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霍三娘忽然打断了她的话,碧眸里一片无奈:“难道我天山魔女,已经沦落到要靠强权去求男人留在自己身边了吗?”
楚瑜哑然,是啊,天山魔女,从来不受世俗羁绊,又怎么会牺牲自己的尊严去苛求禁锢男人实在自己身边?
“何况,这事,就这样了断,也是我求仁得仁,他既然做出了选择,我总要祝福他的。”霍三娘转过身,轻轻地道。
楚瑜怔住了,看着她慢慢地向门而去,下意识地想要跟过去,却被人扯住了手腕。
“小鱼别去,让他这终归是三娘和火曜之间的事,即使是我,也不过是个外人,没有人比他们自己更了解彼此。”霍二娘沉了声音,在楚瑜身后道。
“缘起,缘尽都不是外人可以干涉的。”
楚瑜顿住了脚步,看着霍三娘落寞的娇小背影,她们虽名义上将是伺候自己的女卫和死士,却是彼此可以性命交托,相伴多年的伙伴与亲人。
她从未看过她们身上出现这种悲伤与黯淡的情绪,她们该是骄阳大漠下,红衣胜火,策马纵情踏碎那些俗世红尘的骄女。
楚瑜忍不住红了眼,忽拔高了声音:“我不想干涉任何事,我只怕那些性情骄傲,只怕那些都不肯放弃的自尊,让有情人,你不回头,我不转身,然后走散在彼此的生命里,到了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一刻,才后悔当初那些可笑的执着!”
霍三娘的脚步顿了顿,也不知在想什么,凉风轻轻撩起她柔软的栗色卷发。
好一会,她足尖一点,飞身离开。
……
“三娘会知道要怎么做,不管是争取,还是放弃,我们听她的可好,小姐,你该信她的。”霍二娘好一会,轻声道,语气却无比笃定,甚至带了一丝恳求。
楚瑜一顿,转过脸看向霍二娘,神色有些复杂。
霍家姐妹极少用这般语气唤她小姐,上次这么唤她,还是多年前大漠诀别,她们为了引开追兵与她兵分两路去当诱饵的时候。
楚瑜反手握住她的手,喑这嗓子道:“二娘,我……我只是想要看到你们幸福,霍尔牺牲了他自己想要换的难道不是你们的自由与幸福么?”
霍二娘淡淡地看着天边:“幸福不幸福,难道不是我们来判断么?为什么,一定要像你和三爷那样才是幸福呢,若是与一个相爱却不合适的人在一起难道就幸福么?”
楚瑜怔然,好半天,才闭了眼,苦笑着了一口气:“是我狭隘了。”
她是……不该以己度人。
……
三日后
微微阴凉得细雨落了一地,暑气儿仿佛一下就退了,秋日里的寒意悄无声息地蔓爬上来。
火曜漫步在海堤上,看着远方的浪潮,伸手轻轻拉了下自己的衣襟。
“来了?”
一道背对着他坐在海堤上的人影晃动着小腿,头也没有回地道。
“嗯。”火曜靠在栏杆上,淡淡地应了一声:“叫我来这里,有什么事么,绣坊和岛上都挺忙的。”
“忙什么,不就是要忙成亲的事么,我问过红袖,你们这一批要成亲的人啥都不用操心,只要操心怎么和小新娘们培养感情就好了。”霍三娘手里提着一个酒壶,懒洋洋地往酒杯里倒了一杯酒。
火曜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那不也是事么,毕竟一个月的时日,对于未来要共度一生的人而言,确实不长。”
“我见过你的小新娘。”霍三娘忽然眯着眼笑了起来:“那个小丫头,最多十六岁罢,温温柔柔,怯生生的样子,大约是没有想到你会选了她,吓了一跳的模样,不过看的出她还是欢喜的,为什么选她,并不是最漂亮的。”
那小绣娘大约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火曜星君给甄选做妻罢。
火曜沉吟了片刻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女孩子名做桃夭。”
霍三娘有点不明所以,给火曜递了一杯酒,很有点好奇:“因为她叫做桃夭,所以你选她,你对桃子或者桃花有什么特殊爱好么,你我同睡一张床那么久,倒是不知道你还喜欢这些。”
火曜接了酒,轻品了一口:“桃之夭夭这句诗源自《诗经》,下一句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霍三娘虽然是西域人,但这些年在中原时日长久,多少还是能听得出这些成语和诗词的意思。
她一怔,碧眸微眯,顺着海风轻捋了下自己的栗色卷发:“啊,我懂了,宜室宜家的女子啊,确实,红袖说那小姑娘是极老实的,除了绣活好,还做得一手好家事,想来确实宜室宜家。”
她顿了顿,忽然笑得有些暧昧,凑近火曜耳边,也不理会他忽然僵直的身子,轻道:“我跟你说,就我这阅人无数的眼看,你那小娘子未来必定是个好生养的,毕竟腰细,臀圆,是比念明要合适,毕竟念明的年龄在那里了。”
火曜避开了一些距离,冷冷地看着大海道:“休要胡言,念明掌柜不是寻常女子,我与她也早无干系。”
霍三娘叹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口酒:“我说你啊,其实何必呢,就我来看,念明其实真的更合适你,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砰!”一声巨响忽在霍三娘耳边响起,吓得霍三娘差点掉下海堤。
她蓦地转头一看,才发现火曜竟硬生生地把围栏给劈断了一大块。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底都是阴翳的火焰,仿佛几乎要忍不住喷薄欲出,将她一起焚烧殆尽,但语气却轻得令人害怕。
“你……这就是你要和我的?嗯?霍三娘?”
霍三娘慢吞吞地爬起来,低头看着脚下暗蓝的大海,轻笑了一下:“火曜,我说的是实话啊,不要为了气我,或者别的可笑的原因,去放弃一个了解你和爱你的人,你知道的……。”
她顿了顿,慢慢地给自己倒酒:“我从来都不是那种无聊说人是非与八卦之的人,若不是你我相伴了那么长的时间,我也不会与你说这些话的,就算我们不是情人,也总该是朋友的。”
“霍三娘……。”火曜眼底的光更阴翳了。
“我啊……自从哥哥死了以后,我已经很久没有为了一个男人那么唠叨了。”霍三娘举起酒杯,一点点地喝光杯里的酒。
海浪卷起腥咸的风,吹得她栗色的卷发飞扬,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火曜忽然一把捏住她的娇小的手,几乎想要把她手骨捏碎一般,语气依然轻柔:“霍三娘,不要做出这种你为我好的恶心嘴脸来好么,我和你若不是情人,也绝做不成朋友的。”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还是你就想要恶心我,嗯?”
“啧。”霍三娘却像感觉不到痛一般,只叹了一口气,目光停在他的胸口上,慢慢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人家说什么人养什么狗,虽然你不是三爷养的狗,但是你说话的口气,这种轻轻柔柔的样子,可真像足了他,说句老实话,因为小鱼早年被他瞎折腾的关系,我其实真的非常恶心这种看着温温柔柔,实际上冷心冷肺,心狠手辣的人呢。”
……
“哈秋!”绣坊内,一道修挑的人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这天冷了,你身子骨受不得这潮冷的,别坐窗边。”楚瑜提着个装满果子的果盘子过来,见着琴笙坐在窗边,便忍不住蹙眉嘀咕,伸手去拉他。
“霍三娘和火曜见面了。”琴笙由着她把自己拉起来,握住她柔软的手,他眼底闪过温柔的光,淡淡地道。
“嗯,三娘的事,由她自己解决吧。”楚瑜沉默了一会,轻叹了一声。
番外 天高地远 十 完()
火曜阴冷着脸:“霍三娘,闭上你的嘴!”
比起自己,他更听不得她诋毁三爷。
何况这本是她和他的事,为何要扯到他人?
“怎么,说不得你们心中的神祇?”霍三娘忽然冷笑了起来,媚眼弯弯,淡淡地道。
“小鱼就从来不会在乎你们怎么说她,怎么看她,你们这些家伙,包括当初的金曜,你们哪一个看得上她,不都觉得配不上三爷吗?可是在我看来,分明是和你们一样冷心冷肺,只想着自己的混蛋配不上她!”
霍三娘像完全没有看见他警告的眼神与脸部僵硬的表情,她忽然笑了起来:“可是为什么,小鱼最后会选择三爷,不选择逸哥儿,她明明知道和逸哥儿在一起的日子,要比跟三爷在一起更简单,更容易啊。”
“霍三娘……。”火曜眯起了眼,眼底火气渐盛,却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周围,确认这里只有他和她。
多少年前的事,她是疯了还要拿出来说!
这是不怕死么?
明知道三爷最避忌什么。
若是三爷火气起来,他都不一定能救得了她!
霍三娘却像自言自语一般,全停不下来:“她明明可以过得更容易和幸福,可是却选择了三爷那么一个复杂而固执的人,不过是因为她动了心。”
“霍三娘,你若再不闭嘴,休要怪我不客气!”火曜抬手扯住霍三娘的衣领,就要制住她。
霍三娘却忽然反手一扣,猛地推开他。
她梭然拔高了声音:“动了心,你懂吗,那就是她的原罪,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她对那个男人动了心,所以她才知难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懂吗!”
她声嘶力竭,原本妩媚的声音都带了颤抖,夹在冰冷的海浪咆哮声里,却都凝成了凄厉。
火曜看着面前的女子,心中微动,她说的,其实是三爷和小鱼,又或者不是……
霍三娘的漂亮卷发被风吹得异常凌乱。
她瓷白的脸孔上没有一滴泪,只是碧绿的大眼无神地看着他,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在看他,而是看向远处,海天交接的阴翳卷云处。
她较小的身形在风里那样的坚韧又带着脆弱,仿佛随时就能被风吹散成一片片的碎片。
他莫名地呼吸一窒,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抓住那些“碎片”。
她却忽然退了一步,轻笑了起来:“你不懂的,瞧,你们啊,都不懂的,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多难……。”
“是我不懂,就像小鱼和三爷从来彼此都坦诚,我却不懂为什么坦诚于你我从来都那么难。”火曜定定地看着她,忽然轻声道。
霍三娘抬手把自己的头发拨到脑后,笑了起来:“我不说,你便不查么,火曜,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你懂得不比我说的少多少,可是那又怎么样?”
火曜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波澜起伏,淡淡地问:“你从来都有那么多的秘密,也从不愿意与人分享,是不是每一个试图触碰你秘密的人,都会被你判了圈禁,不可靠近,甚至去别的男人那里寻求盾牌,把你自己挡在身后?”
霍三娘倒是一点都没有被捉奸的自觉,反而上前一步,站在火曜面前,轻声道:“如果我在别的男人拿了盾牌挡在自己把面前,你呢,你会不会绕开这个盾牌,过来抓住我?”
火曜看着面前那双碧绿的眸子,喉咙里有什么想要说出来,可是不知是不是风太冷,又或者浪太大,他便那样沉默着。
霍三娘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哈……。”
她笑得忍不住靠在他怀里,随意地擦了下眼角,就像那么多年来,彼此依偎在一起的姿势,此刻却莫名有了生疏的味道。
火曜沉默着,身子却莫名地僵硬:“……。”
“我阿妈说……。”霍三娘看向远处阴翳的云,悠悠地道:“雪域圣女的宿命便是献祭,我曾以为是献祭给教主,但是阿妈说,不可以对男人动心,每一代的圣女的宿命是献祭给命运,我曾经不懂,但是现在我懂。”
她忽然离开他的怀里,转身,向来路而去。
火曜下意识想要伸手拉住她,却硬生生地没有跨出一步。
霍三娘走到海堤的入口,忽然转头,把碎发拨到耳后,看着他道:“火曜啊,你说得没有错,你不是三爷,我不是小鱼,所以啊……。”
她顿了顿:“你不用过来,我也不用过去,我们总归会遇到彼此应该的遇到的命运,我们都好好的。”
大风略过她精致的脸颊,吹得她衣袍飞舞。
她笑着转身,那般姿态仿佛泪流满脸,却又没有一滴泪。
……
“你爱过我吗?”
火曜仿佛听见有人问他,他却又不知是否自己的幻觉。
一如他不知道自己在海堤上站了多久,也不知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想。
他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海堤,一夜到天明。
寒风瑟瑟,涛声冰冷。
……
“要不要过去安慰一下星君,都说这个时候,是男人最脆弱的时候?”茱萸看着远处的人影,低声跟着身前的女子道,有点掩盖不住的小欢喜。
没有了霍三娘,那个小新娘哪里是掌柜的对手?
金念明看着那一道孤冷的身影,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许最开始,我就错了。”
她忽然想起那日和霍三娘的对话。
“你按照你自己想要的夫君模样,塑造了一个少年的一切,却又毫不犹豫地为了理想抛开了他,却从不曾想过,他的无可适从与痛,他的一切都不在你的考虑里,你到底凭什么站在了这里说你最懂他。”
那一刻,那个西域女子淡淡的眸光看穿了她的阴私与算计,却让她忽然觉得无地自容。
也许,那一刻,她才懂得,自己也许一开始就失去了站在火曜身边的资格。
她,爱自己,多过那个当初的少年。
……
“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回去川南罢,离开川南太久,那些猴崽子怕是要翻天了。”金念明忽然转身吩咐。
茱萸一愣,看着她的萧索清瘦背影,却终是不敢开口问,只恭敬道:“是。”
“咳咳……咳咳。”
……*……*……
简约却不失大气的院子里总是飘来一阵浓烈的药味和咳嗽。
火曜星君病了。
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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