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知道他与萧南往从过密,从前的事不说,前世皇帝死后,他就顺理成章进了萧南的幕府,随萧南南下。嘉敏从周城手里看到的战报,回南方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萧南出征,就留他守城。
可见亲信,不同一般。
嘉敏是很相信他从一开始就是萧南的人,他的态度,实际上代表的是萧南的态度,但是明面上,他还是为太后或者皇帝所驱使,那么他去谢家,是皇帝的意思呢,还是太后?嘉敏猜是皇帝。
太后手里有人,皇帝没有,太后也不必急于在这个时候,逼群臣表态——即便要表态,也不见得就要谢家为首。倒是皇帝,皇帝想要拉拢谢家,她是知道的,但是谢云然,已经拒绝了啊……
想到这里,嘉敏心里猛地一跳:不会吧,难不成皇帝还没有死心?越想越觉得可能。崔家隔三差五遣人上门,用心昭然。如果谢家面临退婚窘境,皇帝在这时候伸手……确实是有奇效,甚至比之前立谢云然为后效果还更好。
相反,让谢云然进宫,即便是太后的意思,回头谢家承情,也还是指着皇帝。
纳一个容貌不出色却有家世,或者有德行,或者有才华的女子点缀后宫,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晋时左思,容貌丑陋,而才华过人,著有《三都赋》,留下〃洛阳纸贵〃的美名。左思的妹妹左玢,据说才气不亚于乃兄,容貌也……不比她哥哥强多少。晋武帝司马炎慕其才名,召进宫中,一时传为佳话。
之后,宫里有什么红白喜事,都让她写上几笔,辞藻清华,左右称羡——但是那又怎样,她更像是被当作清客使用,而不是嫔妃。
当然做嫔妃也没什么好就是了。嘉敏想。但是谢云然又不一样,同样的待遇,对左玢勉强还能说是佳话,对谢云然……她连皇后都弃之如敝履,你让她去做个冷宫妃子,你特么是逗我吧?
嘉敏忍不住叹了口气,皇帝毕竟不是女人,或者说,大多数男子心里,都会觉得,以婚约相许,就是对女子最大的赞美,很难体谅到,女子也是人,她所需要的,不是垂怜,而是尊重,和发自内心的倾慕——就和这世间的男子一样,惺惺相惜的尊重与倾慕。
是人性如此,与性别无关。
对于底层,挣扎着只求活命的人,不分男女,你给他口饭吃,他也许会感恩戴德,但是对于能吃饱的人,或者吃饱过的人,他就会要求更多。而对谢云然这样打出生起,就没考虑过吃饭的人,她的需求,是完全不一样的层次,她会希望有人赏识,信任她的能力,尊重她的选择。
你可以说这是人心不足,也可以说,之前的感恩戴德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生存而做出的妥协和扭曲,扭曲到一定程度,要知道,乞丐且不食嗟来之食。
嘉敏也是死过一回,见识过乱世,见识过这世上从云端堕落到泥淖,见识过泥淖爬上云端,才慢慢认识到这些。
所以,谢云然是绝对不会进宫的——就算谢家答应,谢云然也不会。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擢升()
〃姑娘?〃嘉敏久久不说话,也不进食,一旁服侍的曲莲有些担心,喊了一声。
〃嗯?〃嘉敏抬头,刚好半夏进来:〃姑娘,世子来了。〃
昭诩是来接嘉言和胡嘉子的,虽然嘉敏遣了人分头去家里和镇国公府报信,但是连着两夜不归,南平王妃多少放心不下,刚好昭诩得空,就被父亲差来了。嘉敏叫曲莲去请嘉言来,却被打发回来,曲莲说:〃六娘子说,她和胡家表姑娘在这里很好,暂时不回去,让王妃不必担心。〃
昭诩:……
昭诩也知道经过去年几番变故,三娘和六娘已经化干戈为玉帛——其实他也没怎么担心过六娘,在他看来,六娘性情豁达,原本就强过三娘。但是胡家表妹……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几时,也被三娘降服了?
嘉敏笑道:〃既然阿言有这个意思,就让她住好了,横竖这里房间多,何况有我在,还怕阿言吃亏不成?〃
昭诩哼了一声,三娘倒是大包大揽,活像就六娘是个孩子,她倒是个大人了似的——怕六娘吃亏?他还怕她吃亏呢!
又听嘉敏说:〃这樱桃好,哥哥要不要尝尝?〃
话音才落,素娘已经贴心调好樱桃送了上来,昭诩见着颜色好,也不推拒,坐下与嘉敏一同享用。兄妹俩头碰头,疏疏说些琐事,无非嘉敏问家里情况,昭询闹不闹人,想起来问:〃哥哥这些天,像是忙得很?〃
昭诩不忙的时候,经常来瑶光寺看她,并不一定要有什么事才来。算起,前世大约就是这前后,昭诩兼任了羽林卫统领。
昭诩闻言却皱眉,含混道:〃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听父亲使唤得多了些。〃
嘉敏原本是随口一问,瞧着昭诩这表情,就知道里头有文章,怔怔停住往嘴里送的银匙,作出忧心忡忡,食不知味的形容:〃父亲、父亲又要出征?〃
〃没有没有!〃昭诩只道是嘉敏担心,忙否认道:〃才回来,哪里就又出征了。〃
〃可是我听说……〃嘉敏更〃担心〃了,干脆连银匙都放下了,磕在玉盘上,叮的一声响:〃柔然那边闹得凶?〃
昭诩也知道,瑶光寺不比家里,嘉敏能听到不少风声。
燕朝风气,倒不至于把女儿家养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是南朝的风气。不过自古兵危战凶,一个没出阁的小娘子,总关心这些,也不成样子。
在昭诩看来,他的妹妹,该关心的,无非是胭脂水粉,衣裳首饰,要能绣个花,做个菜什么的,那就完美了——可惜从来天不从人愿。有个嘉言已经很伤脑筋了,昭诩可不想三娘也没事就去校场打转,他还得跟着,活脱脱像个护崽的母鸡——军中同袍要知道他回了洛阳就干这个,非笑掉大牙不可。
但是再含混其词,也怕三娘不信。中州之后,三娘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昭诩心里碎碎念着,也只能实话实说道:〃朝中有人想推我顶了十七郎的位置,做羽林卫统领。〃
果然是这桩。
嘉敏心想,昭诩说〃朝中有人〃,而不说是父亲的意思,那多半就真不是出自父亲的谋划。嘉敏对羽林卫统领这个职务重要性的认识,得自于后来在周城身边所见所闻:周城从来都是用心腹担任这个职务。
——周城用这一招防备皇帝。
而这一世,嘉敏亲身经历永巷门事件,进一步认识到这个位置,在平常年月里也就罢了,一到新旧更替,政权交接的时候,简直生死攸关。皇帝不会放过这个位置,太后也不会对它掉以轻心。
之前十七郎与元明炬分任,就是永巷门事件之后太后与皇帝互相妥协的结果。元明月养在后宫,就是攥在太后手里,天大的把柄,元明炬投鼠忌器。而十七郎,又是个左右逢源的角色。
如果不是父亲谋划,嘉敏心里琢磨,那说明父亲还没有打算站队,不想让哥哥处在那个左右为难的位置。不知道前世是不是也这样——没准前世就是太后的意思,用哥哥做羽林卫统领,逼父亲站队,结果……
结果适得其反。
嘉敏这心念电转,面上只装出懵懂的模样——原本她就是该懵懂的,对这些朝中政事,利害关系:〃羽林卫统领有什么不好么?〃
〃没什么不好。〃昭诩回答说:〃是左迁,能常驻京中,又轻松,不过是给皇城看守大门,说说笑笑一天就过去了,休息时候也多。〃
昭诩原本是从五品上的伏波将军,羽林卫统领是三品,说起来当然是升职。
和出征剿匪相比,做羽林卫统领就是躺在福窝里——既不必披星戴月,风雨兼程,也等闲没有性命之忧,毕竟如今除了边境上常有柔然骚扰之外,天下还算太平,就算偶有**,规模不大,乱也乱不到京城里来。至于两宫不合,朝中派系……昭诩没觉得有必要和妹妹解释这么多。
〃那哥哥为什么不高兴呢?〃嘉敏说。
昭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面孔,恨眼前没有镜子,不能够反驳三娘的这个说法。却听三娘又问:〃那是谁,举荐了哥哥?〃
这个问题好像比上一个好回答一点,但是牵涉到太后和郑林的关系……只能指望着三娘不懂事,不追问了。昭诩硬着头皮说:〃是郑家三郎。〃——最好三娘就不要问郑家三郎是什么人!
最好三娘也根本不知道郑家三郎是什么人,他是见过那人的,啧啧,昭诩自问,如果自己是个女人,又或者郑三郎是郑三娘子,怕也把持不住。昭诩也不清楚为什么郑三郎会举荐他,问父亲,父亲也一头雾水。
莫说郑三了,就是整个郑家,都没有过超出一般的往来。
事有反常必为妖,这是南平王的判断。
谢天谢地,神佛终于回应了他的祈祷,嘉敏果然没有追问郑三郎,也像是对郑三郎为什么会推荐他没有疑问,只歪头想了想,说:〃那么,是有人反对哥哥做羽林卫统领么,比如说,十七哥哥?〃
看到三娘终于回到了正常小娘子的思维方式,昭诩心里很是安慰:〃是啊,十七郎又没做错什么。〃
〃父亲也反对么?〃接下来昭诩又失望了——三娘就不能换个家常一点、亲切一点,不那么费脑的话题么?
他摇了摇头:〃父亲也……父亲大约是觉得,我不该越级升迁,坏了朝纲。〃
这种话就是搪塞了,嘉敏不以为意。郑林初入名利场,举荐昭诩多半是为了报答她,也因为她之前说过,父亲有意让哥哥进羽林卫。刚刚好这个建议又与太后的心思不谋而合,昭诩本人的条件,也各方面都说得过去。
操之过急了。
倒是她的不是了。之前她还以为昭诩做羽林卫统领,是父亲的意思呢,如今看来,倒不尽然。
光有上位者的宠信还是不行,插手朝纲需要眼光和智慧,这一点,嘉敏是依靠〃先见之明〃,而郑林显然有所欠缺。不知道前世他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嘉敏慢悠悠舀了一勺樱桃奶酪,甜津津的沁人心脾。
话说回来,昭诩做羽林卫也没什么不好,他和父亲虽然手中有兵,但是在洛阳的势力,始终太过薄弱,如果当初……也不至于被一网打尽。樱桃在喉中,忽然就艰涩起来,嘉敏用力把它咽下去。
前世昭诩的羽林卫统领,实在做得有些失败,这个念头让嘉敏心里难过,她的哥哥也许是个将才,但是并不十分擅长玩弄权术心机。而人总要面对这些——面对除了自己不完美以外,自己的亲人也不完美的事实。
但即便不完美,也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也最让她割舍不下的人。
〃三娘?〃
嘉敏抬头来,笑盈盈地说:〃父亲也太小心了,不就是个羽林卫统领么,十七哥哥都能做,哥哥有什么做不得,十七哥哥出征打过仗么?他打过胜仗么?我瞧他那样儿,怕是连人都没杀过。〃
昭诩是更愁了,他的这个妹子,怎么能随随便便把杀人挂嘴上呢?左右一溜眼,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周边没有外人。
便训道:〃又胡说了!〃话这样说,心里也不是不自得的。不说难得妹子推崇,说他能干,就是他自己心里也觉得,十七郎这种连洛阳都没出过的人,能够做羽林卫统领,他凭什么做不得!
却听妹子话锋一转:〃哥哥这么多年,南征北战,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连皇帝哥哥都要大婚了,哥哥还没影儿呢。〃
昭诩:……
。。。
第一百五十九章 私心()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之前他还求神拜佛,指着妹子换个话题,结果梦想成真——还不如不换呢,你听听,这是个没出阁的小娘子该说的话吗!
〃要是阿娘在,也会为哥哥张罗的。〃嘉敏说。
这回换到昭诩,是真食不知味了。他当然知道没有议亲,是父亲的意思,怪不到王妃身上去。但是偶尔也会想,如果亲娘在,会是另一番光景吧,父亲不会担心母亲不给他好好挑人,自然也就不会拖到这个时候。
但是这些心思,自个儿想想也就罢了,何必让三娘跟着难过。三娘总还须得在王妃手里过日子,要是心怀怨恨,这日子可怎么过。何况还有夹着阿言和昭询——昭询还小,阿言可不小了。
罢了,大丈夫何患无妻。
昭诩也不同嘉敏多说,只捡起银箸,敲了她一下:〃尽胡闹!〃
嘉敏捂住头,一脸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幽怨。
幽怨是假,话却是真。昭诩前世成亲迟,比她还迟——那当然有她任性的原因在,否则南平王哪里舍得她这么早嫁。但是成亲对于一个人的影响,不可小觑。人总要在成亲之后,才算是成人。
因为人要到成亲之后,才开始应付亲戚间的人情世故,见识到人心幽微。
昭诩要结亲,妻族定然是京中高门。但凡门第高的家族,定然子嗣兴旺,人一多,就难免良莠不齐。而亲戚间的往来,又不比军中,讲究赏罚分明,言出必行。那就是个大泥淖,香的臭的都有,你还不能拔脚就走。
人都是历练出来的,就算昭诩不是顶尖的权术人才,也会好过前世愣头青,嘉敏这样想。前世昭诩就是成亲太迟,在京中时间又不多,没有与妻族建立起感情,也没有共同的利益,所以事到临头,对方全然置身事外。
不过是损失一个女儿么,哪个高门没损失过,哪个高门损失不起。
兄妹俩打闹,忽然半夏进来,瞧见昭诩,登时住了脚步,只唤一声:〃姑娘!〃
是有话要说的口气,嘉敏回头,半夏看了昭诩一眼。嘉敏心里奇怪。昭诩不是外人,何须她这般作态。不过半夏不比曲莲,素来谨慎,想必是有缘由。嘉敏眼珠一转,笑道:〃哥哥把我的头发弄乱了,我进屋去补个妆。〃
昭诩也看出她们主婢有话要说,猜想大概是女孩子之间的秘密,也不追问,只笑道:〃这也怨我!〃
半夏跟着嘉敏进了内室,嘉敏问:〃什么事?〃
〃谢娘子来了。〃半夏说。
距离皇帝大婚还有七天,嘉言和胡嘉子还在天心苑拼捡碎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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