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婢女的声音,她回过头来,耳边有细碎发丝飘荡,一双乌眸如水,眉梢温柔里带俏,唇点绛涩,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她抬手拨了下自己耳边碎发:“春雨正好,我想收些梨花做梨花糕,这雨打过的梨花,干净得很。”
红衣婢女闻言,看着窗外烟雨葱茏,迟疑道:“可是……。”
“夫君最喜欢梨花糕送龙井。”楚瑜笑盈盈地道:“红袖啊,我就捡一点,不会淋到自己的。”
红衣婢女被她水莹莹的大眼一看,竟推拒不得,只好道:“就一点,我帮着夫人撑伞?”
楚瑜点头:“好。”
两人步入雨中,楚瑜提着一只精致的竹篮,不一会就捡了半篮子芬芳的梨花。
她正打算往园子深处走,红袖却停住了脚步。
楚瑜有些疑惑地抬头:“红袖?”
红袖正一脸恭敬与不安的模样看向回廊屋内,她顺着红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回廊里出现了两道人影。
修挺的青衣人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白衣人,也不知道他们在那里看了多久。
楚瑜一愣,随后笑了起来:“三爷。”
红袖撑着伞陪着楚瑜回了房。
“三爷……。”红袖把雨伞交给小婢女,有些不安的垂着眸就要下跪。
楚瑜一把扶住她的胳膊,笑盈盈地看向琴笙:“红袖不过是应我的要求一同去采集梨花做点梨花糕,三爷不会因此惩罚她罢?”
坐在轮椅上的琴笙穿着雪狐裘,软绒的毛衬得他肤色愈发的苍白剔透,眉目精致,眸幽如深海。
他看着窗外地烟雨,也不知在想什么,楚瑜便也这么硬托着红袖的胳膊。
好一会,琴笙才轻咳了一声:“你既然愿为她求情,她自然无恙,不过这梨花糕,是否应有我一份?”
楚瑜提着篮子笑道:“那是自然,十分都是有的,毕竟我在这里也还要仰仗您的福气呢。”
琴笙目光幽凉如水,他忽然伸手,微微一笑:“来。”
楚瑜看着他素白的玉骨手,眼底微闪,也不知在想什么,回过神来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红袖和小婢女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连推着琴笙的金曜人也站在了屋外,背对着房内。
楚瑜顿了顿,上前几步,笑嘻嘻地将手里的篮子搁在他手上,一旋身在边上的梨花榻坐下。
她自顾自地倒了两杯茶搁在榻桌上:“三爷要不要试试这梨花白,我亲手所制,虽然比不得龙井雀舌隽永,但是别有一番滋味,夫君很是喜欢。”
琴笙看了眼手里的篮子,花瓣湿润娇嫩,水灵灵的雨珠子落了他膝上狐裘一片,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撑了身子,在桌子的另外一边坐下,取了茶轻品一口。
入口果然有水果梨花的香气。
楚瑜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好喝吗?”
琴笙闻言,抬起眸子淡淡地看着她。
那目光虽然温淡,却温淡得过了头,像一团冰冷的雾气,看得楚瑜有点背脊发毛,她挑眉:“不好喝?”
琴笙方才收敛了那种目光,温声道:“封相倒是好福气,相爷夫人除了这十余年不变的少女容貌,还有这般红袖添香的手艺,封相夜里挑灯看书时,想必不觉困倦。”
是的,谁能想到面前这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灵巧少女,一颦一笑都似花间朝露,毫无违和感,真实年龄竟已经是奔而立之年去了。
楚瑜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瞥了眼琴笙,似笑非笑地道:“三爷这是说我是不老妖怪么,但要说不老的妖神,怕是非三爷莫属才是,您的容貌,依然冠绝天下。”
“不老妖神……。”琴笙闻言,沉吟地道:“我只当楚姑娘这是在夸我。”
楚瑜看向天边团着的青云,忽幽幽道:“既然三爷是神,不管是主位正神,或是偏天妖神,总归是神通广大的,不妨与我这凡人说说,这一次东瀛倭寇犯边,夫君亲临前线调度,战事如火如荼,到底谁会赢?”
琴笙品了一口茶,平静地道:“宫少辰不是等闲之辈,如今律方边城隼摩尔大汗领兵扣边,双方齐齐来犯,封相天纵英才,想必也是不惧的,定能御敌于国门之外。”
“是吗?”楚瑜似有些心不在焉地,伸手拨了拨篮里的花朵,轻叹:“纵是夫君天纵英才,也奈何有内鬼里应外和,更何况这内鬼,还不是寻常鬼怪,而是手眼通天的神,您说是吗,天鹰少将?”
番外 如果他是反派——琴卷 五()
琴笙抬起眼,波澜不惊地看向楚瑜,忽然轻轻弯起唇角露出柔和的笑弧。
楚瑜被他冰凉幽暗的目光一笼,只觉得仿佛一瞬间置身冰天雪地之中,那一丝笑更让她脊背寒凉。
仿佛无意间窥破了不该窥破的秘密
琴笙忽垂下眸,敛了冰凉的目光,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手里的杯子:“陆相到底是陆相,这些陈年旧事都知道的清楚。”
楚瑜垂下眼:“堂堂天鹰大营主帅,秋少将屈居江南一隅,披了这皇商的皮,不觉得太委屈自己么?”
“本尊若是觉得委屈,小鱼你又有什么法子解了这一份委屈?”琴笙淡淡地问。
楚瑜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至少不应该是出卖家国天下,冤有头债有主,对不起的你并不是这天下百姓。”
“呵。”琴笙忽然轻笑了起来,点了点自己的腿:“你猜猜,本尊为什么会在春日潮湿寒凉时,寒症会发作到要做轮椅的地步?”
楚瑜沉默了一会,心脑海里瞬间转了过当年封逸告诉自己的故事,沉默了一会才道:“当初南国公和身为你挚友的国公世子勾结了赫金可汗,企图将你们全歼灭于永冻原上,从此之后一代传奇,被赫金人誉为魔神之鞭的秋少将自此消失,甚至被扣上了里通外国的罪名。”
身受重伤能在永冻原上活下来的人,怎么可能不落下病根,即使强如琴笙,也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能保住自己的命。
“知道,你知道什么?”琴笙尚未开口,一边端着鎏金暖炉进来的金曜便冷冷地开口。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的知道,于旁人而言,那不过是一段湮灭的传说,一段茶余饭后的消遣评书,但于三爷和我们曜司所有人而言,却是一段午夜梦回的噩梦,永远无法填平的痛。”
金曜说完,半跪在琴笙面前,熟练地将盖在他膝上的狐裘掀开,把暖壶放在琴笙脚边,再仔细地将狐裘盖好。
金曜这般近乎粗鲁地打断楚瑜和琴笙的谈话,是从未曾有过的。
楚瑜有些错愕,琴笙则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下去罢。”
金曜抱拳:“是。”
说罢,他冷冷地剜了楚瑜一眼,方才转身离开。
楚瑜忍不住看向琴笙:“所以,你心中的意难平,才要与朝廷作对,才这般祸水东引,让外敌扣关,东西夹击中原吗?”
说着,她闭了闭眼,有些无奈:“就算朝廷对不住你,皇室对不住你,可百姓何辜,曜司的人哪个不是百姓出身,你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和过去,天下血流成河?”
琴笙捧着杯子,沉默地听她说完,方才漫不经心地道:“听说当年在蜀地密林中,你曾与宫少辰也有一段情缘,如今你与他却死生相搏,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询问,让楚瑜不禁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琴笙似笑非笑地看向她,目光幽幽:“你听到了。”
楚瑜了解眼前的男人,他既然问了,必有他的用意,得不到答案,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那是一段孽缘,建立在欺骗之上,他有他的立场,我有的国。”楚瑜不带感情地道。
若是当年在那蜀地的密林里,也曾有过片刻的心动,那么后来种种算计,都只会让她觉得那年那月那日的心动,不过是一个局下的可笑产物。
“不过是儿女情,你却至今意难平,想起来依然心中有怒,如今却在这里劝一个被自己信仰背叛的人,放过背弃他的一切,下屠刀立地成佛?”琴笙淡淡地问
楚瑜有些哑然,最终轻叹一声:“琴笙,宫少辰是东瀛人,站在他的立场上,我无法责怪他做过的一切,可是琴笙,你有没有想过,当年背弃你的那些,让三千天鹰铁骑被封印在永冻原,如今你所做的又和当年那些背弃你与天鹰大营的人有什么区别?”
琴笙的手一顿,目光越发地幽沉。
“永冻原上的三千天鹰铁骑英魂已经被他们最初的信仰背弃了,难道又要被身为他们最终信仰的你,再背弃一次吗?”楚瑜说着忍不住红了眼。
当年为了查明真相,她领着人潜伏进了永冻原,却无意间撞破了永冻原里埋葬的最终秘密——那一具具栩栩如生,被冰雪封印在冰川深处的英雄身躯。
三千天鹰铁骑,三千英魂,在冰雪深处,化作冰川的一部分,永远地守护着中原大地。
那种震撼,几乎让看见的所有人都泪流满面。
“三爷,就算为了天鹰大营牺牲的他们,别再继续了,他们不会期望看见自己的主帅。”楚瑜平复了一下心情,倒了一杯茶递到他的面前。
琴笙看着那一杯茶,眸光幽幽如晦。
他接了过来,端详着杯子里的茶水,沉吟了好一会,忽然看着楚瑜微微挑了眉,似笑非笑地道:“谁说本尊的目的是泄愤与报复?”
楚瑜不说话,只微微蹙眉:“三爷……。”
“天下,能者居之,若我说,我要的是这个天下呢?”琴笙声音冰凉如水。
楚瑜一顿,忽然苦笑:“那这会是逸哥儿和我最不想要看见的结局罢。”
他指尖轻轻地点过杯中茶水:“最开始的时候,因为一个男人的缘故,本尊对这天下并无甚兴趣。”
楚瑜心中一动:“慎亲王……秋玉之?”
琴笙看向她,眼里闪过一丝兴味的光:“我一点不都惊讶封逸能查出这件事,毕竟当年,他们封家的败落,也是那个男人一手促成。”
楚瑜微微捏了捏自己的手,没有说话,她是知道当年明烈太女和慎亲王之间的事的。
也曾震撼过琴笙的背影和过往竟是这般不堪回首。
“秋玉之人生穷极无聊,很多事对他毫无挑战性,而他喜欢那种硬碰硬的激烈与刺激所以找上了同样聪明的明烈,可惜,秋玉之虽然阴狠、毒辣又太过聪明,他要这个天下,却是为了为所欲为,能更好的控制明烈,说难听点,他有了一个也许可以让他百玩不厌的玩具,结果连自己也赔了进去。”琴笙看向窗外,神色里不掩讥讽。
“虽然很恶心我身上有来自他的血,但不得不承认……。”
琴笙顿了顿,妙目忽然一转,幽幽沉沉地看着楚瑜微笑:“我身上也有与他相同的偏执与某种不可琢磨的寂寞,这种寂寞像一种病,秋玉之找到了明烈,但我,似乎……没有那个运气。”
楚瑜被他那种看着自己的目光盯得浑身发麻。
那种感觉仿佛被猫盯着的老鼠,或者说被鹰盯上的兔子。
楚瑜有些僵硬地转开眼,试图转移对方的注意力:“秋玉之虽然恶毒之极,但明烈之于他,到了生命的尽头,必不尽只是虚无的玩弄之意,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和心神都耗费在了明烈身上,明烈生,他生,明烈若是想要他死,他不也死了吗?”
琴笙闻言,忽然一笑,单手撑着桌子,上身微躬,靠向楚瑜,声音温柔如水:“是啊,明烈让他死,他也便死了,到头来,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人还是秋玉之那蠢货。”
琴笙一贯是清风朗月,清冷高洁的模样,一颦一笑都不沾地气儿。
此刻精致眉目间忽然温柔到诡异邪气,愈发显得他整个人艳丽得不可方物,夺人心魄,竟似上仙魔化了一般,让人心肝儿都颤。
他整个人几乎都悬在了她的上方,目光诡冷地锁着她,潋滟的薄唇不过距离她的脸寸许。
楚瑜整个人都被笼在他的阴影里,鼻间也都是他的胸怀的气息,逼窒得心都要跳出来。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些被他按在桌子上,几乎剥个精光,在她身上纹刺的时光。
那些时光有些久远了,自从将背上的图交出去之后,她几乎都忘了,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男人。
楚瑜分毫不敢动弹,大气不敢出,只怕自己呼吸急促点,都会碰到了他的嘴唇。
“你……。”
“我和秋玉之不一样。”琴笙垂眸,轻轻地在她唇上方慢悠悠地开口。
“他把全幅身心都押在一个人身上,到了最后,他依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本尊却不打算像他一样,毕竟他用萤焰里的灰飞烟灭证明了此路不通。”
“你想怎么样?”楚瑜虽然浑身僵硬,努力地抵抗着来自他身上那种充满侵略性的气息,却还是听出来他话里头有话。
“秋玉之得天下不过是为了他无趣的小游戏目标,本尊却觉得以天下为棋局,说不定此生更有趣,从此之后佛挡佛灭,魔挡杀魔,再不会有人能动我的人。”琴笙忽然抬手,冰冷的指尖极尽温柔地抚摸上楚瑜的眉眼。
“你说好不好呢?”
------题外话------
==不好意思,周日忘记更新了。
番外 如果他是反派——琴卷 完()
“你……。”
琴笙悬在她的上方,垂着眸,乌沉如海的眸光,一点点细细地描绘过她的眉目,那冰凉深邃的目光里似隐没着她读不懂,又令她心惊的情绪。
那些情绪来得那么突然,在这样的阴郁的雨天里,却仿佛触动某些潜藏在记忆里多年前的记忆。
“时间,过得真快。”琴笙淡淡地道,指尖停在了她柔软的唇上,一贯低柔的声音里带了喑哑。
仿佛在隐忍着,又在怀念着什么。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树叶上,有冰凉的雨丝顺着凉风飘进来,拂过他的脸,再落在她的眉梢眼角上,模糊了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