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鹰大营再厉害也不过三千骠骑,顶住疯狂逃窜的赫金人必定折损不小,但这种任务仿佛从来就应该是天鹰大营的,因为他们创造过太多战场上奇迹。
也仿佛非他们不可。
朝廷承诺会有大军从侧翼合围,支援他们。
公子羽跃跃欲试,最后一场决战,他领率的三万前锋是追杀赫金人王帐的主力军,正欲与秋子非会师雪原,擒下赫金人的王帐,绑了大汗回上京,不但可建立不世功勋,更能保律方内外平安数十年。
但是如何能绕到雪原后方,去断赫金人粮草后路,帅营却并没有多言。
有人等着看他们完成不了这个不可能的任务成为罪人,有人暗中期待他们顶不住疯狂逃窜溃败的赫金人王庭。
只是没有人想到骠骑少将居然领着天鹰大营穿越传说中冰原鬼神宿地,最艰险崎岖的万年永冻原,奇兵直袭赫金人后方。
一路虽然艰险,但是却也顺利,天鹰大营神兵天降一般地出现在赫金人溃败的路上,烧了他们粮草的烟火宛如绝望的狼烟,激发了赫金人最后的绝望与恐惧。
歇斯底里的赫金人如潮水一般冲杀过来,一场日月无光的血战拉开序幕。
不过是打着将天鹰大营彻底在最后这一场战役里消耗殆尽的主意,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骠骑少帅秋子非面对十多万赫金人,天鹰大营三千将士边战边退,留下敌人无数尸体的同时也保住了自己的大部分有生力量。
秋子非赌的就是帅营不敢真将赫金人放归雪原,过了阴山口,就再拦不住赫金人逃散的脚步。
赫金人的王帐若是逃出去,就算天鹰大营要受责罚,主帅也罪责难逃。
他从来最知如何算计人心,主帅与南国公虽然一系人马,却绝不可能愿意担当这样掉脑袋的罪责。
而主帅和南国公不过是认为他不敢放赫金人走罢了。
只是秋子非又是何等人物,他从来不是愚忠之人,天地日月皆不在他眼里,他做任何事,之唯心所欲而已。
策马纵横疆埸,领受无数难题,是新的挑战,是兴趣,是对南亭羽心中天地的观望,也是一种对某些人的挑衅。
若主帅都能放弃家国利益,他又何必为蠢人牺牲自己的心腹?
天鹰大营里,几乎所有的军官全部来自当初的兽营,那些是天生战场上的杀神奇兵。
果然,在天鹰大营要退到阴山外的时候,左峰大军和右锋大军“终于冲破了”赫金人的两翼,赶到支援天鹰大营。
将赫金人的王帐合围。
一切都如骠骑少将秋子非的所推测的进行,但唯一的意外却是——
前锋左飞羽少将南亭羽在得知天鹰大营将独力挡住赫金人十几万大军时,竟违抗军令,私下抽调了一万寒羽卫半途折出去,打算循着天鹰大营进入冰川之路,前去支援天鹰大营。
却闯入了另外一股几万人得赫金人逃兵潜伏得山谷,这一批逃兵的主帅却是以勇武狠辣出名的赫金南王。
南亭羽毫无防备之下几乎全军覆没,却没有人能支援他这一支“战场逃军”。
这是公子羽能干出来的事情。
但他等着看南亭羽死,又或者坐收赫金王帐大功?
秋子非最终还是选择铁甲红刃,孤身一骑绝尘杀入王帐内,吞噬锋芒如血,斩了王帐里所有活着人的头颅。
待得看到可汗和王子们的头颅全部都血淋淋地滚落一地后,赫金人彻底溃败,丧失了所有抵抗的勇气。
他转身策马带了天鹰大营再次折回永冻川的冰山雪峰里,折回救援南亭羽。
骠骑少将从不欠人情,更何况是自己——朋友的命和一万将士生死。
就算,那是陷阱。
赌一场,以你我性命为筹码。
秋子非知道雪有多冷,数年前,东宫的那场萤焰烧着他心里最冷的雪。
曾以为再没有比东宫的大雪更冷的冰雪。
然而,永冻川里一声巨响,无数冰雪翻滚而下时,他还是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而那时,他的天鹰大营刚刚借着地形优势杀翻了赫金人南王的几万人马,准备接应寒羽卫。
却见寒羽卫忽然裹挟着南亭羽向后撤去。
人,定胜天。
却,胜不了最冷的人心。
秋子非眼前覆上冰雪的时候,轻笑了一下,然后闭上眼。
天鹰大营三千将士,却闭不上眼,与敌人一起撕咬着被封印在永恒的冰雪下,至死维持着最后杀敌的模样。
而最后一刻,秋子非附近的曜司出身的军官们几乎做了同一个选择——
扑过来,将负伤的他推进一处冰川的缝隙,那里是一股仿佛永远不会结冰的暗流冰潭,也是他们曾经取水的地方,冰水刺骨,却是唯一不会被雪冰封住呼吸的地方。
同时一个接一个地靠在一起,挡在那缝隙上方,用自己的身躯为盖封住了缝隙的口,竭尽一切挡住冰雪的下落。
“几日后,老金得到金曜的通知,领着曜司所有的金字辈和人马赶了过来,终于和他一起将我挖了出来。”琴笙淡淡地道。
这个他,是南亭羽。
“你们若是不去救公子羽,南国公会放任南亭羽死在赫金人的手上么?”楚瑜问。
但是,不等琴笙回答,她又轻冷地一笑:“是的,他会,因为南亭羽若死,你和天鹰大营都是罪魁祸首,就算奈何不了你,天鹰大营却难逃责罚;而南亭羽若死,你心中也会永远有一根利刺,因为他是为你而被自己的亲人送上死路。”
有时候,一个人疯狂的时候,做出任何丧尽天良的事情,也不过是为了在敌人的心上扎一根刺。
譬如秋玉之,譬如南国舅。
一个天生的疯子,一个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所以,秋子非就算知道可能会有陷阱,但有些事,却必须去做
“公子羽知道这件事么?”楚瑜现在只想知道这件事。
琴笙幽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当年那部分赫金人已被人收买,条件是帅营会放他们一条生路,而亭羽身负重伤,却并不至于瘫痪在床。”
楚瑜一愣,捏紧了手,忽然有些讥讽地弯起唇角:“若是我没有猜错,他也许一开始不知道,但是在遇上那几万赫金人之后,大约也是知道了的罢。”
只是那些刀光剑影里,南亭羽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选择了他的亲人,他的朝廷。
默认了以自己的性命为陷阱将秋子非和天鹰大营葬送在这冰川之中。
他原本就是公子羽,原本就是南国公世子,从最开始的时候就秋子非说过,他是他的敌人。
不死不休。
“他大约以为天鹰大营没了,秋子非若是还能活着,他若是能将秋子非单独带走,从此便能远离纷争,全了忠孝,也全了义情,真是愚蠢。”琴笙悠悠地一笑,带着点冰冷笑声凉薄得浸润人心。
如何不蠢,一场冰雪崩塌,山川被震炸,谁能保证生机得存?
不过自欺欺人。
所以,曜司金字辈们领着剩下曜司中人,用尽手段将那些牺牲的三千天鹰将士们一一挖出来,收敛清理了尸身,一层层地浇筑冰墙为棺,质本洁来还洁去
因着许多战士依然维持着生前最后一个姿势,于是他们成了冰墙中永远的雕塑,永远的丰碑,死后依然镇守着当年战斗过的地方,永远在冰川上凝望着这一片江山雪原。
而他们拼死相护的少将以盔甲坐骑冰封其中,永殉山川。
此后,老金将南亭羽浑身骨骼都寸寸打断,在随后几年,金字辈们几乎杀光了所有参与此事的人,或者一样样地夺走那些人最在意的一切。
这是报复的折磨,也是警告。
为了三千将士的血债血偿。
楚瑜忍不住握了他的手,轻道:“公子羽,并不蠢,只是想要相信他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
后有亲人以自己性命为陷阱,有他的忠孝之情逼迫,前有知己挚友舍身来救,却注定踏上死路。
他没得选,这是他和秋子非的无间道,无间地狱。
从一开始来的相遇,就注定了那一天的结局。
人生太多的亏欠,谁也还不了谁。
从此斗转星移,天涯陌路,是最好的结局。
一个历经折磨最终在北国的冰雪
“琴笙。”楚瑜转身,将脸埋进他的怀里,轻声低喃;“这样,也好,现在我身边的只有琴笙。”
只是还是忍不住眼泪渗出。
那个桀骜,睿冷的少年将军,从此之后,也随着他的天鹰大营长埋冰川雪原里。
“子非。”一道女子哽咽的声音忽然在琴笙和楚瑜身后响起。
今天是的二悠′生日?′?′谢谢大家的祝福,继续在上海浪一天。
第一百零一章 了解()
琴笙只静静地站在楚瑜身后,背对着苏千城,仿佛全没有听见她说什么,更不曾察觉身后有这么一个人。
“子非,亭羽他有话想跟你说。”苏千城见状,微微红了眼,但还是一脸平静地开口。
“琴笙。”楚瑜听着身后那把声音,略收敛了些心中的情绪,轻轻地握了一握他的手:“我先去看看水曜他们罢。”
她虽然总对苏千城心怀戒意,但既然此事涉及南亭羽,那始终是他心中的一个结。
说着,她便打算退出琴笙的怀抱,先行离开。
琴笙却手腕一收,将她拢回了怀里,挡住她离开的路,淡淡地道:“没有什么是你不能听的。”
楚瑜一愣,随后心头一暖,唇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却还是温柔地反身抱住他,抬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腰,一如当初安抚白白一般,低低地道:“乖,我不走远。”
苏千城看着那只搁在琴笙后腰上的小手,熟练地做着如此亲昵抚慰的小动作,她目光微微一闪,随后垂下眼去。
琴笙则看着自己怀里的人儿一副温柔地宽慰孩子似的长辈的模样,他眼底的冰冷幽暗的雾气便渐渐地淡了。
他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臂。
楚瑜又安慰地上从背后人看不见的角度,主动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我在那边,有什么事儿就叫我,我在呢,没人能欺负你。”
琴笙到底是忍不住唇角微翘,却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心中那些霜雪仿佛都在她的那认真里渐渐消融,妙目里浮出一点幽柔的笑意来:“嗯。”
楚瑜绕过琴笙,向外头走去。
经过苏千城的身边时,苏千城忽然低低地开口:“谢谢你,玉安妹妹。”
楚瑜停住脚步,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不必急着谢我,好自为之,别让我发现琴笙的情绪再因为你那死成灰烬的夫君受什么不好的影响。”
说罢,她径自离开。
苏千城微微一僵,楚瑜只提到了南亭羽,却没有提到她,是觉得她不值得一提,不可能对琴笙造成任何影响么?
但,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苏千城看着琴笙的背影,清冷飘逸,长袍翩然,站在冰桥之上的冰冷白影不染一分人间烟火气息,仿佛几乎能融进冰雪里一般,让她只想起那一句“霜雪凝冰骨”,与当年那个烈烈旌旗下,箭袖束腰黑云靴,烈马红剑挽长弓的传奇少年将军全然不像一个人。
难怪,那么多年,再没有人能认出琴家三爷就是当年那一位军中的传奇。
“子非。”苏千城轻轻地开口。
“秋子非已经葬在这里,你很想念一个死人么?”琴笙淡然地开口。
他语调幽凉而平静,却让苏千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仿佛她再随意地唤那个名字,就会被封进冰里,也变成一句冰塑。
她苦笑了一下:“琴三爷。”
琴笙冷淡地道:“不知南世子托世子夫人要说什么,不过是死人而已,世子既然已死,有什么到了九泉之下再和故人说就是了。”
苏千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不管三爷怎么想,亭羽哥,一直都希望临终前能再见你一面,你知道他一直觉得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认得了你。”
南亭羽全身骨骼,让他从此瘫痪在床,忍受自己成为一个废人的事实,忍受所有人的怜悯。
对于一个天之娇子而言就是最大的惩罚。
再加上愧疚和痛苦的折磨,让南亭羽撑了些年之后形销骨锁,黯然而逝。
她想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琴笙淡淡地道:“说完了?”
苏千城看着那一副被冰在墙壁里的盔甲和战马,慢慢地走了过去,从怀里拿出了一只小的白瓷瓶子递了过去,轻声道:“他说,若有来生,愿为你座下战马,驼着子非南征北战,走遍天涯瑜海角,大漠江南,若不为人,便不必再辜负太多。”
琴笙没有看她手里的瓷瓶。
苏千城垂下眼,已是有了泪,她蹲了下来,将那小瓶子放在了琴笙脚边的冰桥面上,然后默默地退了出来。
琴笙静静地站在冰桥之上,也不知站了多久,但周身冰冷沉静如昆仑霜雪的气息,却让人不敢接近,只能静静地仰望着。
金曜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那道白影。
楚瑜则站在他旁边,又看向那些冰封在冰墙中的天鹰大营,幽幽地轻叹一声:“他一直坚持要去收集藏海图,为的不光是与陛下朝廷的交易,为的是——长眠冰川里的天鹰大营三千将士罢。”
三千天鹰,永眠冰川,最后守的终究还是这家国平安,江山无恙。
在他静静地躺在永冻原的冰川雪水里那一刻,在他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地叠在冰冷的缝隙上,以身子挡住了千钧之重的大雪,一颗冰冷如灰烬的心却在那一刻如死灰中燃了一点火星。
不能辜负那些守望,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是他将他们领上战场。
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传奇,最终长鹰虽然陨落在阴谋权势里,他身为主将却不能辜负他们的使命,不为朝廷,不为任何人,只为这三千张安静地沉寂在冰雪中的面容。
只是,从来名将如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
从此大元王朝没有了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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