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赶紧回府。”一个个声音都是打着哆嗦,有些人甚至发出声来。
一个个官员也不相互打揖告别了,各坐各车,各上各轿,各回各家。
文德殿空空荡荡,燕王送走颜老爷,独自站在殿前。
耳边隐约还能听到那疯狂无比的声音,“这是朕的天下,你们任何人都休想夺走!”
权利熏心的人你无法让他保持清醒。
赵贤抬头,感受到空气中的寒意,他的双眼时不时会痛,就比如此时刺刺的,像毒蜂一下一下锥他的眼,但这种疼痛远远比不上从小到大寒毒发作时的痛,更比不上父亲和兄长相继离去带给他的伤痛。
他幼时受过多少宠爱,长大就受过多少冷落。
他自幼身体不好,父皇怜惜,为他在福宁宫建造暖阁,每每寒毒发作的时候,那个温暖的身躯总会抱着他,一下一下的安抚。父皇低沉的声音,开怀大笑的样子,遥远的像是上一世的事情。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却遭受至亲的毒箭。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我把你当亲人,你把我当敌人。
父亲,兄长,他们当年遭受至亲的背叛又是多么痛心。
弑兄,杀侄,仅仅是这两件事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这样的事本就是罪大恶极,可一个上位者为了得到皇权的手段残忍若是公之于众,岂不是让世人借鉴?让后人唾弃?
他选择不把这些事列入典籍,就让这些事情的真相留着给后人揣摩吧。
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康全扶着他过去。
“四,四哥。”少年退了几步,终究没离去。
“此事我并不想瞒你。”逼皇叔退位的真相,他不想隐瞒堂弟,以免让他误入歧路。
少年眼中含着水光,倔强的不肯滴下,“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没有半点虚假。”
“大哥离开京城是不是因为这事?”
“是。”
少年垂下脑袋,抹了一把眼泪,“自幼夫子教导兄友弟恭,三纲五常,凡事有是非曲直,四哥放心,这其中对错我还是分的清楚的,我更不会去抢那个位置。”
“小七,你能明白这些,就不枉四哥一片费心,这世间有善有恶,有对有错,皇叔犯下的错你们任何人都不应该承担。你如今也大了,已经明理懂事,也该分担一些事情,皇叔自此不能再掌事,皇位空悬,宫里的事还要你多照看一些才是。”
“我,我怕自己做不好。”
“四哥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直到次日天还未亮,市井隐约能听到有关皇城的事,皇帝病体沉重,连人都认不出了,由太子赵昶监国,秦王辅佐,六位大臣辅政。
燕王大婚,宫中传出旨意,休朝三日,与民同乐。
天还没亮颜含玉就被叫醒梳妆打扮,大半天都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任人摆布,直到穿上嫁衣,闻着满室的香气才感觉精神些。
“哎呀,原来是这嫁衣上的香气啊,我怎么说这屋子这么好闻嘞,我还是头一次闻到这样的味道,香又不浓,还经久不散,这嫁衣一抖,满屋子的香气都飘到外头去喽。”
“这可是我们大小姐亲自调的香。”
林素馨看着女儿一身嫁衣,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一下子红了眼,她忙避开,生怕女儿看见,说了句她去外面招待客人。
颜含玉朝门口望了望,看母亲笑脸迎客,想要喊住母亲的想法瞬间没了。
她早应该想到母亲比她想象中要坚强,那些年的无助全因一个占着他父亲的面容出现在母亲面前所导致的。
一个死去的人三番五次出现在本就伤心欲绝的母亲面前,任谁都会崩溃无助的吧。
在母亲殷切切的目光下遮住了红盖头。
出了闺房,只听熟悉的声音,“小丫头要嫁人了呢。”听语气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
“有劳小舅舅。”她微微弯膝,红盖头遮住了视线,只能看到一抹红色的衣角。
她没有兄长,由小舅舅背她上轿。
小舅舅一步一步把她背出颜府,直到坐进轿子的那一刻,颜含玉才真切的感觉到要离家了,心底浓烈的不舍袭来,眼中的泪意萌生。
皇室婚礼本就少见,满京城铺红盖绿,喜气洋洋。
皇帝和先皇后都是燕王长辈,理应观礼,只是先皇后病重卧榻,无法亲自前来观礼,只留下一句话,燕王成亲便是尽孝。
花轿平平稳稳,十里红妆相送,在京城转了一圈,才到燕王府。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随着礼官一声礼成,只听堂中传来恭贺之声。
“恭喜殿下!恭喜王妃。”
她蒙着盖头,只能看到红色的袍角,她看不见路,而他也看不见,她从上了花轿就开始担心他看不见,走路必定要有人馋着,迎她的时候必定不方便,可他走在前面,身边却看不到另一双脚。
“不然我走前面?”走出喜堂她在身后悄悄问他。
“别担心。”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让人心安。
他走的不快,但也不是很慢,像是迎合她的步子。
接近喜房,身前的人停了停,她还没来得及停下脚步,又跟着走了进去。
“请新人揭喜帕!”喜娘在一旁道。
眼前一亮,颜含玉看清了面前的人。
平日里都是黑缎遮住双眼,今日是红绸遮眼,一身红衣凭添几分俊秀。
那喜娘看新娘子娇美,新郎俊俏,却可惜的是个瞎子,望着新娘的眼神又添了几分同情。
“请新人喝交杯酒。”
交杯酒饮尽,喜娘又在旁边撒帐,一边撒一边唱,“床铺床,儿孙满堂,先生贵子,后生女郎。富贵双全,如意吉祥。花烛红似火,夫妻恩爱万年长。”
“恭喜新人,大吉大利。”
“好!都出去领赏吧。”
一连串的人出去,室内安宁。
他握着她的手。
她望着他的脸颊,心里一阵疼痛。
曾几何时,她最喜欢的就是他的眼,一双眼望过来的时候她就能感受到情意,可现在她看不到他的眼,读不懂他的情绪。
他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轻唤,“玉儿。”
“我在。”她声音轻柔道,“我想先去卸了钗环,有些重。”
“去吧,我让人去准备些你爱吃的送来。”
“平日里谁伺候你洗漱?把人叫进来吧。”
“这里我熟悉,我自己可以。”
“刚刚是你自己走进来的?”听他这样说,颜含玉觉得不可思议,“你是怎么做到的?”
“听音辨路,还有就是靠感觉。”赵贤自然不会告诉她刚回来的时候为了认路他还是吃了很多苦。最开始很不适应,现在已经开始习惯了。
颜含玉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那你等我,我来帮你换衣服。”正说着,想到现在的关系微微红了脸。
那蒙着眼的男子唇边勾着笑。
看他笑,颜含玉羞赧道,“我已经嫁给你啦,帮你换衣服应该没什么不可以吧。”
“自然可以,我的王妃。”
颜含玉每次对他的声音都没有抵抗力,脸上更热了,“那你等我,我很快的。”
第四百五十三章 洞房()
卸了钗环,一番洗漱之后,颜含玉一身清爽的坐在桌前,长发松散散的绾了一个髻,只别了一支玉簪,一张素面加上窈窕的身姿就像是出了水的芙蓉,娇艳美丽。
她看着面前的食物,问道,“他人呢?怎么没在这里等我?”
连夏站在一旁,回道,“殿下有些事,说是让王妃先吃,殿下等下就回来了。”她眉目之间都是喜色,叫王妃叫的很顺口。
颜含玉确实有些饿了,只好先吃东西。
等她吃好,剩下的饭菜刚撤走,人就回来了。
“你回来了。”她高兴的迎上去。
康全见了礼,把位置让出来,自觉的退出去。
他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进来,颜含玉牵过他的手,待他站定,又帮他褪了外袍,挽着他的胳膊,握住他的指尖。
“穿的有些少,叫人给你加件。”他握着她的腕,感觉她只穿了一件。
“屋里暖,我刚刚洗了澡,觉得热,就没添衣服。”
周嬷嬷来的及时,拿了件青色外袍,给她披上。
颜含玉穿的少刚刚已经被周嬷嬷念叨了一顿。
套了外袍,房间的人都退了出去。
“去哪里了?”
“前厅摆着宴席,我虽然不需要跟他们敬酒,但总要露个面的。”
“哦,也是。”颜含玉牵着他让他坐在一旁,“你还没吃过吧?让厨房再去备一份。”
赵贤净了手,颜含玉在一旁帮他,这样的场景突然想起他出征前在他府上帮她洗手的事情。
她把手也浸在水里,覆在他的手背上。
近在迟尺的呼吸,她扬唇,踮脚,亲了他一下,又很快退开。
她认真的帮他擦干手。
他一把把她搂在怀里。
连夏端着水盆,很有眼色的退出去。
“临哥哥?”她低低的唤了一声。
“叫夫君。”
房间里没别人,颜含玉环着他的腰身,酥软软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夫君。”
他的唇先是印在她的脸颊旁,颜含玉只觉得耳朵一麻,转过脸颊,唇正碰在他的鼻尖上。
他的头微扬,攫取她唇瓣的香甜。
浓浓的酒香充斥着她整个呼吸,让她有些醉意,身子不能自持的发热发软。
“哎呀!”突兀的一声喊叫,颜含玉脸上一阵热,退开他的怀抱。
门口的小芽儿进退不是。
颜含玉清了清嗓子,“进来吧。”
她坐在一侧帮他碗里添菜,本来想喂他,可他说自己可以,也就没坚持。因为她想知道他失明的这段日子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她蒙着盖头的时候看不见前面的路都觉得无助,更何况他是真的看不见,颜含玉想到这里就替他心疼。
然而他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就像是还能看到,他不紧不慢的吃东西,举手之间依旧从容,没有丝毫慌乱。
她心疼他极了这样的赵贤,眼眶微微有些红。
“怎么了?”他似是察觉她的情绪变化,放下碗筷问她。
颜含玉柔声开口,“没怎么啊,看你吃饭呢,还吃吗?再给你夹些菜,你吃的有些少。”
“不吃了,去沐浴。”
他抬手,她起身去扶,默契的动作像是演练过很多次。
让人撤走饭菜,颜含玉扶着赵贤去了后间。
“这不是你原来住的房间吧?”
她住过他的房间,刚刚转了一圈,完全不一样。
“新房自然要重新布置。我们定了亲之后后宅就命人翻新了。”
后间比卧室还要暖和,刚进门迎面的暖气扑面而来。
颜含玉站在他身前替他宽衣,脱了只剩一件单衣,又去解他蒙眼的红绸。
他闭着眼。
“眼睛还疼吗?”
“还是那样。”
“夫君,我想看看。”
赵贤抱着她,不想给她看,“没什么好看的。”
“夫君,我不怕的!”她轻轻拍拍他,以为他还是介意这事。
“可是我怕,我怕你讨厌了,时间长了就厌烦了我这个瞎子,再也不会愿意陪我……”
很少见他脆弱的一面,颜含玉更加心疼,“不会不会。”她连声道,“我怎么会厌烦你!我那么喜欢你,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会喜欢,这辈子都不会改变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
他紧紧拥着她。
颜含玉觉得去关中的事需要早些提上日程。
“你先回房间等我。”他抬手,触到她的发顶,轻抚着。
“我不走,我是来帮你洗澡的!”他眼睛看不见,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这里。
颜含玉知道他的习惯,平日里什么都是自己做,近身的都是男子,想到他一直以来守身如玉,便对他更加喜欢了。
“不行,会被你看光了。”
颜含玉耳根一红,有些理直气壮,“我就是来看的,怎么?我看我家夫君都不行吗?”
赵贤轻笑,眉间笑意浓浓,手摸到她的小耳朵,惩罚性的捏了捏,“是是是,我的王妃。我就是不习惯沐浴的时候身边有人,没别的意思。”
她红了脸帮他褪衣裳,真帮他脱了眼睛又不敢乱看。
“你是皇子,有什么不能习惯的?干嘛要事事亲为?”她抱怨。
“我自小生在皇宫,自然有宫人伺候的。”
“是宫女?还是内侍?”
“都有。”
“长大就没有了?你分了王府,皇帝肯定会给你宫人的吧?”他是皇叔,若不管侄子,岂不就是偏心?
“我有一个奶嬷嬷和两个近身内侍,从我小时候就跟着我,一直跟着我出府,可是后来都死了。”他的声音中隐隐悲痛,从那以后他便习惯做些琐碎事,或许是为了释放心里的痛苦。
他忘不掉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离他而去的伤痛。他幼时承受的不仅仅是病痛,还有亲近的人离去。即使他们身份再下贱,可陪伴自己的情分他不会忘。
“我身边的人少了,皇叔自然会添人,只是他们都是皇叔的眼线,我二哥自然容不得眼线在身边,可长辈赐不可辞,我跟二哥说没关系,可我虽说没关系心里却想着法子给人安错,让人离开。玉儿,我并不如你想象中那般好,论清风明月我还不如陈博源,论正直无畏我也不如五弟,我从小深谙人性,揣度人心,并不光明磊落。”
“我就喜欢你,不管你怎样。”
颜含玉也顾不上自己会被弄湿,抱着他。
赵贤想,或许对玉儿的那份情意正是在那年她来陪他守岁开始的,又或许是她不顾一切的冲劲让他动了心。
她温热的呼气息撒在他的脖颈间,他的心底生出异样的情愫。
“玉儿……”
“嗯?”
“我十六岁皇叔开始送宫女,这些人总在我休息或者沐浴的时候突然出没,我做不到去碰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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