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该留心行止了。”
少女又应了一声:“是,母亲。”那声调比前一声更轻,更软,更委屈。
做母亲的只得长叹一口气:“到日后你的事定了……再说。”她原本是想告诉女儿,待日后亲事定了,可以教女婿与三郎多多亲近,只是女儿尚未出阁,有些话,到底不好说得太直白。
少女这次没有应话,嘉敏猜她是抬头看了一眼,眼睛的迷惑让她的母亲做了进一步解释:“平日里瞧着你也不傻,怎么这节骨眼上反而傻了。有空瞧瞧南平王府的那个贺兰氏,愣是从南平王嫡出的姑娘,正经公主手里抢到了宋王殿下,要是她手腕仅止于此也就罢了,如今看来……”
“如何?”少女声音一紧,嘉敏忽然就知道了她是谁。原来是郑笑薇。她口中的三哥,应该就是郑林了。嘉敏前世见识过这姑娘,倒也没想到,她使在男人身上的手段,在自己母亲身上也一样使得通。
因听到贺兰初袖,又格外凝神:“……她今儿这风头,就是出给太后看的。我虽然不知道她当日是如何从南平王眼皮子底下抢了他家三娘的心上人,但是也看得出,她如今是打定主意要抱牢太后的粗腿了。”
这话说得粗俗,意思却明白。嘉敏心里一动,贺兰初袖在通天塔上吐血之后,被扶下去歇着,连午膳都没有出席,但是听郑夫人这意思,如今又在大出风头她能在什么地方大出风头?
风头要出给太后看,那自然只有讲经筵了。嘉敏倒不知道,她的这个好表姐,还精通佛理。她这时候有点懊悔,先前没跟去听讲经早该想到,贺兰初袖不会善罢甘休。只是这时候,苦于脱身不得。
郑笑薇听了母亲的话,踌躇应道:“母亲说得是。”
话音才落了,就听得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吵嚷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又裹挟往前,纷纷扰扰,细听时,像是有人在叫:“落水了!”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站在花丛边上私话的郑家母女被惊动,郑笑薇抓住一个匆匆从身边跑过去的婢子问:“出什么事了?”
“我、我……我也不知道!”婢子跑得满头大汗,喘息不止:“我、我听说前面有人落水了,我……”话没说完,被身边的同伴推了一把:“快、快跟上……去、去看看,别、别是咱们家的姑娘!”
婢子马马虎虎行了一礼,匆匆又去了。
被这么一闹,郑家母女也不便再私话,相携离去。又过得片刻,有个穿素色裙子的婢子悄然前来,左顾右盼,低声叫道:“姑娘、姑娘?”
良久,没有人应答,也没有人现身。
难道姑娘不在这里了?还是她记错了姑娘的位置?半夏几乎要急起来,才听得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你、你进来,扶我一把!”原来是坐得久了,血气不通,竟不能一站而起。半夏大喜,忙过去扶了嘉敏起身。却听嘉敏道:“走,我们听经去。”
“可、可是”半夏回头瞧了一眼。她从厢房里取来的坐具、披帛、酒水和果子,还放在草丛里呢。
嘉敏歪头看了她片刻,忽而笑道:“没有人落水,对不对?”
半夏微怔,随即应道:“……是,姑娘明鉴。”
她早就取了东西归来,只是瞧着郑家母女私话的位置,担心姑娘就在花丛里,不敢贸然近来,所以假作仓皇,说前面有人落水,引人前去,惊走郑家母女。她这样胆大妄为,也不知道姑娘喜不喜欢。
姑娘刚进府的时候,是不喜欢她的,她知道。那时候姑娘眼里,就只有甘草一个,千伶百俐如竹苓都挤不进去,她也就不费这个劲了。但是后来……幸好后来姑娘进宫一趟,忽然就懂事了。
第135章 辩经(二)()
到听到嘉敏缓缓道:“好、很好。(閱讀最新章節首发)”越发放了心。
身边有半夏与竹苓这样的人才,嘉敏想,南平王妃这个继母实在也不算亏待她了。只是她前世不懂事。她顺着半夏的目光往草丛遮蔽处看了一眼,安抚道:“东西不要紧,我们先去听讲经。”
半夏虽然不清楚嘉敏怎么忽然又想听经了,不过那于她,总算是一件好事她也跟着府中主子信佛的。
讲经筵极是盛大,贵人分男女,按尊卑依次围绕经坛四周,步帐相隔,轻绡锦绣四十里。嘉敏都来不及惊叹奢华。坛上高僧,身着袈裟,盘腿坐于莲座上,正面对一名鹅黄色裙装少女的质问。
“那不是、那不是表姑娘么。”半夏几乎是惊叫失声,嘉敏却默然不语,果然……是。
少女声音轻柔,只是因为经坛的特殊设置,虽隔得远,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何况四围满座无声。嘉敏一面听,一面步入到步帐之内。嘉言正百无聊赖,一眼看到嘉敏,精神一振,叫道:“阿姐!”
声音虽然不大,也惹得帐中人人侧目。
嘉敏觉察到人群里有人冲她笑,顺着目光去,看见谢云然,一时大喜。上前见过太后,太后只管听台上辩经,也无暇应她,随意只摆摆手。又见过南平王妃,嘉言要拉她同坐,嘉敏低声道:“我有事要问谢姐姐。”
嘉言虽然不喜,也只得放过她她是不可能离了王妃与太后的。
嘉敏退到谢云然身边,低声问谢云然:“我表姐她……她都在上头说了些什么?”
谢云然闻言失笑:“你对佛经也有兴趣么?”
“没有。”嘉敏断然否定。
让她听几个有趣的佛经故事,欣赏一下寺庙里壁画上或狰狞或慈悲的形象尚可,要她抄几卷佛经,她也能应付,但是要她读懂那一串儿一串儿千奇百怪菩萨尊者的名字,那可真是强人所难了。
谢云然抿嘴笑道:“我瞧着也是。”如果嘉敏真对佛经有兴趣,在瑶光寺里就不是那么一副闲得发慌的模样了。
又见嘉敏双目灼灼看定自己,只得小声说给她听:“你来之前,定逸大师正说到大般涅盘经经卷第四十,说的是,众生从业而有果报,一者现报,二者生报,三者后报,贫穷巨富,根具不具,是业各异。”
虽谢家素日所习,多近儒近道,但是似谢云然博览群书,即便说到佛经,也信手拈来,毫不为难。
这段经文说的是因果报应有三种,一种今世报,一种来生报,还有一种,需要二三生,十百千生之后,方才有所报应。
嘉敏是听过这段的,忍不住吐槽说:“现世报也就罢了,生报有何用,更别说后报,三生之后,谁还记得谁是谁,谁是我,谁有恩有情,谁有仇有恨,谁又负过谁。”
谢云然拊掌轻笑道:“三娘子果然大有慧根。”
嘉敏:……
又慢悠悠添一句:“贵表姐也是这么说的。”
嘉敏:……
“你表姐说,”谢云然道:“人之为人,有父,有母,有兄弟姊妹,有亲戚友朋五伦之属,一旦进入轮回,则五伦重来,来世,有来世的父母、亲戚、友朋,与前世不同。如果因为前世做做之孽,连累今世之父母、亲戚、友朋,则今世之父母、亲戚、友朋,岂不无辜?如果因为前世所施之惠,恩泽今生父母、亲戚、友朋,则今世之父母、亲戚、友朋,岂非无故得福报?如果今世之父母、亲戚、友朋,都源自于前世之因,以此上溯,源其根本,究竟起于何时,灭于何世?”
嘉敏虽然不喜欢贺兰初袖,听到这里,也不由点头道:“我表姐说得有道理。”
莫非是重生一次,有所顿悟?嘉敏心里寻思着,她不清楚贺兰初袖什么时候在佛经上下过这么深的功夫,不过她前世,能够同时得太后与皇帝青眼,要说不通佛理,那决然做不到。
只是,嘉敏并不记得前世有这一遭,不知道是错过了,还是别有缘故,倒是萧南……嘉敏前世对萧南明面上的行踪了如指掌,自然记得,永宁寺通天塔落成那一日,萧南辩倒四方高僧,名声大噪。
难道说,贺兰初袖竟是窃取了萧南的辩词?那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嘉敏悻悻地想,细说起,还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既能讨得太后欢心,又能惊到萧南,让他以为这世上竟真有人,与他心有灵犀。
转念间,只听谢云然笑道:“……所以大师眼下也为难得很,不能作答。”
抬头看时,果然瞧见高僧于经坛上,闭目苦思。嘉敏转眸看了看谢云然,谢云然一贯的云淡风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跳出一点欲盖弥彰的狡黠来。嘉敏心里一动,说道:“谢姐姐能答,对不对?”
谢云然唇齿一动,欲言又止。
嘉敏笑意微敛,正色道:“我表姐,想讨太后欢心,也无非是指望着太后看重,日后在宋王府,能有一点依仗罢了。”谢云然也需要依仗,或者说,话语权与选择权如果崔十一郎不过如此的话。
谢云然轻咳一声,忽然微微一笑:“……也不是不能驳倒。”
嘉敏笑道:“那小妹就洗耳恭听姐姐高论了。”
谢云然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既有此心,当仁不让,登时就出声应道:“贺兰姑娘此言甚是,不过贺兰姑娘说的是人道,定逸大师说的是天道。天之道,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谢云然这一声应突如其来,贺兰初袖起初微惊,转眸时,但见贺兰初袖帷幕深垂,一步一步登台,她身后,嘉敏笑语盈盈,一闪而逝。不由恼恨,说道:“谢妹妹这句话,并不能够回答我的问题。”
“哪里不能?”谢云然笑吟吟问。
“如果今世之父母、亲戚、友朋,都源自于前世之因,以此上溯,源其根本,究竟起于何时,灭于何世?”
“何谓始,何谓终,何谓起,何谓灭,贺兰姑娘着相了。”言至于此,谢云然停一停,忽问:“贺兰姑娘见过海么?”
贺兰初袖和嘉敏一样,生于平城,到这时候,最远不过到洛阳。前世在此之后,倒是过了长江,久居金陵。但是金陵也没有海,就算有,以她六宫之主的身份,等闲,也出不了重重禁宫。
她这一迟疑,谢云然就反应过来了,改口道:“贺兰姑娘你抬头看这天,天空里的云。”
一时众皆抬头,天蓝得没有一丝杂色,就只有云,云山云海,无边无际。谢云然的声音就在耳边:“海上生涛,就如这云一般,一浪才过,一浪又来,你看不到它起于何时,也追不到它灭于何处。”
“可是”
“但是天是能看到的!”谢云然猛地提高了声音,厉声道:“人道虽近,有恩不报,冤不申,荣华枉与,天道虽远,因果报应,毫厘不爽!!”
“好!”太后这一声赞喊出,众人如梦初醒,经坛上高僧也双手合十,低诵一声:“善哉!”
贺兰初袖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她并非不能反驳、不能继续逼问,只是太后既然已经开口,就再没有她说话的余地。贺兰初袖失魂落魄地站在经坛上,眼眸不由自主一转,往坛下转了一眼,并没有看到萧南的背影。
如果说方才她还在担心,没有让他亲眼目睹她的容光,这时候就不由庆幸起来,至少,他也没有看到她灰头土脸的这一刻。
但她很快又明白过来,萧南之所以没有目睹,该是就在方才,不忍看她丢脸,所以抽身离去的吧。对女人,萧南一直心软。若非如此,前世他也不会在被逼迎娶嘉敏之后,还想过和她好好过日子。
若非如此,她也得不到他。
贺兰初袖一步一步从经坛上走下来,今日之耻,来日,她当百倍奉还。但是在那之前,她想,她该去见萧南一面了。
第136章 镜花(一)()
谢云然替定逸大师应答了贺兰初袖的问难,一时名声鹊起,京中争相传言,说谢家女有乃祖之风。http://x;i;n;biqi。/当然也会顺带提及被炮灰的贺兰初袖没听说吗,宋王的未婚妻,南平王的外甥女,就是、就是前儿话本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美人啊。然后就是一阵心知肚明的挤眉弄眼。
没几日,倒比当初嘉敏的名声更响亮了。
这个效果,在谢云然意料之外,不过她素来处变不惊,言行举止也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倒是太后很是叹息了几回,说当初在宫里时候,就很看好谢家女,只是未尝料及,内秀如此,早知……当初就该早早定她为后。言语之间,很是艳羡崔家的运气。又隔三差五召谢云然进宫说话。一时风光无两。
也得亏谢家不是那等轻狂门第,并不以此自夸,饶是如此,陆家脸上也已经很不好看,只恨送出去的贴,没有收回的道理。
四月初七,陆家设赏花宴。
陆静华天没亮就起来了,在菱花镜前。那是整块的水晶镶成镜,足足有一人之高,站在镜前,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都照得纤毫毕现。以陆家财力,以陆家子女之多,论理,这面镜子,是怎么都轮不到她上头还有老祖宗呢,依次排下来,一群伯母、婶娘,连她母亲都轮不到。何况上头还有姐姐们。
她父亲不过一个六品下,武官闲职。换作从前,莫说这么奢华的镜子,就是多吃了一块桂花糕,怕都有人恨不得上来撕了她。
原本连进宫为太后贺寿都轮不到她,如果不是姐姐们明争暗斗的话。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麻雀变凤凰了吧,陆静华伸出手指,点一点镜中自己的眼睛,丝丝的凉意从指尖传来,让她想起深宫中的那个少年。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她。原本,她以为自己留在宫中,不过是走个过场,有那么多美人呢,她们家世更好,才学更高,一个一个,都是琉璃水晶剔透人儿,有句话怎么说,踩到尾巴,头都会动。
她呢,她什么都不懂,傻乎乎地站在那里,由人嘲笑她的女红,由人嘲笑她吹笙雄壮不似女子。胡嘉子,她想起这个名字,已经许久不曾听身边人提起,然而这次,她是下了帖子去胡家的。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自己。那晚的兵荒马乱……她后来听说,于樱雪挟持了南平王府的三娘子,然后宋王。后来坊间传言不是三娘子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