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嬷嬷看着楚瑜眼里的怒火和担忧,却心中甚觉欣慰,到底是老夫人一片心不曾枉费,她忍着痛,苦笑着摇头:“南家还没有这个胆子敢对老夫人动手,但是老夫人忧思甚重,原本上次在漠北时的旧疾就不曾好,原本大小姐您没有脱险的时候,老夫人精神紧绷,还看不出什么来,知道您脱险的消息之后,老夫人就一下子倒了,如今……如今……。”
“如今不过拖日子罢了,她就是想见见您。”潘嬷嬷抬手捂住眼,忍不住老泪纵横。
楚瑜怔了怔,身子微僵在当地。
红袖见状,立刻上前担忧地道:“小鱼,不要太担心,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还有三爷这次派了水曜、老金过来,定能为老夫人分忧。”
潘嬷嬷擦了擦眼角,赶紧也担心地看着楚瑜道:“都怪老奴多嘴,您这还是有身子的人,若是您有个什么事儿,老奴这才是万死难辞其咎。”
老夫人最盼的就是楚瑜小姐能好好地,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儿,一生健康幸福。
楚瑜闻言,闭了闭眼,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了,您不要担心,我的身子很好,咱们去见祖母罢。”
说着,一行人便都进了东厢房里。
苏老夫人歇的东厢房里琴笙也早已令人为迎接老夫人建造了地龙,里面一片温暖,温暖得让楚瑜觉得像进入了初夏。
她有些诧异,因着肚子里揣了个小娃娃,跟揣着个小火炉差不多,只让她觉得有些热,随后便解下了披风,看向房间床榻上。
在看见苏老夫人那一刻,她就瞬间明白了为何地龙开得这般热。
柔软的狐皮上靠躺着软枕的老人,哪里还有当初她初见时的精神矍铄之感,干瘦的面孔,让老人脸上的皱纹愈发明显,肌肉与皮肤下垂,都显出一个词——垂垂老矣。
苏老夫人满头银发虽然看得出是精心梳了起来的,但是可见稀疏了许多,更挡不住她整个人看着像冬日里一株苍老得就要死去的大树,即使她曾经枝繁叶茂,在多年的雷雨风霜里,不知庇护了多少的人,她的脊梁从不曾弯曲,而今,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是小鱼儿来了么?”苏老夫人听到了脚步声,在一边丫头的伺候下试图坐起来,虚弱地轻唤了一声,难掩话语里的惊喜。
楚瑜鼻尖一酸,忍不住落下来泪来:“祖母,我来看你了。”
她几步上前,握住了老人家苍老干枯的手,在苏老夫人身边坐下来,让老人家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见到这样一个完全变了一个人的老夫人,这让她的心一下子酸涩得难以忍受。
“哎,乖丫头。”苏老夫人含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楚瑜柔软娇嫩又温暖的皮肤让她仿佛陷入了回忆,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灵娘啊,你来看我了么。”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窒静。
楚瑜吸吸鼻子,没有任何迟疑,轻“嗯”了一声,一点都没有犹豫。
倒是苏老夫人怔了片刻之后,眼角泛起一丝泪光,轻声道:“小鱼儿,你可真像你娘,善良又聪明,看着你如今还好,老婆子下去见你娘的时候,也有交代了。”
说着,她欣慰地轻轻拍了拍楚瑜的手。
楚瑜红着眼圈,拿了苏老夫人的手搁在自己的肚子上:“奶奶您别说胡话,你以后还要看着曾孙儿出世呢。”
苏老夫人摸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怔愣了许久,随后老泪纵横,颤抖着声音,点点头:“好……好……啊,我苏家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喜事儿了,到底上天怜悯,让我苏家不至于绝了最后的血脉。”
一边的潘嬷嬷看着,也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将手里的帕子递了过去给苏老夫人拭泪:“老夫人,大夫说了,这一路颠簸过来,您可不能太激动,您得静养。”
“都是孙女儿不孝,让您这么大年纪了,不能在家中颐养天年,不但让您劳心戮力,伤了身子的时候还要为孙女儿这般千里跋涉。”楚瑜咬着唇,一脸惭愧与不忍。
“如果您没有认回我,也许……。”
“傻丫头,说什么话呢,若是我不能找回你,老婆子死都死得不能闭眼,你可知道?”苏老夫人抬起颤抖的手轻抚摸过她的脸颊,轻叹了一声,满脸慈祥地看着她。
楚瑜点点头,吸吸有些红的鼻子,看着苏老夫人疲惫的神色,轻声道:“祖母,三爷派了医中圣手来给您诊治,您一定能好起来的,我等着您给肚子里的小崽子洗三呢。”
苏老夫人原本想拒绝,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但是看着楚瑜满眼的期盼,还是点点头,轻‘嗯’了一声:“好。”
楚瑜便起了身,出了门吩咐了唐瑟瑟和水曜一起进去,又看着提着药箱过来的老金,认认真真地对着他行了个礼:“一切就都拜托先生了。”
她是知道老金的性子桀骜非常,早年虽然任过宫中御医,但是也多年都不曾出来行医了,只听琴笙的指令,平日里救人还是杀人也不过随他心意,看他心情。
自打她怀孕后,琴笙根本不让老金离开她身边,一直都在替她看诊。
老金抬手托了一托楚瑜的手腕,摸着自己的小胡子正色道:“小夫人所托,老朽定当尽力,但是您也应该明白,生死有天命,如花叶枯荣,并不是都能随人力所动。”
楚瑜看着老金,大眼里闪过一丝黯然,随后轻叹了一声:“我明白的,我比谁都明白。”
毕竟她是死过一次的人。
目送老金几个进门去给苏老夫人诊治,楚瑜转身出了门和红袖几个准备去花厅,却发现秋念灵正眼巴巴地站在院子里等着她。
“念灵,你怎么不在花厅里坐着,虽是三月了,但海风仍凉,仔细着凉。”楚瑜便迎了过去。
秋念灵看着她,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我这也是没法子,家里的老头儿这会子不知道犯了什么倔,非要去后面的山上看海。”
楚瑜一愣:“义父,可是他身子不好啊!”
秋念灵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哀戚:“前些天是我娘的忌日,父亲心情很不好,当年父亲和娘的定情地就在海边,还有月光石算是定情信物,如今到了月光岛,他就想着看海。”
楚瑜闻言,迟疑了一会:“我记得咱们这个院子附近就有一处海滩,上山就不必了罢了,否则按照义父的腿脚,还不定有什么事儿!”
红袖在一边听见,也道:“是,咱们这院子附近有海滩,若是亲王殿下愿意去看看海,就去那里好了,不必上山。”
秋念灵眼睛一亮:“那就太好了,走走,赶紧陪我去打发老头儿去,他也是有些日子没有见着你了,可想念你了呢。”
说着,她顿了顿,有些忧伤地道:“如今,你和三爷被南国公陷害,背着这样的叛国罪名,也不知这次一见,下次又是何年何月才能再相逢。”
楚瑜笑了笑,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一边走一边道:“是,离开上京之后,就不曾再见过义父了。”
随后,她拉住了秋念灵的手,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美人道:“谢谢你们,念灵,愿意冒着这样大的危险来探望我们。”
秋念灵反手握住她的手,温柔地道:“说什么傻话呢,我们是姐妹,老头儿是你的义父,我们都知道你和三爷是被陷害的,亲人之间不就该互相扶持么。”
……
因着红袖要去为楚瑜取狐裘披风,又要派护卫仔细跟着,秋念灵先派了自己的侍卫去将廉亲王推到海滩上去。
她等着楚瑜一起出来,再一起去了海滩。
这里的海滩离楚瑜的院子不远,砂砾有些粗糙,还有不少礁石,既不合适泊船,也不合适垂钓,虽然不远处是一处渔村,但几乎没有人往这里来。
楚瑜远远地就看见廉亲王坐在轮椅上,静停在沙滩上,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大海波澜起伏,碎浪撞破礁石,银珠飞撒,长空之上有海鸟蹁跹而舞。
清俊削瘦的中年男人,眼神看不清,只是那侧影便像是有许多故事,在那景里,倒显得天地都像一幅沧桑的画。
“看看谁来啦!”秋念灵笑嘻嘻地抢先几步上前,对着廉亲王道。
廉亲王顺着秋念灵的目光看过去,对上楚瑜。
楚瑜看着廉亲王,笑眯眯地道:“义父!”
廉亲王看着面前娇俏的女子过来,目光闪过温情和一丝迷离的笑来,随后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又变得清明了起来,清明到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凌厉。
楚瑜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异样:“怎么了,义父?”
廉亲王随后再抬头的时候却恢复了平常含笑的慈和模样:“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感慨,原本那个灵动俏皮的小丫头,竟都有了孩儿了,忽然间,就觉得我们都……老了。”
说着,他叹息了一声,向楚瑜伸手:“过来,丫头,让义父好好看你,每次一别都是半年见不到你,你都会变个样子。”
楚瑜闻言,失笑,随后松开了红袖的手上前,红袖等人也都识趣地退开了一些距离,同时在海滩边戒备。
楚瑜在廉亲王的跟前蹲了下来,仔细地替他将毛毯拉好,随后将手搁在他的膝上,仰头看着廉亲王:“义父,我们每个人都会长大,也会变个样子,但是您只要记得,小鱼心里,你们永远都是初见的样子,您永远都是那个唯一让我想起父亲的人。”
也是让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权贵的圈子里还有‘善意’的存在。
廉亲王看着膝下的女孩儿,神色动容,脸上的肌肉似有些颤抖,但是随后还是轻轻地笑了笑,抬手温柔地抚了下她的发髻:“父亲么,丫头啊,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生身父亲是什么样子呢?”
“我的父亲?”楚瑜倒是一点没有犹豫地耸耸肩,她本来就是一个来自异世的魂,哪里会去想自己这辈子的母亲和父亲什么样子。
不过既然廉亲王问了,那么……
“我想,如果我有父亲,我希望他像您的样子,永远抱着一颗与人为善的稚子之心,身处高位,也不会怀挟偏见。”
楚瑜墨玉大眼里含着笑意,看着廉亲王。
廉亲王看着面前的女孩儿,神色却渐渐沉默,有些复杂地淡淡道:“嗯。”
……*……*……
云州城
“玉安郡主的父亲?”一名着着圆领长袍,披着灰鼠锦缎披风的修长斯文年轻官员忽然转过脸看向自己面前的侍卫。
“是,封大人,那位被您带回来的女囚说她知道玉安郡主的父亲是谁,她要用这个与您交换她活下去的机会。”那侍卫恭敬地道。
封逸看着面前自己的亲信侍卫,微微眯起流转着冰冷莹光的修目:“你看她说话神情,有几分可信?”
那侍卫略一沉吟:“属下看,只怕十有八九可信。”
封逸闻言,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复杂寒凉的笑。
从云州之后,南国公虽然不能说完全信任他,却也给他托付了更多的信任,所以云州城的大小事不少都落在他的手里。
其中一个就是陆锦年。
楚瑜走的时候,并没有杀了她,而是将陆锦年交给了他,这是她的体贴,大约是担心之前陆锦年曾经对他不好,将她留给他处置。
但是,当年他为了接近陆锦年和为家族平反,详细调查陆锦年过去的时候,发现这个女人,或者说她的家族有些地方很有些让人讳莫如深。
比如,当年的陆家和封家都算是明烈太女阵营的世家大族,但是最后,落得不好下场的只有封家,忠心耿耿的封家在宸王统治时期就没有落着好,而最后在兴平帝登基之后,竟以宸王党羽的罪名死在自己人手里。
可是当年的陆家,却仿佛左右逢源,宸王时期,他们虽然也受到了打压,但是并没有什么伤筋动骨之事,倒是兴平帝登基之后,很是得宠。
他这一查,就发现了一些异样的端倪——
当年的陆家暗中很有可能与宸王有所勾结,对南太后和明烈太女一系倒像是阳奉阴违,虽然这种情况其实普遍存在那些百年世家大族之中,毕竟能在激烈的一次次皇权斗争里,存在了这么多年,多少都是有些自己的能耐的。
比如——对敌对双方明里、暗里以不同的方式都示好,尽量谁也不得罪。
但是陆家能在宸王那个心狠手辣的疯子手里斡旋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想必不是一般示好就能做到的。
他这么一查,就发现很可能陆家给宸王充当了一种暗中走狗的职责。
比如,当年的苏家大小姐苏灵娘就是明烈太女的首席女官,也是个惊才艳绝、有宰辅之才的人物,嫁给了廉亲王,可见是极得南太后和明烈太女的信任、欣赏,她也确实没有辜负了明烈太女的恩宠。
一直在明烈太女与宸王的斗争里出谋划策,屡出奇谋,逼得宸王退避三舍,名声恶臭。
宸王极为厌恶于她,也曾派人刺杀她,奈何这位首席女官身边和明烈一样有重兵防守。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却在一次查账的路上,莫名其妙地在路上忽然失踪了,直到大半年之后,她才又逃了出来,而那时她几乎奄奄一息。
后来才知她原来是被宸王抓了囚禁起来,逼她改旗易帜,这位苏女官受尽折磨,偏九死不悔,最后才寻了机会逃了出来。
而当年邀请这位苏女官去查账的产业的就归陆家家主统辖。
虽然当时没有查出这陆家有什么问题来,但是封逸在看到这段历史记载时,心中便很有些异样。
此后,这位苏女官在府邸里调养生息,同时再次复出,为明烈太女担任军师,即使怀上了廉亲王的子嗣,她也不曾歇息过,殚尽竭虑。
然而一年后,她生下廉亲王唯一的女儿——秋念灵的时候,却也是明烈太女大势已去的时候,困守宫城与宸王成了犄角之势。
秋灵娘曾经策划了营救明烈太女的计划,计划极为惊险却也精妙非常,却不知怎么就走漏了风声。
从此太女被囚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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