚至不知该如何去表达伤心的感情,仅在世界一隅诧异着——他看不见它在笑。
他当然看不见,因为生活刚将他置于寒冰,令他失去了一切。
周怀修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让弟弟受到一丝委屈。
夏天以漫长的炎热继续着。
八月到了中旬,周怀修问他想不想去学校上课,周怀净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入学一事暂时作罢。
期间,给周怀净买的钢琴送来了,是家中的那一架。周怀净嘴角露出小小的笑容,从未见过他笑的周怀修眼前一闪,被可爱的小虎牙和嘴角边浅浅的笑涡击中内心,又摸摸弟弟的脑袋。
周怀净在周家适应不错。周家为了他的病情,安排了一系列出行计划。早上他和管家一起出门去小区超市买菜,这片区人不多,也不怕拥挤。傍晚时,周太太会带着侄子在外头散散步,教他和打招呼的人问好。
十七岁的少年眉目干净,又生得唇红齿白,看着没谁会不喜欢,得了招呼都会夸赞几句。
某天出门,周怀净看到一个拄着拐杖摔倒的孩子,手足无措不知要不要上去帮忙。周太太注意到他的改变,在他求助似的将目光投向她时,她微笑着鼓励他上前。周怀净脚步一顿,几步过去,扶起那男孩。
男孩向他露出灿烂的向日葵般的笑容,甜甜道:“谢谢哥哥。”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三颗大白兔奶糖递给他,“爸爸说,别人帮助自己了要给谢礼。我只剩三颗了。”他羞赧道。
那奶糖被放在口袋里,已经有点黏乎乎化开。周怀净低头看一眼,从他手心取走,轻声道谢。
男孩的爸爸及时赶来,看到儿子摔了一身灰尘:“小凡,有没有摔疼了?”
“不疼,我是男子汉。大哥哥刚刚把我扶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