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敏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狂喜还是大哭,更多是茫然。这是她重生的第一日,这一日的变故,抵得上常人大半生。她费尽心机,装疯卖傻,不过是在赌,赌命——既然是赌,有赢面也有输面,她这算是——赢了吗?
赢了,两个字在嘉敏舌尖战战,赢了,她赢了,她还会赢下去,她会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好孩子,”太后的声音:“吓坏了吧?”
嘉敏慢慢移过目光,慢慢聚焦在太后的脸上,慢慢摇头:“臣女……”
两个字,哽咽住。太后亲昵地拍拍她的后背,像是有些犹豫。反是站在太后身后的侍女阿碧插嘴问:“三娘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这大概也是太后急于想要知道的,只是嘉敏眼下的状态,让她不忍逼问。嘉敏却知道时间不多,赶紧捡要紧的话说了,关于瑶光寺,嘉言被扣留,南平王府的变故,以及等候在宫外的周安。
“他手里有火流星。”嘉敏强调:“一定要阻止他……”
“放心,”太后继续拍着嘉敏的背心:“放心,后面的事,就都交给姨母吧。”太后不自称“哀家”,而称“姨母”,亲近之意昭然若揭:“难为你了,阿碧,带嘉敏下去包扎伤口,嘉敏,你好生休息。”
嘉敏这才注意到自己胳膊被划开老大一个口子,火辣辣的疼,想是周蝶方才留下的。
她也实在再没有别的力气了,几乎是被阿碧搀扶着进了房间,头一挨上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有极淡极淡的香,弥漫了整个九华堂。
中年男子觉察不对,但是到底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来,只双目炯炯地扫过九华堂中,每张或麻木或怨恨或愤怒的面孔。至少在举止上,所有人都还安分——不得不安分。中年男子吩咐:“阿立,你出去看看。”
那个叫“阿立”的假侍卫应了一声,往门口去。才走了三五步,腿脚一软,栽倒在门槛前。
中年男子脸上变色。又听得“哐当”!刀落地的声音。是威胁王妃性命的刀。到这会儿,不用谁言语,都知道出了变故。南平王府中人人面露喜色。中年男子反应极快,往前一步,手虚虚掐在王妃脖子上,喝道:“什么人!”
“……我。”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
有人手脚并用从窗口爬进来,也许不大熟练的缘故,落地时候“咚”地一响!
静室里这响声几乎是敲在所有人心上,无论贺杨,白芷,还是王妃,心里都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定睛看时,摔在地上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素白罗衫,束腰画裙,厚纱浸过水,蒙住口鼻。
正是贺兰初袖。
。。。
第十一章 立功()
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中年男子稍稍松了口气,虽然迷香让他震惊和恼怒,但是面对一个小姑娘,总好过面对南平王,或者南平王手下的精兵强将……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对自己说。
一念未了,就听得贺兰初袖尖叫:“别动王妃!”
尖叫声中,众人眼前一花,中年男子也未曾料到这样的变故,竟被少女直接撞到了地上,贺兰初袖抖抖索索从地上爬起来,秀丽的面孔上两道泪痕,显而易见的慌乱和凛然的决心:“你、你是谁?”
中年男子暗运了一下内力,感觉丹田处空空如也,手脚酸软。心里暗道糟糕。
因着先前几个丫头,无论是镇国公府里的,还是南平王的女儿,都好对付得很,怕死又怕疼,拿刀在脸上晃一下就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以才让他松了警惕。却不料这个姑娘……容色也就罢了,他生平见过的美人极多,自家姐妹长辈无一不美——这镇定功夫,算得上是洛阳城里头一份了。心里这样想,眼珠一转,却是笑道:“这深更半夜的,在王妃房中,你说我是什么人。”
言下之意,他是王妃的入幕之宾。这话说得极是恶毒,被缚的王府中人已经纷纷地怒骂出声。
王妃更是气得胀头胀脑,说不出话来。
贺兰初袖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但是也知道这人是在胡说。她心思极是机敏,却想道:这人虽然是在胡说,但是他半夜三更在王妃房里却是事实。他必死的也就算了,回头王妃想到此事,多少在心里横一根刺,要是哪个在外头露了一句两句口风,只怕此中人少不得……少不得会被灭口。
中年男子正是要她这样想,一笑又道:“……你可不是南平王的女儿。”
这句话是提醒她,如果是南平王的女儿,南平王妃多少会有些忌惮,就算是冷落罢,总不会要她的命。
可惜她不是。
“我姓周。”中年男子的声音在淡淡的迷香里,忽然生出三分魅惑:“你年纪小,应该是没有听说过,我们周家在洛阳,也消失了好些年了,不过你要知道,胡充华眼下再威风,也不过就是个充华,我姐姐周皇后,可还在世哪。”
贺兰初袖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咚地跳了起来。周皇后意味着什么,她是知道的。
“姑娘你这样的容色,何必屈居南平王府,南平王府能给你多少好处,也抵不了寄人篱下的苦,”中年男子柔声道:“只要和我合作,不,你只要解了我的毒,剩下的,就不用你再做什么了,我允你……母仪天下。”
随着中年男子款款的声音,所有人的心,一点一点提上来。
贺兰初袖在南平王府里,他们没少说她是拖油瓶。虽然没有当面作践,但或多或少,都不客气过。而这个男子的许诺,又是这样……让人动心。贺兰初袖不过是个小姑娘,哪里抵抗得了这样的诱惑?
便是王妃,也只能嘶声道:“初袖,你、你莫要信他!”
却听贺兰初袖问:“你也是这样和阿敏说的么?”
“什么?”中年男子微微愕然。
“阿敏年纪小,所以才被你这些鬼话诓过去。可你骗不了我!你先污蔑王妃,如今有污蔑周皇后,你当我听不出来么,你什么身份,敢对圣上指手画脚!”贺兰初袖声音糯软,这几句话却是掷地有如金石。
她缓缓站起,捡起地上的刀,一步一步到王妃身边,挥刀割断绑住王妃的绳子,关切地问:“王妃、王妃可还好?”
饶是以王妃的镇定,也忍不住泪盈于睫,哽咽道:“我、我很好。”
王妃担惊受怕了整日,又中了迷香,这会儿话虽然还说得出,却是动不了。贺兰初袖又割开绑住芳芸和芳荇的绳子。然后是贺杨,泼一杯水上去。贺杨恢复了行动能力,也不管其他人,首先就大步到中年男子面前,正正反反十几二十个耳光,又一阵拳打脚踢,然后把人绑了个结实。
贺兰初袖去开了门,九华堂里迷香被风一吹,渐渐就散了个干净。
白芷因为失血过多昏迷,被带下去医治,王妃吩咐下去有赏,等她好全了,再回来服侍。
贺杨领着几个护卫向王妃请罪,王妃这会儿有气无力,只摆手叫他们先下去。又担心宫里出事,又担心瑶光寺那头的嘉言,千头万绪,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心思问贺兰初袖:“好孩子,你、你怎么发现的这边出了事?”
贺兰初袖沉默片刻,忽然扑通跪下。
王妃大惊:“你、你这是做什么?”
贺兰初袖伏地磕了三个响头,方才呜咽道:“初袖想求王妃……初袖有个不情之请想求王妃……”
“你这孩子,”见她这等形容,王妃心里也多少有些明白,说道:“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贺兰初袖哪里肯起,只仰着头,秀美的面容上两行眼泪潸然:“我今儿白天就瞧着阿敏有些不对劲……阿敏素来心气高,从没人敢给她委屈受的,今儿严嬷嬷……我知道严嬷嬷严加管教,是为我们好,但是阿敏……阿敏大概是咽不下这口气……阿敏大概是被迷了心,我想求王妃、求王妃……”
南平王妃沉默,良久,方才道:“你先起来吧。”
贺兰初袖不太情愿地起了身。南平王妃慢慢地说:“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我知道,但是三娘她……”
忽然有匆匆的脚步由远而近,贺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禀王妃,宫里来人了。”
不会是太后来了吧……王妃心里一提,又放下去,失笑:就算是太后来了,如今这儿也没危险了,可是嘉言……
心口一堵,口中只道:“请进来。”
进来的是太后身边的阿朱。
南平王妃经常进宫,自然是认得的。阿朱进门时候已经听贺杨说了南平王府中的变故,又见王妃无恙,心里放下一块大石,行过礼,说道:“太后让奴婢来知会王妃一声,瑶光寺那头,请王妃放心。”
王妃看到阿朱,就知道周家在宫里的计划没能行得通,倒也松了口气,也不问嘉敏,只道:“那就替我多谢阿姐了……阿姐真是洪福齐天。”
阿朱笑道:“全靠了贵府三娘子。”
“什么?”王妃惊得直坐起来。
阿朱见状笑道:“这会儿我还要赶回去复命,也没空和王妃详细说,总之是三娘子受了点伤,如今太后留她在宫里,王妃也不用太担心,其他的事儿,等三娘子回来,王妃再好好问她吧。”
虽然阿朱的口气,字字句句都在暗示,嘉敏在此事中有功,王妃却不这么认为,当时嘉敏那句阴测测的“我姨母姓温”,实在搅得王妃满心不舒服。谁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呢,那个狡猾的丫头,没准就是露了破绽,被太后看破之后,顺水推舟……她今儿白天自请去瑶光寺,不就那样吗?
她今儿不寻常,连贺兰初袖都这么说。
枉她信任她。王妃想起嘉敏白日里说的话,什么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什么同父亲交代,骗得她信了她,把嘉言的安危交给她,她、她就是这样回报她的!王妃咬牙,要是嘉敏这时候在眼前,她不介意啐她一口。
就连贺兰初袖都看不下去。贺兰初袖算是她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她都说嘉敏“气性大”、“从没人敢给她委屈受”……南平王妃揉了揉太阳穴,这个从平城远道而来的继女就是个中山狼。但是不管怎么说,阿姐没事就好。
嘉言……嘉言也不会有事的,她这样安慰自己,终究再撑不住,渐渐就睡了过去。
贺兰初袖轻手轻脚走出九华堂,堂外月明星稀。
初夏的风很慢很慢地吹过去,她站在风里,扬起面孔,笑了一声:元嘉敏,真是个绝好的踏脚石。没有她的不好,怎么能显出她的好?是,她不过是个拖油瓶,不过人的一生,还有这样漫长。
谁能够未卜先知呢,谁能够猜到,拖油瓶有母仪天下的一天呢?母仪天下算什么?就凭这个即将四分五裂的燕国?一个空有尊荣的身份,去给燕国天下陪葬?贺兰初袖从鼻子里嗤笑一声,不,她才不要。
就和前世一样,会有一天,她会站在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位置上,俯视所有的人。不是作为燕国的皇后,而是作为吴国的皇后。一个蒸蒸日上的吴国。相信……这一次,她可以不用等那么久,也不用再走那么多的弯路。
因为日后统一南北、君临天下的吴国皇帝,眼下正落魄着,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和大把的机会,与他同甘共苦。
以期有朝一日,凤袍加身。
。。。
第十二章 认错()
嘉敏在次日下午被送回南平王府。
随之而来是太后的赏赐,落水沉香佛珠一串,镂空羊脂白玉梅花簪一对,宝蓝吐翠孔雀吊钗四支,齐纨宫扇十把,蜀锦百匹,并几盒宝石,说是给嘉敏压惊。南平王府上下因此喜气洋洋。
回府第一件事当然是去拜见王妃,在门口被芳蔷挡驾,说王妃身体不适,叫她先回去。
嘉敏并不知道阿朱没有把昭阳宫里的事说给王妃听,只当是王妃气她冒犯,当时就在九华堂外跪下了——昨晚作为,在她,是事急从权,但是对王妃的冒犯,也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要是以前的嘉敏,这时候大约会不管不顾,掉头回画屏阁。毕竟她问心无愧,太后为证,王妃爱怎么想怎么想,和她没有关系。可是只要人活得够久,就会知道人言可畏,人心可畏。
九华堂是整个南平王府的中心,难免人来人往,嘉敏只跪了一刻钟,就被传唤进去。
南平王妃穿一身素色丝质卷菊纹长衣躺在青罗软香榻上,蜡黄着一张脸,病恹恹的样子。嘉言不在,周嬷嬷也不在。不过嘉敏不担心这个,出宫时候太后那边传来的消息,是所有人都平安。
王妃面上有很明显的不悦之色。她说:“姑娘大了,要知道自重,跪在外头成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了姑娘呢。”
嘉敏跪下道:“是嘉敏有错,请母亲责罚。”
南平王妃看着她,心里的小火苗就突突突地往上蹿,简直想一耳光打过去——装!叫她装!如今阿姐都说她有功,该赏,她却道自己这里来说有错,该罚,她这是打阿姐的脸呢,还是打她的脸!
心里只管翻腾得和沸水似的,面上却淡淡地说:“把你从平城接来洛阳,是你父亲的意思。”
南平王妃这一招避而不谈,嘉敏就傻了眼。原先盘算着,只消王妃说一句“你自个儿说说,错在哪里”,她就可以解释得清楚。可惜王妃不给这个机会。嘉敏并不是八面玲珑之人,一时间竟是半点办法也无。
早知道就不该蹚这趟浑水——是多做多错了吗?嘉敏有一瞬间的迷茫,更多委屈。是人总会委屈的,别以为重生一次就不会。重生一次,人还是那个人。虽然她如今不似当年,对王妃有固有的怨气,也不指望王妃像对嘉言那样对她,但是委屈还是委屈的,她救了他们,她没有得到感谢。
可是即便如此,有些事,她还是要做的。她前世错了,这一世,她想要改变,她不得不主动一些,哪怕多做多错。
总好过不做。
她前世不过是个深闺女子,虽然父亲位高权重,但是她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她不知道时局,也就不知道是什么因,导致了国破家亡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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