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皇帝在她眼里,可不就是个孩子。
。。。
第二十八章 皇后()
皇帝微微一笑。他很乐意亲近南平王的这个长女,因为她对他没有图谋,也因为她背后,站着南平王和元昭诩。
她是个平城里坊中走出来的姑娘,比贺兰初袖更像。贺兰初袖在某些时候,总让他错觉,她和他的母亲一样,不,甚至比他的母亲更像个常年身居高位的人。而嘉敏不。嘉敏像个彻彻底底,平常人家养大的孩子。生于深宫、长于深宫的少年天子,没有见过真正的荆钗布衣,嘉敏,就是他所能想到的民间女子的极限了,聪明,但是过于自我,也会察言观色,但是小富即安,可以说天性纯良,也可以说是格局太小,眼光限制了深度,所以并不事事机敏,窥测人心,更不会玩弄手段。
与她相比,贺兰初袖的聪明,都用在了人心的揣摩与利用上,就和他一样。
一个人未必会喜欢另外一个自己。
他看得出,太后对嘉敏影响力有限。他有把握和她说话,不会传到太后耳朵里去,而对嘉言,他是没有这个把握的。
太后是他的母亲没有错,但是他才是天子。
皇帝说:“你不必觉得惊讶,这都我很小的时候,父皇教过我的东西,父皇很早就过世了,我能记得的,也不过是这些。”
嘉敏迷惑地睁大眼睛。
像猫儿一样的眼睛。
皇帝继续说道:“父皇说,天下聪明人很多,做皇帝的,不必是最聪明的那个,但是皇帝,必须是那个,会用聪明人的人。而要用一个人,起码须得知道他想要什么,一旦你知道一个人想要什么,你就会知道,他用心在哪里。”
贺兰初袖想要母仪天下,做人上人。前世的这个时候,嘉敏还不知道,后来她知道了,而皇帝……莫非是一开始就知道的?
如果他是一开始就知道了,那为什么还……娶她?
莫非他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一个与他两情相悦、白头偕老的妻子,而是一个合格的皇后?或者是一个能给他带来利益的女人?贺兰初袖当然是能给他带来利益的,她可以作为一个枢纽,在皇帝与父亲之间。
这样的人生、这样的人生……嘉敏微微垂下眼帘:她想要的,皇帝永远都不会知道。
想到她可能有一日,会与眼前这个少年势不两立,嘉敏心里竟然生出莫大的悲哀来。
皇帝看着她的表情,一时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索性沉默,下了一角棋。嘉敏跟了一角。啪嗒,棋子落定,方才从惊愕中挣脱出来,却是轻声问道:“那么陛下,会不会有朝一日,立我的表姐为皇后呢?”
她需要这个承诺——她不想贺兰初袖母仪天下。
只要贺兰初袖不爬到那个位置,她就还有压制她的可能。一旦她身居高位,手握大权,她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前世,贺兰初袖没有放过她,这一次,相信也不会,嘉敏苦涩地想。
皇帝微微怔住,目光在棋局上流连一回,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如果你答应帮朕劝说母后立谢姑娘,从今儿起,朕就许你上文渊阁。”
嘉敏“啊”了一声,几乎撞翻棋局:“你……你怎么知道我想进文渊阁?”
连尊称都忘了。
皇帝笑得十分可恶:“因为只有文渊阁,才能躲开她们对你的追拦堵截。”
嘉敏:……他说的是实话。自从皇帝表现出对她的亲近以来,那些贵女得空就往她那里跑,前仆后继,无非是打听陛下喜欢什么,陛下和她说了什么。想清楚这里,嘉敏不由惨叫一声:“陛下陷害我!”
这大约就是周城说过的阳谋吧,你明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但是你无法化解,嘉敏默默地想。
原来皇帝属意的皇后人选,是谢云然。这倒不奇怪,谢家是名门大族,若非元家富有中原,恐怕还高攀不上。自孝文帝起,皇家就一直致力于与名门大族联姻。嫁公主,娶嫔妃,崔家,卢家,郑家,谢家,都是首选。
当然嫁公主还多一个穆家。
抛开这些不说,谢云然本身的气度,也足以统摄六宫,母仪天下。
这件事的好处还不止如此。嘉敏默默盘算。谢家不同于胡家,胡家没有人,即便如今有太后撑腰,一家子攀上权势的顶峰,但还是没有人——人才这个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出来的。
而谢家有。
有谢家的支持,皇帝就有了对抗太后的底牌。
皇帝迟早是要亲政的。
如今太后的手腕与心性,都不像是能够把持朝政到死的人,把持朝政到死,那需要冷血与铁腕,如汉时吕后。胡太后贪图享乐,又感情用事。如果皇帝手无寸铁,她也许还会生出奢望,但是如果皇帝有了底牌,到时候,太后多半就会因为心存忌惮,而不得不让步——只要双方都肯退一步,就不至于母子反目,不死不休。
娶胡嘉子,皇帝没有任何好处。
胡嘉子是太后的人,相比皇帝,胡嘉子更亲近太后,胡嘉子也知道,没有太后,她坐不稳皇后这个位置。
再深入一点想,如果皇帝能够依靠谢家力量顺利亲政,那么亲政之后,谢家权势必然大涨。虽然南平王日后被誉为燕朝第一战将,但是在朝中,也必然会为谢家所压制。有谢家在前头顶着,即便功高,皇帝也不至于寝食难安。
谢家是文官,从来只有武官功高震主,文官是无碍的。
有这一文一武,也许他能当个好皇帝。
可是要太后认可谢云然,却不是个容易的事。胡嘉子和嘉言一样,都是自小频繁出入皇宫,是太后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如今胡嘉子对皇后的位置这样志在必得,恐怕与太后打小的灌输不无关系。
太后是性情中人,难免想要亲上加亲。一个出身名门的贵女,一个打小看着长大,亲闺女一样的侄女,会选哪一个做自己的儿媳,那简直没有悬念。
再说了,立谢云然为后,太后能有什么好处?难道谢家会看得起胡家?谢云然会看得起她这个婆母?笑话!
自八年前宣武帝驾崩,到如今,太后在这个万万人之上,无人敢违拗的位置上,已经坐了八年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她习惯这个位置,留恋这个位置,不容任何人动摇和染指这个位置,哪怕是亲生儿子——不然她为什么最终与皇帝反目?
那么当初、当初……
嘉敏扣一颗棋子在掌心,硌得生疼——当初是不是因为太后不肯放权,而皇帝急于亲政,因为手里没有别的势力可以压制太后,才想到南平王这个外援?因为她那时与皇帝不亲近,嘉言又不可信,皇帝才不得不通过贺兰初袖拉近和南平王的关系?
竟然是这样吗?嘉敏死死扣住棋子,竟是目中酸涩:
如果是这样……如果这一次有谢家,皇帝在朝中得到足够的支持,是不是可以不必把目光投向连年征战在外的父亲?
如果父亲不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如果父亲没有机会看到皇权的空虚,又怎么会……
人的野心是一步一步长出来的。周城这样告诉过她。当他还在边陲小镇上当城门守卫的时候,是绝对没有奢望过有朝一日,权倾天下。
她见过烽火经过的地方,她见过断壁颓垣,妻离子散,她见过家破人亡,鲜血与焦土,她没有野心,她不需要父兄站到权力的巅峰,为她谋图利益,她希望父亲安享富贵,荣华到老。
皇帝瞧着嘉敏面上阴晴不定,也不催促,把玩着棋子,时不时,转头看一眼那边的贵女。
总是要娶一个的,他对自己说,既然总是要娶一个的,自然要选个称心如意。他会待她好,让她在皇后的位置上,享尽世间尊荣——这时候这个少年还不知道,人心如壑,是永远都填不满的。有宠爱的,会索要尊荣,得到尊荣的,会希冀温情。
等候许久,方才又听到嘉敏的声音:“这件事不容易。”
“哦?”
“太后不会听我的话。”
皇帝笑了:“三妹妹妄自菲薄,母后如今很喜欢你。”
嘉敏也笑:“贵人有时候,难免不喜欢个猫儿狗儿的。”
皇帝听嘉敏这样贬低自己,越发兴致盎然:“那你再想想?”
嘉敏支着下巴,果然做出细想的姿态。皇帝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问:“如果没有胡家表妹,依三妹妹看,你表姐与谢姑娘,哪个胜算大一点?”
。。。
第二十九章 文渊阁()
自然是表姐!嘉敏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得出了这个结论,然后她呆了一下——在之前,她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不然日后如何,现在,贺兰初袖毕竟还是南平王府的人,南平王妃毕竟是太后最亲近的妹妹,且不说贺兰这个姓氏无法与谢家相比,单说她的母亲,温姨娘还在南平王府,在太后看来,贺兰初袖就是自己人——相比谢家,胜算何止多出五成。
嘉敏猛地抬头:“陛下是在威胁我?”
皇帝却摇头:“朕怎么会拿这位威胁你。你仔细想想,你是南平王的掌上明珠,朕的皇后是哪个,又碍着你什么事?没准你还会觉得,贺兰姑娘做皇后,于你南平王府,还更有利一些,所以三妹妹你说朕拿这个威胁你,朕是不认的。”
嘉敏沉默。
那是实话,如果她不是知道了后面的结局,蹚这趟浑水实在犯不上。
“三妹妹没发觉么,朕如今,是在求你。朕无非是看出妹妹你不喜欢贺兰姑娘,”皇帝自嘲地笑了笑:“太后是必然会塞给朕一个皇后的。朕不想要胡家表妹,如果不能立谢姑娘,那么哪怕是贺兰姑娘,也好过胡家表妹——三妹妹你再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除去胡家表妹,就属贺兰姑娘胜算最大了。”
是的,因为她出身最低,最好拿捏——嘉敏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嘉敏叹了口气:“陛下需要我做什么?”
皇帝低眉看棋。
嘉敏稳了稳心神。其实皇帝要做的事,一点都不难猜。有胡嘉子在,她就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太后不会做别的打算,所以皇帝首先就要搬走胡嘉子这块石头,然后,给皇帝一个“必须娶谢云然”的理由。
但是这两件事,不能由她元嘉敏的嘴中说出来。
一念及此,嘉敏忽然想道:前世,胡嘉子去了哪里?
她一直不喜欢胡嘉子,所以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结局。这时候想起来,才发现脑袋里全是空白。不应该是空白的,如果没有意外,胡嘉子应该就是皇后。但是结果不是,皇后是贺兰初袖。这个结果不是在正光四年揭晓,而是在两年后——那么正光四年的这一场选妃,发生了什么?贺兰初袖做了什么,胡嘉子去了哪里?
像是……无声无息就再没了消息。当时的嘉敏还被裹在对萧南的痴恋里,又哪里分得出心去打听一个和自己不对付的表姐的下落呢?恍惚记得嘉言有段时间哭过好几次,只是嘉敏也没有问过。
两个人都沉默了足够久的时间,皇帝终于开口:“这件事,须得分两步走。”
“哦?”
“第一步,是让胡家表妹另适他人。”
皇帝提出的方案,明显比嘉敏的想法更为明确,既然说到了“另适他人”,这个“他人”,想必是已经存在的。
“第二步,”既然皇帝表现出诚意,嘉敏也不吝投桃报李,“自然是让谢姑娘非君不嫁。”
皇帝微微一笑。
嘉敏想一想,到底放心不下:“陛下为胡家表姐,选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她会满意的人。”
这种鬼话嘉敏是不信的。胡嘉子缠皇帝不是一天两天,能让她满意的,除了皇帝,还真没有第二个人,不过听这口气,大约人才也不会太差——这个念头升起,嘉敏不由有些着恼:胡嘉子从来没有对她友善过,她为什么要关心她的死活?
那也许是、那也许是……她罪不至死?她想她过得不好,可是还没有到想她死的地步。
嘉敏觉察到自己软弱,多少有些沮丧,默然良久,才又再问:“具体……陛下需要我做些什么?”
皇帝轻咳一声,微笑道:“再过几日,烟霞湖中的荷花就要开了,到时候,母后会办一场晚荷宴。三妹妹见过月下荷花吗?”
嘉敏摇头。
“那要点很多很多的灯,在荷叶上,荷叶下,随着水波荡漾,月亮嵌在灯光里,人在其中,如临仙境……到时候,三妹妹就会知道了。”
话到这里,一众贵女已经扑蝶归来。
陆静华快人快嘴问:“胜负如何?”
胡嘉子被抢了话,瞪陆静华一眼,又嘟囔:“一局棋,倒下了一下午——哪里来这么多话说!”
嘉敏一推棋盘,说道:“陛下棋艺高明,我输了。”
“三妹妹谦虚了,”皇帝慢条斯理说道,“明明是和棋,哪里来的输赢。”
众人定睛看去,果然是和局。
胡嘉子叫道:“皇帝哥哥何必让着她!”
嘉敏:……
文渊阁是燕朝藏书之所。后来洛阳几经烽火,永宁寺烧毁,瑶光寺烧毁,文渊阁也没能逃过劫难。
再后来周城当政,倒是很请了几个大儒来教导他的儿子们,又遵从大儒的意思,一点一点收集到许多残本。嘉敏恍惚记得谁叹息过,说文渊阁的损毁,价值不可估量。嘉敏虽然没多喜欢什么书,也觉得可惜。
只是这世间的东西,人和物,可惜的都多了去了。
用过晚饭,嘉言去看母亲——这时候南平王妃已经显怀,只是没对外说。贵女们三三两两在玩双陆,赏花,斗草。贺兰初袖也在其中,嘉敏出门的时候,贺兰初袖还问一声:“表妹哪里去?”
嘉敏大大方方地说:“陛下允我上文渊阁。”
都知道皇帝待她亲厚,所以余人也只“哦”了一声,唯有胡嘉子又嫉又恨,脸色都变了。
谢云然目中艳羡:“听说文渊阁有很多孤本……”
嘉敏笑着说:“谢家姐姐不必羡慕,我在宫里,不过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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