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她嘱咐了火曜等人看好了紫云居,便与楚瑜一道出了门,往绣门的绣房而去。
两人一路无话,走了约莫一刻钟才到了绣房,房内果然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绣架、桌椅。
金姑姑示意楚瑜关上门之后,她寻了一张八仙椅坐下,定定地看向楚瑜:“丫头,我想知道,宫少宸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第一次见面罢,我竟不知道你一个小小捕快什么时候竟与宫家少主这般熟悉,熟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金姑姑这般开场就单刀直入,毫不客气的询问让楚瑜心头略一紧张,她沉默了一会,也寻了一张椅子坐下,淡淡地道:“金姑姑一向是聪明人,我确实与他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十二里村的义庄,当时……。”
说着,她便原原本本地将自己如何逃离、如何去幽冥酒庄买下宫家姐妹,又如何夜探十二里庄,再遇上宫少宸的情形说了一遍。
“哦,这么说,在你逃跑前,你从未见过宫家少主,但他大半夜的与你心有灵犀地去了十二里庄会面?”金姑姑细长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楚瑜点了点头:“没错,姑姑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并没有瞒你。”
金姑姑目光定定地在楚瑜身上看了半晌,那锐利的目光如刀子一般似要将楚瑜给劈开,再慢慢地细细翻查,看她是否在说实话。
楚瑜目光不闪不避地与她对视,好半晌,金姑姑忽然笑了笑:“我相信你,丫头,但是你为什么会想要去荒废掉的十二里村,而不是和你义母嫂子一同逃离云州,而且我记得你并不是十二里村的人。”
楚瑜沉默了下去,并没有说话,连眼帘都垂了下去。
空气微凝,寂寂无声。
金姑姑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楚瑜身边,围着她慢慢地转了一圈:“让老身来猜猜,你会选择去十二里村与你背上的东西有关是么?”
楚瑜浑身一僵,似有些心浮气动,却抿着嘴唇低低地道:“金姑姑……。”
“金曜怀疑你背上可能有什么东西,他威胁了你,所以第二日你就跑了,你被主上带回来那日,我也询问过你背上到底有什么,但是你岔开了话题,你背上若是真没有问题,何必为此地无银三百两?”金姑姑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
最后,她站定在楚瑜的面前,定定地看着她:“丫头,我曜司并非噬杀之所,今日你替琴学赢了湘南宫家,破了他们的阴谋的功劳,老身和曜司都看在眼里,你若是愿意老老实实地对姑姑我说实话,我可以正式允你,待主上彻底清醒之后,定以老身自己的性命力保主上放你一条生路。”
“待三爷醒来,放我一条生路?”楚瑜慢慢地抬起眸子,看向金姑姑,有些讥诮地笑了起来:“是啊,这些日子我差点真将自己当成琴学的人了,却忘了自己不过是曜司的阶下囚,还需要你们这些大人物的施舍才能保下自己的一条性命和全家安危。”
金姑姑见她大眼里毫不掩饰的怨冷,便微微蹙眉,神色也有些冷了下去:“丫头,你也该明白,你知道不该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我愿以性命保你,已经是最大的宽容。”
楚瑜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只忽觉得身上有些冷,她抬起手,对着手心轻呵了一口气,慢吞吞地道:“没错,我应该感激的。”
为什么不该感激呢?
你看,她用自己的努力,为自己挣了一条命呢。
不,挣了全家的性命。
“丫头,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公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人生来便是制定游戏规则的人,有人生来便是棋子的命。”金姑姑一眼就看穿楚瑜眼底的不甘与压抑的愤怒,她看着面前的少女淡淡地道。
楚瑜沉默了片刻,抬起明丽的眼看向金姑姑,笑了笑:“我知道金姑姑想说什么,但规则是什么,规则本就是让人打破的,富贵人有富贵人的活法,咱这贱命有贱命的活法,所以我要挣命。”
阶级从来都存在,在世上,在世人的心里,便是千年之后,也一样从未消亡。
但是,她更相信,命是要自己挣的。
金姑姑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冰凉的弧度稍缓和了:“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你也做到了。”
她已经见识过了两次。
第一次,面前的少女从曜司手里逃了,第二次,她一介白身,却胜了湘南宫家那多智近妖的少主。
楚瑜忽然一转身,利落地解开了自己衣衫上的扣子,一件件地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脱去。
金姑姑并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地等着。
楚瑜很快便脱得只剩下一件亵衣,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一咬牙脱了衣衫下来,露出大片雪白的脊背和肩膀来。
绣房里的地龙虽然未熄,但是余炭不多,冰凉的空气瞬间就让楚瑜雪白娇嫩的肌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呼……冷死了。”她有点发颤,抬手一把将自己的秀发给拨到胸前,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将自己背部面对金姑姑。
金姑姑一看她的脊背,不禁瞬间一惊,细长的眼底一片异光幽闪:“这是……。”
“姑姑曾经问过我,到底那日晚上我在火场里看见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就被人敲晕了。”
楚瑜淡淡地道:“此后我再醒来,便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背上刺痛,我很是害地踉跄逃出,就遇到了三爷,我并不知道三爷是什么人,只是惊惶之下,感觉身后有人影,便下意识用石头砸了过去,再然后的事情,金曜想来也跟你们说过了。”
金姑姑看着她雪白的脊背,若有所思:“后来你有一日忽然发现,原来当时背上会疼,是因为有人在你身上刺了这一行字——十二里村鬼敲门?”
楚瑜颔首,讥诮地扯了扯唇角:“我并没有沐浴给人看的习惯,所以乾坤院里净身一直都是很匆忙,所以并未注意到自己的背后有这一行字,直到我在琴学里有了自己的房间,你们也将监视的人放到了外围,所以我才有心情慢慢沐浴,也就才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字。”
金姑姑锐利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楚瑜的脸上,似在判断她说话的真假:“所以那时候你不逃,是为了去看看十二里村到底有什么,结果却遇上了宫家少主?”
楚瑜垂下眸,叹息里带着一分无奈,三分抑色:“没错,就算要死,也总该做个明白鬼,莫名其妙被关了那么久,我总想知道自己到底为啥遭了这番大罪。”
“不,你丫头,这一句你就没说老实话了。”金姑姑轻勾起唇角,看着她的目光变得冰凉又犀利:“你想知道十二里村的秘密,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牵制曜司,或者与曜司谈条件。”
楚瑜神色微顿,抬起明丽的大眼与金姑姑对视片刻,她忽然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干脆地道:“没错,不然呢,等着有朝一日被你们抓回去,等三爷醒了,任君宰割,开膛剖肚?”
金姑姑脸色略僵,看着楚瑜坦荡却冰冷讥诮的大眼,片刻之后,她才轻叹了一声:“我说了,丫头,这件事,你暂不必担忧,曜司之人一诺千金,知恩图报,既答应了你不会动你家里的人,就不食言,若是以后三爷醒来不能宽恩于你,那么金姑姑这条老命就陪给你。”
楚瑜摆了摆手,有些倦怠地揉了揉眉心:“行了,您也不必多说,这些就是我所有的底牌,但愿您他年今日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便是。”
金姑姑慎重地颔首:“你且放心,你背上的字若是想要洗掉的话,我会给你安排最好的纹绣师傅清洗。”
楚瑜闻言,挑了挑眉:“可别,纹绣这事儿我多少也知道,洗比纹更疼,这字就留着罢,若是哪日姑姑不记得今日承诺,这字也算是个见证,到了阎王爷面前,我也能拿出告状。”
金姑姑闻言,失笑:“你这丫头怕疼就怕疼,还扯这么些歪理,你若不愿洗也就罢了,只是日后嫁人,就不怕夫家误会。”
“也是,”楚瑜歪着头似苦恼的模样,随后忽然一脸坏笑:“其实也简单得很,金曜不是很想知道我背后纹了什么吗,若是以后我嫁不出去,您就把他拨给我用得了。”
一想到金曜那双愤怒又憋屈的桃花眼,她心头就很畅快。
“你……你这丫头还真是口无遮拦。”金姑姑无奈地摇头站起来:“你且把衣衫穿上罢,莫要着凉了,我还有些要事需要去处理。”
楚瑜见金姑姑眼底精光四射,知道她这定是要去查宫少宸了,便垂下眸子,似很不满地嘀咕:“姑姑这是小气呢。”
“你呀……。”金姑姑摆了摆手,也不与她多说,转身就出了绣房,还体贴地替她关上门,不让门外寒风吹进去。
楚瑜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她紧绷的肩膀弧度方才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慢慢抬起的秋水眸里哪里有半分嬉笑的样子,一片沉静冰冷。
什么是最真实的谎言?
九分真话,一分假话。
于是,那一分假话也成了真话。
楚瑜淡淡地弯起唇角,指尖轻抚过自己的后腰——她逃离琴学,第一件事不是送走干娘和嫂子,托人给大哥送信,而是在去小店的路上,寻了自己熟悉的善于刺青的老友,用短时间内不会褪色的特殊墨水在自己的背上写下那一行字。
“十二里村,鬼敲门。”
她料定了曜司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那么,就在最开始的时候,做最坏的打算。
金曜和金姑姑那样的人精,绝不会相信她背上什么都没有。
他们想看那老鬼到底给她留了什么线索。
那么,她就给他们看什么。
而且,还不能轻易对给他们看到这线索。
所以,第一次,她顾左右而言它。
只因为高人们,总是相信他们用手段才逼出来的‘真相’。
不是么?
楚瑜有些讥诮地轻叹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捡起衣衫准备再一件件地穿回去。
只是她才抖开衣衫,就忽听的自己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来。
“啧,瞧瞧本公子看见了什么。”一道如同金玉相击的悦耳男音在楚瑜身后响起。
寒风碎雪梭然随着打开的房门灌入,楚瑜却在这一瞬间有些僵木和恍惚,竟不知道到底是白雪山风更冷,还是男人声音里诡异寒意让她更凉。
楚瑜暗自叹息了一声——真是,衰!
她胡乱将衣衫一套,转过身来,冷冷地睨着来人:“宫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的夫子不曾教过你么?”
宫少宸丹凤眸里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光,他款步进了屋子,顺手将门栓上。
“咔擦!”清脆的落锁声让楚瑜心蓦地一僵。
她的目光开始不动声色地飘向各个窗边,大脑里也迅速地开始回忆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天的绣房还有没有第二个出口。
毕竟……
当初为了避免有人打扰她和绣师、秦先生,专门选择了一处最为安静的绣房,而安静就意味着——偏僻。
而她若是没有记错,曜司安排在绣房附近的守卫今早都已经撤了……
这里,如今怎么看,都像一个很合适杀人灭口的场所。
“你在害怕,为什么,小女郎,你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宫少宸似笑非笑地看着楚瑜,慢慢地,一步步地向她走去。
虽然他唇边还是那样风流倜傥的笑颜,但是楚瑜却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笑容与平日里并不一样,多了一些森然冰凉的气息,那种原本轻浮的戏谑如今都隐着一层意味不明的阴沉。
楚瑜被他逼退了一步,靠在桌子上,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过讥诮:“谁能不怕,孤男寡女,我又衣衫不整,若是宫少吼一嗓子出去,我就非嫁你不可了。”
“也不是非嫁我不可。”宫少宸还是用一种极为缓慢的步伐靠近她,像在逼近一只处于绝境的猎物。
他摇晃着手上华丽的羽扇,唇角笑意悠然:“你还可以——去死啊。”
楚瑜的心一沉,眸光骤冷,定定地看着他:“宫少宸。”
“嗯?”宫少宸笑吟吟地低头看她:“小女郎,还有什么遗言么?”
但是她却清楚看见他未语先含情的丹凤眸里没有一丝笑意,他看她的目光,和那天林子里,金曜看她的目光没有任何差别——那是看死人的淡漠目光,居高临下,甚至带着一点凉薄的悲悯。
让人望之……心寒。
“宫少宸,你不会杀我的。”楚瑜动了动,她垂下眸子,开始慢慢地整理自己的衣衫。
“因为老鬼死了,你的线索断了,你需要我,需要从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虽然……。”
楚瑜顿了下,抬起眼眸,淡淡地看着他:“我并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我却知道你需要我。”
否则,你又何必费了这般周折就为了接近我,接近琴学。
宫少宸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穿衣服的动作有些僵,但是并不颤抖,让人看不出她到底是否在害怕。
他眼中流光诡魅,慢慢地眯起漂亮的丹凤眸,忽然伸出指尖,轻轻地搭在她的脖子上:“小女郎啊,小女郎,可有人告诉过你,女子还是要蠢点好,过慧易折。”
男人指尖微微粗粝的触感让楚瑜浑身一僵,却这一次她没有拍开他的手——因为他抚摸她脖颈的手势,分明是在评估着是否应该拗断一件脆弱物品的手势。
“不止一个人告诉过我,但是若非这点小聪明,我的坟头草这时候大概已经三尺高了。”楚瑜抬起脸,冷冷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宫少宸垂着眸,盯着她,唇角的笑容轻慢而冰凉:“你还真是不怕死呢,区区一个小捕快,竟有你这般胆识,真是让人不得不怀疑琴三爷母家姨小姐,才是你的真正身份。”
楚瑜身形微僵,随后挑眉:“我不是不害怕,只是命在旦夕这种事情,我已经习惯了。”
从那日踏入火场开始,她的神经就一次次被逼迫着成长,拉长,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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