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想着,给四月使了个眼色,四月会意,含笑去了:这可是大喜!
倒不是谢夫人瞧不上济北王,济北王那孩子命苦,没了爹妈,眼睛又盲了,心地却好,性子也柔和,然而……
照理,他不嫌云然容色有损,她也不该嫌弃他眼盲才对,然而道理是这样的,人心不是这样的。自家孩子,莫说只是容色稍稍有损,就是真长成了个大麻脸,那也是自家孩子,值得最好的。
想到这里,谢夫人竟也叹了口气。
外头谢礼早被夫人那一声笑得威严扫地,悻悻只道:“你都想好了,那还半夜里翻我家墙做什么,天不会亮了么?”
昭诩:……
昭诩低眉垂手,一副“您骂吧,我听着呢”的表情,把谢礼气了个倒仰,要不是关系到女儿终身,他这会儿恐怕已经甩手去了。
又瞪一眼元明炬:“你做兄长的,也由着他胡闹?”
元明炬:……
这真是躺多远都中枪啊。
第226章 纠结()
谢礼发作了一通,气渐渐消了,这时候再来看这兄弟俩,元明炬就不说了,他已经被归类入“闲杂人等”,剩下这个南平王世子,虽然醉了酒,又被捆绑了整晚,挨了不少拳打脚踢,然而这会儿正正经经站着,背脊挺直如标枪。
元家人都生得好,这句话谢礼从前也听过,到见了这兄弟俩,才真真知道,传言果然不假,虽然腹中空空,脸上还透着青白,眉目却还和画上去似的,蒹葭玉树,莫过于是。想平生所见,宋王萧南清贵,荥阳郑三美艳,而眼前这个元家少年,却是英挺无双——是个男儿该有的样子。
他平生重诺,然而再重的诺言,又如何重得过女儿。
谢礼道:“去,给九郎去了绳索,带下去喝完姜汤,暖暖身子。”
昭诩:……
“我呢?”
又看了昭诩一眼,不响。反是屏风后谢夫人又笑了:“十四郎也一块儿去。”——她可不想女婿还没过门,就落下病来。
“慢着!”谢礼却又道,“九郎且去,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世子。”
这是要单独说话了,元明炬识趣,道一声“失礼”,就跟着仆人出了门。
昭诩忐忑地等着问话。
谢礼道:“你……是见过她么?”
——还是只听三娘提起过?谢礼也是从少年时候走过来的,少年人贪色,他岂有不知。谁不想盼着儿女有个好归宿,然而这世间事,勉强不来——若非陆家女生事,眼前这个少年,他女儿也没什么配不上的。
昭诩道:“见过……两三回。”
两三回!谢礼又是一惊,云然什么时候这么不知礼了:“都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昭诩道:“就在瑶光寺里,三娘在瑶光寺里为二郎祈福,我常去探望,就、就路上碰见过两三回。”
这话不尽不实,不过也不能说他说谎,昭诩心里微微有些得意,谢礼却沉默了片刻,方才道:“那你家三娘有没有和你说——”
“说了。”昭诩应道。
“那你有没有见过……”虽然这话问得其实不合适,没出阁的小娘子,哪里能让人看的,就是崔嬷嬷来窥视,不都被三娘赶出去了么。但是这件事不问个明白,谢礼实在放心不下。他如今说不娶,一切都还来得及,到他拒了济北王,云娘出阁,他再说不要——云娘这一辈子,可怎么过。
昭诩迟疑了一下,要是他如实回答没见过,谢祭酒是不是又不放心了,然而这件事没法说谎,谢娘子心里是有数的。
不得不道:“……我想过了,那不重要。”
谢礼:……
谢礼最终只叹了口气,说道:“你先下去吧。”
重不重要,不是他说了算,尤其,不是他眼下说了算。
昭诩心里不安,却也不得不离开。那头元明炬已经换过衣裳,正喜孜孜喝胡椒汤,瞧见昭诩过来,忍不住笑道:“十四郎得偿所愿欤?”
昭诩却愁眉不展,说道:“我瞧着谢祭酒仍有疑虑。”
元明炬吃了一惊,在他看来,昭诩的诚意已经到了十分,怎么谢家……谢家门庭竟高到这个地步么?昭诩知他是不清楚谢云然毁容的事,也不便说,默默换过衣裳,拿起汤匙,有一下没一下慢慢喝,慢慢思量。
偏厅里,人已经撤尽了,就只剩下谢礼和谢夫人,谢礼眼底清愁,谢夫人眉目间喜色未散,彼此一对望,都有些吃惊,谢夫人思量片刻,问道:“郎君是……不打算答应南平王世子么?”
谢礼道:“依我看,还是济北王更稳妥。”
谢夫人怔怔地,慢慢脸上喜色就散尽了,半晌,才勉强道:“三娘是个好孩子。”
谢礼知道夫人为什么这么说,想必她心里的揣测,也和自己一样。昭诩这样的乘龙快婿,就是他,也不得不多少动心——他不在乎自己的名誉,不在乎别人说他毁诺,然而他不能不在乎云娘。
谢礼道:“他这样的年岁——”
谢夫人接口道:“他要是爱美色……”言下之意,便是他爱美色,谢家也不是舍不得几个美婢,总之不越过云娘去就好。
谢礼眉毛一竖,却并不能反驳夫人的话。世上人无不如此,身为男子,纳婢纳妾分属寻常,但是轮到自己女儿身上,却还私心指望着,有个一双两好,一生一世——虽然他们嘴里总说,那不过就是些玩意儿。
终于道:“我瞧着,还是济北王更好,上头也没有公婆要服侍,下面也没有小姑子——三娘虽然好,不是还有个异母的妹子?况且南平王出身……贫贱,世子跟着他南征北战,也没读过多少书……”
说到这里,见夫人神色有不对了,忙补救道:“济北那孩子,总是我看着长大的……”
谢夫人道:“你才看了他几年。”
“三岁看老。”谢礼接口极快。
谢夫人又是不语,她是极喜欢三娘,连带着爱屋及乌,何况今儿昭诩在这里几句话,都极有担当和诚意。就容色而已,济北王只能说不错,昭诩却是难得的美男子——人无论到什么年岁,总还是喜欢美人。
谢礼虽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心里也极是不舍,更多的也许还有憋屈——他的女儿,怎么就配不得一个军头了!
夫妻俩坐困愁城中——这从前退了婚也愁,有人来求,才见一点喜色,两家争娶,又是愁,要不怎么说,儿女是债呢。
忽然外间传来一阵脚步,伴随着四月轻快的笑声:“……到了不就知道了,是好事!”
“糟糕!”夫妻俩对望一眼:怎么把这丫头忘了,一会儿云娘进门,问什么事,可怎么回答?
没有指望也就罢了,有了指望,再亲手掐断——那对她有多残忍。
然而这时候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们商量好统一口径——就算他们能统一,还有四月那个多嘴的丫头呢——这时候门外已经传来谢云然的叩门声:“阿爷,阿娘,我可以进来吗?”
两口子简直恨不能齐齐闭嘴装死。
然而谢夫人能,谢礼作为一家之主,也不能这么没有担当,只能应道:“进来!”
谢云然这日穿的郁金裙,裙上深红浅绿的扶桑花,正与这天高气爽,一脉相承。面上仍覆了厚纱,只露出秋水一样的明眸,眸中盈盈水色,却问:“四月说阿爷阿娘找我,可有什么事?”
这功夫,四月的目光已经在室内逡巡了一圈,却是奇道:“咦,人呢?”
“什么人?”谢云然问。
“世子……南平王世子——我知道了,”四月拍手道,“他们定是下去换衣服了,对不对?”
她这样天真和雀跃,谢礼夫妻是有苦说不出来,良久,还是谢礼说道:“四月你先出去,在门外候着。”
“不许偷听!”谢夫人添一句——她最知道这丫头性子。
“是。”四月其实有些不甘心,还是遵命下去了。
父亲和母亲这样郑重其事,谢云然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以她心思之细密,竟也有些茫然。
在瑶光寺里时候,宜阳王妃来相看过,打着探望三娘的幌子。她没摘面纱,对方也不介意,她知道她是满意的——她从来都让人满意,极少让人失望。之后父亲来接她,说济北王不日就将下聘。
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松得多少有些心酸。
父亲说他们幼时见过,然而大约她当时实在太小,已经记不得了,父亲说,济北王人是好的,只是病了一场,盲了眼睛。
当时心里咯噔一响,继而苦笑,是了,自己如今这个样子,要是个十全十美的,如何轮得到她?南平王世子……不过是看在三娘的份上罢了。便是他看在三娘的份上娶了自己,又有什么趣呢?
她是高门大族里出来的孩子,这样的妇人,她见得多了。两家要结两姓之好,送个女儿过去,两夫妻,十天半月里也见不上一回,说不了几句话。那些妇人固然是坐在金玉满堂的华屋中,然而外面的光,永远都照不进去。
说得不好听,如果一定要被冷落成一个门面,那还不如进宫,好歹天子富有四海。
那样,在她心里,在她和南平王世子之前,都算是一个体面的收梢,他想起她,不至于厌恶,她想起他,也永远都是那个从阳光里走过来的少年,笑吟吟地问:“我家三娘可是住在这里?”
她总骗自己说不记得,然而其实她是记得的,他的眼睛生得好看,像是自己会发光一样。
三娘……三娘是好意,她想。
第227章 问名()
见女儿沉默不语,不问,谢礼和谢夫人心里都有数:南平王世子没有说谎,云娘和他是见过的。他会来求娶,恐怕也不是件太意外的事,对于云娘来说。谢礼微叹了口气,觉得事情越发棘手了。
然而再棘手的话,也总须得出口。谢礼道:“……南平王世子昨儿晚上翻了咱家的墙,说是要见你。”
翻……墙?谢云然眨了一下眼睛,觉得有什么颠覆了。南平王世子他……怎么这么鲁莽?见她?见她做什么,难道他们这样的人家,他还会想私相授受?不不不,他瞧着不是这样不知礼的。
谢夫人道:“那孩子好像……喝醉了。”
谢云然:……
她倒没见过他喝醉的样儿,三娘倒是和她喝过酒,三娘的酒量可是不小,不知道世子……她这是想哪里去了。
谢礼夫妻眼睁睁看着女儿的脸色从阴晴不定到慢慢发红,这症状,竟与昭诩方才一般无二。夫妻俩对看一眼,目中愁色更深。
“云娘,”谢礼咳了一声,快刀斩乱麻道,“南平王世子酒醒之后,为父已经质问过他,他说南平王答应请人上门提亲。虽然说成亲这件事,向来是父母之言,但是你一向有主意,为父、为父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谢云然低眉想了片刻,却问:“是……是三娘叫他来的么?”
谢礼与妻子再对望一眼,一齐摇头道:“看样子不像是。”
“那……”谢云然面上红晕更深,好在有面纱遮挡,只是眼睛里漾了一下,就好像是涟漪舒展,“那他来做什么呢?”
这……这肉麻的话,昭诩说得出,谢礼与谢夫人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一时都尴尬起来,谢夫人道:“他说有话要问你。”
“什么话?”谢云然问。
谢礼叹了一声,他这个女儿是他一手教出来的,素日如何冷静、自持,他都是知道的,到如今……要他与她说:“算了罢,不要再问了,安安心心嫁给济北王是正经。”那无异于往她心口插刀。
不让他们见上一面,怕是不成……见了之后,兴许也就死心了。
想到这里,谢礼略提高了声音,吩咐道:“四月,去把南平王世子请过来!”
外头传来四月欢快的应声:“世子已经来了!”
谢礼:……
谢云然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抿嘴一笑。她觉得她心上有只蝴蝶,在飞飞地。
她当然知道,这之后,理智会回来,会计算得失,会冷静取舍,会知道南平王世子不是佳偶,然而这一刻……就让这只蝴蝶先飞会儿,再飞会儿,以后,以后有的是时间,让它收起翅膀,在没有阳光的地方,兀自枯萎死去。
济北王……也许是好的。
她知道自己会做一个,也能做一个合格的贤妻良母。
门忽然就开了,昭诩是迎着光走进来,秋日里细碎的阳光,像细细碎碎的金沙,给昭诩的眉目镶上层层叠叠的金光,她会记得这一幕,谢云然不由自主地想,以后,很久很久以后,她都会记得。
哪怕那时候她已经垂垂老去,老到已经记不起曾经如花月一般鲜妍的容色,记不起毁容时候的恐惧,也记不起那些枯如古井的岁月,她都会记得这一幕,记得,无论出自真心还是假意,他都来过这里。
谢云然微微抬眸,她的眸子里也有金光在闪动,那光芒,在他与她之间,每一分空气里。
她说:“你……有什么话要问我?”
昭诩道:“我想……问谢娘子你的名字。”
谢礼:……
成亲六礼,分别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个南平王世子倒好,一上来就直问云娘的名字,云娘这是应呢,还是不应呢?
谢礼是恨之前没把他早逐出去,到眼下这光景,可如何是好。
谢云然也是一怔,说道:“世子不必如此——”
“我想过了,”昭诩打断她的话,说道,“父亲虽然答应了我来提亲,但是我等不了这么久,不能让济北王兄先我一步,所以我请了九哥过来,替我求娶。”他从颈上取下一块玉:“这是当年我母亲留给我的,我一块,三娘一块,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我们兄妹,都戴了十多年,谢娘子,你……能收下吗?”
谢云然:……
谢礼差点昏过去——他活到这把年纪,何尝见过这样不知礼,不按理出牌的人?就这么个小子,还想娶他的女儿!
偏生元明炬还真上来,说道:“我愿意为十四弟保这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